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从房子里出来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金发女人。
浅金色的长发，天蓝色的眼睛……是的，她是Elena，乔予洁还能记起她的长相。只是在她的想象中，她应该是个高挑漂亮的摩登女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苍白无力地坐在轮椅上。
一只金毛犬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Elena早知道他会过来，所以腿上放着遛狗用的绳索。
“Bobi，Come here.”
许楷文接过绳子，勾住波比的项圈。
乔予洁花了几秒钟搞清楚现在的状况，然后说了句：“Hej. ”
“你一定就是Jessica——”
Elena从轮椅上直起半个身子，给了她一个贴面吻，“真是太惊喜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Elean有些生气地转向许楷文道：“你没有在电话里告诉我。”
许楷文牵着波比，说：“Out of my expectation too.（也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昨晚落地，到家睡了一觉，天亮时才看到她的信息。起床后他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然后去集市买花，才没有错过接机的时间。
Elena主动说：“你介不介意我留下你漂亮的女友喝一杯咖啡？”
许楷文半蹲着在摸波比的脖子，有点担心地看着她，“取决于你的意愿。”
Elena推着自己的轮椅往里退，给她留出了进门的位置，笑着对乔予洁说：“别担心，他可以一个人完成这份工作。”
乔予洁偷偷比了个OK的手势。
她实在有太多的好奇，关于Elena的这部分，许楷文什么都没有告诉过她。她想知道Elena为什么会坐在轮椅上。
进到屋里，乔予洁发现这间房子从桌子的高度到厨房的设施，还有电子升降梯，都是为残疾人士设计的。
她看着Elena独自推着轮椅活动的身影，问：“需不需要我帮忙？”
“我能胜任。”
Elena友善地拒绝了她，熟练地将轮椅停在了料理台前，站起来从架子上拿起咖啡罐，“我不是完全不能走路，只是要像以前一样生活，还是很困难。”
虽然这只是第一次见面，但乔予洁已经能感受到，Elena是一个非常独立的女人。她的气色很好，虽然已经不算年轻，笑起来还能看见清晰的眼角纹，但仍然是个标志的金发美人。
乔予洁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她想找些话题，打破这种气氛，“你平时都做什么工作？”
Elena一边操作着咖啡机一边道：“我在给杂志社写专栏，主要是人文社会题材。你看到了，我现在只能做一些在电脑前完成的工作。”
“我很抱歉。我曾经偷偷关注过你的社交账号，但我不知道你……”
“是的，我曾经是一名帆船运动员，但我的职业生涯在七年前的那一天终止了。那只是一个意外事故，和Kerwin没有任何关系。”
咖啡机开始工作，Elena转过轮椅，微笑着说：“我知道你在关注我，因为你不小心给我点赞过。”
乔予洁有些惭愧道：“对不起。”那时候她很年轻，有些做法也很幼稚。
“我们都年轻过，不是吗？年轻的时候，我不是一个好女孩，甚至用了一些小伎俩……那时我在进行康复治疗，心理上非常绝望，差点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人在脆弱的时候，非常需要一个心理依赖，所以我说了一些话，让他感受到自责，然后选择留下来照顾我。”
Elena语气平和地说着：“那些照片，是我故意发出来给你看的……实际并不是那样的。”
乔予洁一时无言。
让她狠下心彻底删掉他的联络方式的原因，正是那些照片。
或许最开始她还存有过幻想，但当她在Elena的主页上看到了他们准备订婚的照片时，她确信他对她的欺骗，也相信了他的谎言。
“对他而言，在那种情况下订婚，只是履行一个承诺而已。但对我而言，却是支撑我继续面对生活的动力。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自私的做法。”
乔予洁有些想哭，不是因为他们错过的这七年，而是因为面前这个温和又坚毅的女人。
她并不是唯一一个经历过磨难的人。
就像他说的一样，那些人们没有说出口的事情，不代表它就没有发生，不代表你所见就是真相。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他们的人生和故事，在不知道真相前，永远不要妄加评断。
“……都过去了。”
就算当年她知道了真相，或许也会选择放手，因为Elena比她更需要这个男人。
“我一直问Kerwin，到底什么时候带你回丹麦。每次他都说，也许下一年，但是这个下一年一直没能成真。”
Elena将咖啡盘放在膝盖上，然后推着轮椅过来递给她，“还好，你也不算让他等了特别久。”
乔予洁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
那时，她甚至不相信他爱她。
“他的社交账号头像一直都没换，不足以证明吗？”
乔予洁看着Elena，有些迷惑。
Elena喝了一口咖啡，微笑道：“你应该看仔细一点。”
乔予洁拿出手机，打开了他的facebook主页，将头像点开，放大，看了十秒钟。
黄色的冲浪板上，写着她的名字。
这块冲浪板是他们在三亚的旅行商店里买的，不是特别好的那种，但返程时，他还是坚持付了一笔托运费，将冲浪板带了回来。
她那时不会游泳，只能在浅水区呆着，没办法陪他冲浪，于是用记号笔在冲浪板的背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画上了一个爱心。
“这样你在海里的时候，我也能和你在一起了。”
照片是在日落黄昏的海滩上拍的，加上是逆光，需要很仔细，她才能看见被他抱在手里的冲浪板上写着的名字。
七年前，他们没有留下多少合照，即使有，也都存在了旧手机里，很难再翻出来了。
Elena说：“他看起来很简单，但内心其实是一个质地温柔，多愁善感的傻瓜。比起那些轻浮的男孩，他实在好太多了，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不舍得放他走。”
乔予洁忍着心里的酸楚，道：“但他总是不对我说心里话。”
“哪个人没有一些小毛病？那些话，他总不会憋一辈子。相信我，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是一个曾经陪伴他五年的女人给予的评价，乔予洁并不怀疑过这份可信度。
他是一个这样的人，像一块温和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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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离开时, 乔予洁抱了抱Elena, 和她告别，也和波比告别。
坐上车, 许楷文没有问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女人间的话题，他不应该窥探，只问：“你有没有什么想看的景点？”
“你不应该先跟我介绍下都有什么景点？”
“博物馆, 皇宫，小美人鱼……这些都是热门景点。”
“去看美人鱼吧。”乔予洁念念有词，“这里是安徒生的故乡，你又姓Andersen，不去看美人鱼我不是白来了？”
“好。”他发动车子。
“现在就去？”
“哥本哈根三点左右就会天黑, 我们最好快点行动。”
看小美人鱼的长堤公园在另一个岛上, 过桥的时候，乔予洁看到了五角星形状的宫殿, 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Kastellet, 是一个十七世纪的军事城堡，现在还在使用中。”
乔予洁看到了戴着黑色高帽，身着黑衣蓝裤的皇家卫兵。
千禧年初, 有一部很火的美国电影，叫做《麻雀变王妃》，讲的是顽劣不羁的丹麦王子去到美国上学，认识了一个本土美国女孩，然后灰姑娘的童话成真了的故事。
岸边的风很大, 海风寒冷且潮湿。打开车门，冷风呼呼就灌进来，乔予洁冷得打哆嗦，缩着脖子下车。许楷文看见了，把自己的围巾给她围上。
有胜于无，加条围巾的确能挡不少风，但乔予洁有点嫌弃这个配色，“这个颜色很奇怪。”
她穿得是一件新季新款的雾霾蓝色大衣，和这条黑灰色的男士围巾完全不搭调。
许楷文没理会她的抱怨，将围巾在她的脖子上捆了个结，“你是要温暖，还是要漂亮？”
她哼他，“我都要。”
乔予洁正琢磨着待会儿去买件羽绒袄，许楷文低下目光，问：“你手冷吗？”
乔予洁捏了下手，还没回答，他已经拉过了她的手。
忘记是第几次约会，那时他们还没有确立关系，只是在暧昧见面期，她像个导游一样带他逛鼓楼、什刹海、国子监，傍晚的时候起了秋风，他们并肩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乔予洁说：“我有点儿冷。”
许楷文没明白她的意思，只问：“那我打车送你回去？”
“我只是手有点儿冷。”
他思考了一下，“我能怎样帮助你？”
乔予洁不知道是语言沟通有问题，还是他真的很迟钝，于是一鼓作气牵住了他的手，说：“像这样。”
后来他一直追问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乔予洁推诿了几次，最后干脆就说：“一见钟情，行不行？”
许楷文笑着告诉她，“我也是。”
卡斯特雷特堡是一个免费的景点，很多市民沿着城墙在慢跑，乔予洁留心看了看，当地无论青年人，还是中年人，都身材高挑且匀称，其中不乏有大冬天穿着短裤单衣的运动发烧友。
众所周知，北欧人不怕冷。
迎面跑过来的人，男男女女身材都很棒，金发帅哥也很多。乔予洁毫不留情道：“你这身材放在你的国家，也就是个中等水平。”
“丹麦人非常热爱运动，也提倡健康饮食和有氧的生活方式。”
许楷文自我辩解道：“是工作之后我才堕落的，我应该给你看看我二十几岁的照片。”
“裸照？”
“……你在想什么。”
“不是裸照我怎么看身材？”
“……只有上半身。”
当然是只有上半身，乔予洁斜睨他，“谁要看你的下半身？”
许楷文噎住了。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海边。堤岸上围着拍照合影的游客，小美人鱼斜身坐在一块花岗岩上，铜像的个头很小，和照片上没什么区别。
可能是因为早年前，乔予洁就知道这座铜像是哥本哈根的标志，所以亲眼看到时，反倒没什么感觉。
大部分人提到丹麦，都会想起童话，因为这里是安徒生的故乡，而Andersen也是丹麦使用最多的姓氏。
最开始遇见他时，乔予洁觉得他们的故事也会像童话一样。
后来她才知道，就算是安徒生的童话，也并不都是美满的。贫苦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在了雪地里，海的女儿最后化成了泡沫消散……甚至关于爱情的部分，也存在很多美化的成分。
长堤上，乔予洁握着他暖热的手问：“你爸妈为什么分开？”
现在回想，七年前他一次都没有说过关于他的父亲的事情，包括视屏通话，出镜的多数是妈妈和妹妹。
许楷文平静地说：“我妈妈爱上了别人。他们结婚二十年，然后选择了离婚。”
乔予洁问：“那你爸爸呢？”
“我妈妈开始了新生活，但我父亲还是一个人。”
许楷文看着海，说：“我想他还在等她。”
乔予洁觉得这个话题本来应是哀伤的，但他却好像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一切。
每个孩子在长大的过程中，都要经历这样一个过程，去接受父母有他们自己的人生。
“男人永远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的爱情。”
他转头看着她，说：“在这一点上，我和他很像。”
“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这些。”
那是因为七年前他还没有原谅自己的父亲。
“十八岁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我没有父亲。因为我不想成为一个像他那样的人。”
许楷文在脑中寻找合适的词汇，“他这个人……很无趣，生活的乐趣大概只有工作和酗酒，他冷漠固执，不会变通，从没有把家庭放在第一位过。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换作任何一个女人，都会离开他。”
“你不觉得遗憾吗？”她明白那种家庭不完整的痛苦。
许楷文说：“有时候，生活会毁掉爱情，那是你无力改变的。”
乔予洁静了一会儿，“走吧，天要黑了。”
离开海岸的路上，许楷文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非常乐意带你回科灵，去见我的家人。”
这是一个含蓄的邀请，乔予洁听懂了，但她没立即回答，因为她饿了。
“哥本哈根街头一般吃什么？”
“热狗。”
“像宜家里卖的那样？”
“差不多。不过街头的风味更独特一些。”
乔予洁看到了沿街冒热气的热狗推车，肚子开始发出某种讯号。现在差不多是午饭点了，她的上一顿饭还是飞机上吃的早饭。
他们去到摊位前，一人买了一根热狗，放在纸盒里，拿着回到车上吃。
纽约街头也常常有这种热狗推车，但大多是快餐品，标准的香肠和番茄酱搭配，欧洲的风味则要精彩很多，除了有丰富的肉肠种类，还可以挑选蔬菜丝、酸黄瓜、碎洋葱、黄芥末酱等等这些配料进行自由搭配。
加料太多，也有坏处，就是吃起来不方便，乔予洁每咬一口，炸洋葱的碎渣就哗哗地掉，吃进去的还没掉出来得多。
许楷文拿起用纸巾擦掉她嘴角溢出来的芥末酱汁，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看她吃东西，也是件开心事。
乔予洁看着广场上来往密集的自行车，感慨道：“你没有骗我，整个城市的人都在骑自行车，开车反而很奇怪。”
“我们也可以把车扔在这里，换自行车。”
乔予洁想起外头的温度，直摇头，“太冷了，下次吧。”
她说“下次”，意思是她还会再来。
许楷文问：“我是不是已经得到了你的原谅？”
乔予洁不上钩，“你别趁火打劫。我是来散心的，人生地不熟，得找到靠得住的本地人带着。”
当初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就是用这烂理由约她出来的。
吃饱了，乔予洁有点犯困，她还没有倒时差，飞机上睡得也不算是完整觉，就说想先回家休息。这会儿外面也冷，风吹多了头疼，有太阳的时候还好些，现在天渐渐黑了，还是回到屋子里舒服，她已经吸了一整天的鼻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