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人品澄清如水,姿态高尚如中天寒月的丈夫,柏樱时常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回到家中,腻在一起的二人世界立刻被打破,棠溪聿的手臂每天需要做理疗,帮助恢复肌肉功能,堆积了近一个月的文件,他自己“摸”不过来,两位助理轮班陪着“看”和协助处理,大书房每天好不热闹。
孩子爸爸忙的不可开交,柏樱抱着宝宝郑重其事去翻周易,并请教了城中取名字最有寓意的老先生,给辰时出生的宝宝选了三个字,做为乳名的备选,分别是“禹,黎,欢”。
柏樱喜欢禹字,宝宝乳名被定为禹儿,大名决定在百日贺礼的时候再定,做为棠溪聿的第一个孩子,丝毫也马虎不得。
禹儿也有很多疫苗要打,棠溪聿知道医生来了家里,连忙起身去寻禹儿,陪他打针。
“医生,我抱禹儿可以么?”站在婴儿床边,他的大手虚虚握着小婴儿的脚丫,感受着小肉团一下一下的蹬动。
“可以的。”
“麻烦你,教我,怎样抱孩子会舒服安全。”接过保姆递过来的小婴儿,他小心抱禹儿在怀里,虚心请教医生。
“好,您坐好,”医生教棠溪聿把禹儿放在大腿上,指引他右手垫在婴儿臀、腰和背下,稳稳拢住婴儿,左手腕给婴儿枕着,手掌稳住禹儿的头、颈和肩,修长手指还足够握住婴儿肩头,握住小胳膊后,医生开始注射了。
可惜棠溪聿看不到小家伙萌萌哒的可爱表情,他盯着爸爸,咿咿呀呀的说着婴语,不时抛出可爱的笑脸,小腿一会儿也不肯老实。
推完了药液,待到细细的针头从小肉胳膊里拔出来,禹儿才觉出不对劲,吭哧了几声,传出清脆哭声。棠溪聿看不到他的小脸,瞬间不知所措,努力低头去哄儿子,“禹儿,乖宝宝,不哭……”他声音轻轻浅浅,好像在跟小婴儿商量,小腿儿都举起来了,棠溪聿依旧不紧不慢,双手轻轻颠了颠,还蛮神奇,禹儿不哭了,又开始说婴语。
当晚晚餐后,棠溪聿拉着老婆去看禹儿,紧紧握住柏樱的手,郑重问她,“小樱,禹儿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黑色。”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神色倒还平静,继续问老婆,“长得想谁呢?”
柏樱不想糊弄他,细看看婴儿床里的禹儿,圆圆的小脸蛋五官还并不深邃突出,但皮肤细嫩雪白,高高的鼻梁和下巴秀气的样子像极了棠溪聿,于是回答道,“禹儿像爸爸,高鼻梁,白白的皮肤,手长脚长,以后高个子大帅哥一枚。”
浓密的睫毛垂了垂,棠溪聿不太高兴的样子显了出来,他摸索着走出婴儿房,去找来了张舒凝。
“小姨,你看,禹儿长得像谁?”
每天都去医院看禹儿,回到家更是天天捧着看,张舒凝不看也知道,立刻回答他说,“像爸爸多,只有嘴巴秀气,像小樱。”
当场不高兴,棠溪聿跟身边最亲的人分享了自己的想法,“唉,我希望禹儿像妈妈多一些,毕竟,我身体太不好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棠溪聿手臂才完全养好,因为禹儿,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家里,即使每天不出门,也有了做不完的事情。
柏樱需要做的事也越来越多,医院的管理和发展,圣尼克基金会,孤儿院很多的建设工程都来找她跟进,另一方面,自己未完成的学业,她当然不会放弃,几乎没给她思考和拒绝的机会,出了月子的生活被瞬间填满。
难得回家早一点,柏樱去禹儿的房间,说先生在给禹儿洗澡,还没进门她已听到棠溪聿磁性慵懒的嗓音。
“哈,真的好胖。”
她走进浴室,看到棠溪聿在保姆陪伴下,真的坐在浴缸旁帮禹儿洗澡。袖口整齐挽起,并没做发型,而是刘海自然垂顺着,他浓密卷翘的睫毛低垂,仿佛可以看到小婴儿一般,嘴角含笑,哪里还有当年冷淡疏离、高贵不可接近的模样。
“阿聿,我回来了。”
浴室里充斥着禹儿咿咿呀呀舒服的婴语,听到妈妈的声音,宝宝大眼睛更加灵动,小腿儿卖力踢水,打湿了他爸爸的袖子。
“小樱,”棠溪聿慢慢放开儿子的腿,朝柏樱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禹儿长大了,好胖啊。”
“哈哈,小婴儿,奶胖奶胖的,他能有多重?”
“好重的。”他慢慢起身,朝老婆的方向走了过去,柏樱忙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很怕浴室地面有水的话,会令他不小心摔伤。
谁知棠溪聿无意跟老婆离开,摸了摸柏樱的脸和手,打过招呼后,扭头朝着禹儿咿咿呀呀的方向,一步步原路返回,又摸到了浴缸边缘,继续给儿子洗澡。
16岁住进棠溪家,20岁跟他交往,跟棠溪聿在一起这么多年,柏樱第一次尝到了酸酸的味道。她的第一次,因为别人而跟棠溪聿吃醋,这个“别人”不是其他人,正是她自己生的。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下去,棠溪聿越来越爱孩子,他虽然看不见,但禹儿每一天的成长,都有他的陪伴和照顾,当之无愧是温柔的好爸爸。
天气渐暖,棠溪聿却生了一点小病,病中跟禹儿隔离了好些天,可以再抱宝宝的时候,迫不及待带小家伙去花园接触大自然,呼吸清新的空气。
棠溪聿自己常年吃药,体温低,皮肤冰凉,属于不太吸引蚊虫的类型,即使这样他仍记得担心孩子,怕蚊虫会咬伤他,也担心会晒伤宝宝。罗助理再三保证,一定紧紧盯着小禹儿不瞌睡,棠溪聿才微笑的放下心来,带领他们几个人,在户外新修建的小游乐园里,浅浅体会了一次“春游”。
终于等到了晚上,小夫妻二人独处的时间,柏樱拉住棠溪聿的手,跟他商量着聊天,“阿聿,我陪你去国外看看眼睛把,现在有最新的办法,也许,可以使你的眼睛好一点,能恢复多一点光感也很好啊。”
他好似没想到她会提这件事,眼睛空茫的不知看向哪里,眨了又眨之后,低低的声音说道,“看不到禹儿,的确是好遗憾。”
失明这件事,任谁也无法说已经习惯,但棠溪聿的的确确是接受了自己再也看不见这个事实。
柏樱以为劝说成功,开心的伸手去抱他,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谁知棠溪聿摸到她的腰,更用力把人拉到自己腿上,还在柏樱屁股上拍了好几下,轻声哼给她听,“哼,我知道你已经请人去问过这个药,你还想亲自试试那个药?是不是傻?你的眼睛又没问题,怎么可以随便试药?”
原来自己背后的小动作他都知道,柏樱一时语塞,抬头看他不像真的生气了的样子,乖乖任他打屁股再没出声。
棠溪聿也说不下去了,大手拢了她的长发,把她抱在怀里,呢喃道,“不去了吧,我的眼睛试过太多办法,没用的。”
在星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时候,棠溪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罪犯李琦在网络上造势,暗讽并试图毁坏柏樱名誉的时候,商务部重臣,曾经的头号外交官柏一南,那个时候已经注意到了柏樱的照片。
一边履职新的岗位新的征程,一边暗暗的调查,柏一南意外的发现,柏樱竟然还是棠溪氏的夫人,觉得很欣慰啊。
商务部新晋高官、重臣柏一南,在蓄意调查中掌握了柏樱的身世,发觉小姑娘太可怜了,从小被遗弃,在孤儿院遭遇恶魔,嫁人之后,生活虽变得富裕风光,但她那位身份高贵神秘的丈夫,却还是个重病缠身的残疾人。
因为觉得柏樱不幸福,柏一南利用自己的关系网,开始求见棠溪家族的主人。
无论是外交、投资、私人结交,等等理由,先生却一次次拒绝他,他搬出曾经最高级外交官身份也依然被拒。
由于工作繁忙,中间有一段时间,柏一南的求见中断了。
多次努力被拒后,终于,柏一南拿出杀手锏,递出一张照片,依然要求求见棠溪先生。
看不见照片内容,但棠溪聿有无数得力助手,罗助理捧着照片影印版本,仔细看过之后惊的下巴快掉到地上。
“这,这,先生,这照片……”
棠溪聿看不见,对于罗助理这个态度肯定有些心急,但还是耐着性子讲话,“柏一南说拿出照片,我一定会同意见他,你好好说话,照片里是什么人?”
第51章
“是, 是跟太太特别特别像的一个女人,很美很美的女人,很像太太, 但又不是太太。因为照片中的人,妆容衣服,都不是现在的样子,至少是二十多年前吧。”虽然罗里吧嗦,但罗助理的解说可以说很详实, 棠溪聿也听懂了, 其中含义, 每个人自然有自己的理解。
他侧头轻声吩咐,面色阴晴不明, “约柏一南见面吧, 越快越好。”
果然,因为照片,棠溪聿才同意见柏一南。
与柏一南的会面被安排在了星城最好的酒店, 柏一南起初是拒绝的,后来他得知柏樱是酒店的主人后, 才不再要求去棠溪家中见面,欣然同意。
棠溪聿见过无数尊贵、重要的客人,但45岁风头正劲的前外交官,的确是第一次结交。
进门之前,柏一南被棠溪聿的助理明确告知,先生眼睛看不见, 因此, 礼仪只限于互相问候,其他社交礼仪都省略。
柏一南感慨自己的情报果然是准确的, 棠溪家这位神秘的主人是双目失明的盲人。
走进阳光充沛的挑高大客厅,他看到坐在沙发主位里的棠溪聿穿灰色正装,一丝不乱的发型和白净如玉的面容,比他身上价值不菲的饰物更加显得尊贵和吸引人。
听到脚步声,棠溪聿朗声开口,“柏副部长么?您好。”
“棠溪先生,您也好。”
坐在棠溪聿右手边,柏一南已经知道他目盲,便肆无忌惮的打量,看他姿态挺拔、神态放松,精致面容平淡冷清看不出年纪;双眸颜色浅淡且极美,干净圆润的指尖虽然苍白,但看得出保养极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之人啊。
“柏副部长,非常抱歉,我的情况实在不方便见客,所以我的助理按照常规,拒绝了您的邀约,请见谅。”他扭头朝着柏一南的方向,虽不知道对方来意,仍然坦然开口,表示歉意。
眼眸随着身姿移动,这一下柏一南才看得出,棠溪聿双目失焦,目光缺少灵动,“我懂,被棠溪先生拒绝,并不丢脸。”
“独一无二,东南之秀,您的名字是取自此么?”本着社交礼仪,棠溪聿开始礼貌攀谈,毕竟柏一南只比他年长11岁,长年居国外生活,见多识广。
“是的,我们柏家非常重视血脉的传承,取名遵照族谱。”
听他把话题转到血脉传承,棠溪家其实是尤为重视的,但棠溪聿却不再接话,沉默等待他说出主要来意。
“先生,您知道的,我刚到商务部不久,眼下,有一项百亿左右的投资,回报丰厚,福泽绵延子孙后代。令我想到,真正有能力投资这个项目的人,非先生莫属。”潜移默化,说到公事,柏一南的语气变了,高高在上中夹杂了些试探。
靠坐在沙发的棠溪聿,连睫毛也没动一下,他丝毫不动心,端正坐在那里,呼吸淡淡,思索许久才开口回复,“我身体不太好,眼睛也不方便,大部分业务,尤其投资方面的新项目,我已经交给太太全权打理。柏副部长您不介意,我把太太请过来吧?”他这是有意退居幕后,让太太来决定一百亿项目的生杀大权。
听说今天可以看到棠溪太太,柏一南非但没有不悦,反而惊喜点头称是,“当然不介意,能与太太商谈是我的荣幸。”
为了陪棠溪聿,柏樱的确来了,她从套房里被请了出来,客气跟柏一南问好。除了同样姓柏,柏樱对衣冠楚楚的前外交官无一丝好奇,她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孤女,怎么会认得这位大外交官?
莲花一般端坐在棠溪聿身边,柏樱很安静,气场是拒人于千里的冷淡。
副部长柏一南看着她,话还未说出口,已经泪目,他连忙去抽巨大茶几上的纸巾,低声说了“抱歉”。他不说话还好,这带明显哽咽的话音一出口,棠溪聿顿时愣住了,朝着老婆方向疑惑的微微侧头。场面尴尬,柏樱不得不把头垂得更低,因为她真的不善于规劝一位第一次见面的中年男人。
“二位不是外人,我的个性又比较外向,还是开门见山告诉你们吧。”
柏一南拿出历练多年的外交范儿,也不管棠溪夫妇面面相觑的尴尬,直接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柏一南是地地道道的星城人。
自他18岁上大学至今,柏一南再没有回星城生活过。高大英俊、幽默绅士、聪明睿智的他和大学同学恋爱三年,21岁那年因为他出国留学,二人分手。
十二年没有回国,再回来,柏一南已是最年轻的外交官。而当年被他抛弃的女友,是在樱花盛开的季节,专门把他们的孩子送回他的家乡,星城。
“柏樱,我真的不知道那时候你妈妈已经怀孕了……我从没想过你会姓柏,你没见过你的妈妈,你长得跟她一模一样,是江南美女。”柏副部长又哭了,他声泪俱下,只是换来了柏樱的震惊。
“我去找过她,她已经结婚,而且过得很幸福,我和你妈妈,再也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我以为一生与你们母女无缘,也已经绝望的时候,在新闻里看到了你,你跟你妈妈长得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看到站在法庭,如一支世外兰花倾国倾城、楚楚动人的柏樱,柏一南震惊了。夜深人静他彻夜不眠的时候,终于决心,回到星城。
从柏一南提到“你的妈妈”开始,棠溪聿已经慌张去摸索老婆的手,再不顾忌礼仪,紧紧的握住了。他看不见柏樱细微的表情变化,但他太了解自己的爱人,只能通过肢体接触的方式去体会她的情绪,也想默默告诉她,他在。
作为一名职位类似古代封疆大吏的高级公职人员,四十多岁的柏一南年轻又很有气势,说一句权势滔天并不为过,他还特别会讲话做事,轻言细语、低眉抬手之间,便可主导杀伐胜负,是处在上升期的红人。
棠溪家世代经商,家资丰厚,但苦于人丁稀少,所以无人从政,面对柏一南的身份地位,是应该给三分薄面的。
即便是这样心高气傲的柏一南,看到柏樱跟丈夫手拉手坐在一起,一言不发的样子也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看女儿不说话,柏一南只得继续端出自己的底牌,“这个投资是真的没什么风险,而且回报极佳,它最大的问题是投资额太高,一般人根本没资格染指。我知道棠溪先生不缺钱,这一次,当做是我送给女儿的嫁妆吧。”
没有体会过血缘的羁绊是什么,即便看到眼前气质出众、侃侃而谈的男人,柏樱依然对亲情、父亲等等,没有任何概念。
冠冕堂皇,柏樱甚至是反感的,她真的需要什么,柏一南完全不知,也不打算知道,只是按照他的想法,他想给予的,非要强加给她么?
突然之间,无权无势,没有身份名誉的柏樱,有了父亲,成了副部长的女儿。
听两个人都不说话,老婆的小手还越来越凉,棠溪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轻咳一声打破了平静说道,“柏副部长,非常抱歉打扰了,父女亲情的关系,还是需要血缘来确认的,不能单凭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