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让我躺这么久,我也会不高兴啦。”
棠溪聿扭头看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听她娇软调皮的语气也知道,小姑娘在逗他呢。
看他一双大长腿挪到床下,柏樱立刻狗腿的过来扶他,棠溪聿躺的久了浑身无力,猛的一起来眼前金星在黑蒙中乱跳,头和眼睛全部胀胀的,真的难受。
依着她一双小手环抱着他的腰,棠溪聿原地站了一会儿,便开始扒拉她的手。
“做什么?我陪您。”
“不要你陪,自己去。”
男人没戴眼镜,额前发丝垂顺向她贴过去,目光虽暗淡却幼稚又可爱,一扫平时不悲不喜的高贵模样。想来他躺了那么久,又一直输液,柏樱立刻明白,先生是要去洗手间。
起居室虽然超级大,但好歹是他最熟悉的空间,他一个人,即使闭着眼睛,去洗手间也是没问题的。
于是柏樱松开手,看着他果然没仔细看路,垂着眼眸伸出手去轻触墙壁,靠着摸索墙壁辨别方向,棠溪聿自己走进了洗手间。
第16章
身高腿长的人,即使用手摸索走路也是好看。这是柏樱的感觉,她远远看着棠溪聿一步步慢慢走回来,差不多是这个小厅的入口,他站直了身子,左手自然下垂,右手手心朝上,向柏樱的方向伸过来。
不需要召唤,柏樱立刻小跑到他身边,棠溪聿顺着她摸自己胳膊的手摸了摸她的手,无奈的问道,“没有把眼镜帮我拿来么?”
她被问到愣了一下,自己真是失职,“怪我,您等一下。”
眼镜在床头柜子上面,柏樱扭身打算离开,却被他大手顺着她小手摸过去,握住了胳膊。
“不用,戴眼镜我也看不到,只能看到很少光亮。”他侧头向她的方向,低声说起自己早已经回天乏术的视力。
“因为现在太晚了,您的眼睛在要求您休息呢。”她故作轻松的语气安慰他,其实心里心疼的一抽一抽。第一次,他跟她说起自己的视力,已经这么差了么?
棠溪聿五官如被画笔描绘而成,眉眼更是生的极美。眼皮薄的近乎透明,双眼皮褶皱修长精致,睫毛长到犯规的一双眼睛,竟是无法视物的。
“我很小时候开始,光线暗下来,便看不清东西,晚上更是什么也看不到,我以为别人跟我一样,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的。”
他说这些话,柏樱已经听不出他有多么难过,声音如常淡漠,是温文儒雅的先生。
端端正正仰头直视他的眼睛,柏樱觉得先生双目宝石一般的美,明亮灯光下,转动的双眸如浅色宝石,散发水润璀璨的光芒。
一时语噻,她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握住他冰凉手指,柏樱小心扶着他,在宽大的房间里走了走,帮助他恢复精神和体力。
落地窗前,深夜的花园里,景色依旧,但棠溪聿的眼里,只有迷茫一片的光晕,优美的园林意境,独特的星光点点他是看不到的。
深夜里,四周格外安静。
已经迷迷糊糊睡了太多,棠溪聿突然有了跟她聊天的兴致。他说起基金会,说起他看到母亲一直在做慈善,也像模像样的学做了很多,却是在母亲去世后,才真正懂得慈善的意义。
“小樱,你能读大学真好,我没读过大学。初中开始,可能是身体发育的原因,我的心脏越来越不好,完成学业很吃力。”
“您现在也在学习啊,已经很棒了。”柏樱忘记他看不清,还做了一个竖大拇指的手势。
不知道小姑娘比划了一下什么,棠溪聿看不清,他下意识伸出手,大手包住了她的小手,侧头避开她的视线轻轻哼了一声,“嗯?”
“我说您很棒。”
他很少做出表情的唇又对她笑,浅浅勾起了一个弧度,笑着说,“我知道,我又不是听不到。”
尖细手指摩挲着小手,棠溪又说起自己最遗憾的事,“我真的好想上学,可是因为心脏病和贫血,我总是生病,母亲担心我倒在学校里,便不肯再让我去读书了。”
听他轻轻的叹气,柏樱只好拿出更不开心的往事,试图换一种方式,来安慰眼前大男孩般心思单纯的男人。
“相比出去玩,我觉得读书是最有趣的,其他的事……我也不知道。”柏樱的生活里,读书占了绝大部分,现在,她的先生可以占一大半。
“你还小,”
她摇摇头,低头看他拢着自己双手的大手,她鼓起勇气,讲出自己的身世,“我们,生来是不一样的。我是孤儿,不知道爸爸妈妈是谁,出生大概两个月,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那棵大樱花树下。我的名字就是那样来的……”
“小樱,别说了。”他知道孤儿院的孩子命运皆是不幸,但又不知道,柏樱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包含的是怎样的人生。
没有显赫的身份吸引他,那么她今夜,尝试用悲惨的命运打动他吧,“没关系,先生,我并不难过,我从没拥有过爸爸妈妈,所以,真的不觉得难过。把我放在樱花树下的人,在我的襁褓中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是我的生日和一个‘柏’字。所以,我是不是真的姓柏,也只是孤儿院老师们,因为这字条的一个猜想而已。”
棠溪聿心里疼极了,他忍耐着身体的不适,张开双臂,握住柏樱的肩,略微粗暴的把她拉到自己怀里。贴在他单薄的胸口,因为记挂他身上起搏器的关系,柏樱完全不敢靠在他身上,小姑娘身子小小的,特别软,楞了几秒,她双手才缓缓抱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身上。
“不好的生活,已经过去了。”垂着眼眸,声音低哑,棠溪聿是真的难过了。他无法想象,没有亲人呵护陪伴,十八年来柏樱是如何长大的。
自出生已经处在上层社会,更因为善良单纯、身体病弱,棠溪聿带给柏樱太多太多复杂不可言说的情感。
而柏樱,青春聪慧、无依无靠的美丽少女,她的存在本身,已经具有无限的诱惑力。在两个人朝夕相处中,她自身的所散发的魅力和她凄苦的身世,给棠溪聿带来了强烈的反差感,她像是荒芜干枯的旷野里,一朵孤单脆弱又娇艳的玫瑰,虽是含苞待放,但她的美已经藏不住了。
长得娇滴滴,内里聪明懂事的柏樱,是孤儿院长大缺爱的孩子,按常理来说,她应该很容易和“宫殿”中的工作人员打成一片,很容易被大家接受才对。
可事实上,大部分员工不太喜欢柏樱,因为她做事讲话处处躲着大家,上到张舒凝和先生身边数位助理,下到厨房里做面食的阿姨和花园里年纪最大那位老园丁,都对她不喜欢、不满意。
为什么呢?
因为柏樱看到人便绕路走,从不主动跟哥哥姐姐、长辈们打招呼,而是低头就跑,好像大家是什么洪水猛兽。几乎所有人都被她惊恐万状欲哭无泪的小表情吓到过,以为自己对她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有一次,一位护工受先生委托去叫柏樱,因为叫的声音小了她没听到,也可能她当时正在神游别处,看她没反应,护工走近推了推她的胳膊。身体接触这一举动,惹得柏樱迅速跑开,她虽没大喊大叫,但柏樱脸色苍白、被吓得几乎哭出来的样子,真的尴尬到那位护工了。
害怕所有人的碰触,唯独不怕先生么?
其实柏樱也怕,但面对棠溪聿,他身上一汪冷泉、白雪清澄的气质便令恐惧基本消散,再细看他病体虚弱、温润清透的样子,令接触他的所有人只有心疼,没有顾虑。
柏樱也不例外。
渐渐棠溪聿也有所耳闻,柏樱那么聪明优秀,却连问好都不会,她胆子特别小,她甚至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听到这些话,先生没批评传话的人,也没责备柏樱,他因此特别关心她,说她是需要更多关爱的孩子,需要大家多一点包容和耐心。
来自一家之主明显的偏袒出来,有人不服又去找张舒凝告状,说柏樱给先生买垃圾食品吃,好多次了,如果先生生病,那可是大事儿。
张舒凝不是人云亦云的个性,她没批评柏樱,只是貌似闲聊跟她提到,“不要常常买外面的食物啦,先生喜欢吃什么?你告诉厨房,叫他们学着做。”
没有被批评,柏樱反而不好意思,她低声认了错,“是,是我不好,太任性了。”
“你才不是任性的孩子,胆子那么小,是受了多少惊吓啊。”身处名利场那么多年,张舒凝见过听过太多有关女人的故事,她直觉,柏樱绝对会成为一个精彩故事的女主角。
清贵单纯的棠溪聿,他的人生本该没有烦恼,是从小被加倍呵护大的人儿。
也许正是因为他身体有缺陷、人生有遗憾,与他命运本毫无交集的柏樱才有机会接近他、照顾他。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先生依赖柏樱,离不开她的照顾,而柏樱自从来到这个家,模样身高并没变化,却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粉嫩水润,更加清丽动人。
由寒冬暮雪,到春暖花开,时间过得飞快,柏樱埋头读书,时间更是如指间流沙,转瞬即逝。
直到有一天,棠溪聿专程为了柏樱,又找到张舒凝。他看不清,并不介意给小姨看到自己眼睛状态不好,直接伸手去摸索张舒凝的手臂,握住小姨的手,开口却是孩子气十足的话语。
“小姨,快高考了,不要再让小樱做事,她需要全心全意备考。”他心里牵挂的人不多,只有这一个小姑娘。
轻轻笑声传来,张舒凝抬手摸了摸他清隽脸庞,低声跟他说,“柏樱的工作是陪伴你,你不要她做事,那我马上通知她,不可以去见你,一定专心学习,好不好?”
“不,”即使看不到张舒凝表情,棠溪聿也明白自己被打趣了,他抿了抿唇,摇头轻叹,“我不是这个意思。”
双手捧着他半只胳膊张舒凝一手拉住他的手,一手握住他手肘,把棠溪聿引到沙发旁,扶他坐好,才又笑嘻嘻的跟他讲,“小姑娘长得好,又聪明,基因应该是很好的,只不过,不知道父母亲是什么人。难得你喜欢,不如就在一起吧。”
并不是普普通通的对话,这是来自棠溪聿亲人的肯定,既肯定了柏樱的优秀,也指出了她孤身一人的身世,终究,他的喜欢赢得了身边人的支持。
两个人能否在一起?会在一起短短的一段时光?或是可以走过长长久久的人生?没人能提前预知。
向来苍白无血色的脸,因为小姨的话而染上了绯红,棠溪聿心思全在脸上,害羞又纠结的心情,令他愣在当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想过很多次,自己只想看到她,那心动又心疼的感觉,是喜欢没错。但自己比柏樱大那么多,真的可以喜欢这么小的小姑娘么?自己是不是变态?
第17章
春天温暖舒适,棠溪聿因为顾忌自己对柏樱的言行,不知不觉困顿于感情的混沌之中,频频在夜间睡的不安稳。他身体本就孱弱,休息不好使得连日来白天蔫蔫的,晚上则更加没精神。
晚上十点钟,柏樱放学回家直奔棠溪聿房门口。
到了近前,她蹑手蹑脚走过去,用眼神询问门口的保镖,保镖看到她,二话不说做了一个请进去的手势。
轻轻推门进去,穿过客厅,她知道棠溪聿一定是没睡,果然,在小书房躺椅上,找到了侧卧着的人。
棠溪聿很瘦,他身上几乎没什么肉,撑不起细细蓝色条纹衬衫,同色系的蓝色马甲穿在身上,多些衣物,倒显得他不那么单薄。浅色衣服衬得他脸色凝白如雪般不真实,额前柔软的头发几乎遮住了眉毛,灯光从顶棚直射下来,棠溪聿的鼻尖和长长睫毛,映下深色的剪映,使得他睡颜如画,安静单纯。
想到他胸口那凸起的起搏器形状,不敢再多看他的脸,柏樱忙拿起薄毯,悄悄给他盖上。
身边人倍加呵护,棠溪聿还是病倒了。
因为心脏问题也因为极度贫血,他不仅需要药物还必须补血,身体病弱用药有诸多限制,输血输液还必须用最慢的速度,一点点小病亦十分磨人。
身边时刻有人安静的守着棠溪聿,点滴输液已经令他躺了一天舒。适环境、轻柔音乐、香味和美食也安抚不了他烦躁的心绪。
“不弄了。”他仍是语气淡淡,但无人敢违抗。
柏樱回家来,正看到他被护士扶着起身,自己用埋了针的手去掀开薄被,垂着眼眸,看起来就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她急忙走过去,轻轻叫他,“先生,我回来啦。”她软软的手拉住他的手,双手护住他,不让被子碰到手背。“手背疼不疼?我给您揉揉。”
“不疼,我想喝茶。”他更想出去走走,可天色暗淡,他眼睛什么也看不到,走路实在不方便。
担心他喝茶会睡不好,柏樱小声撒娇,希望可以有效,“我想喝花茶,您陪我喝好不好?”
“好。”没有犹豫,棠溪聿点头答应。
扶他去沙发做好,还狗腿的主动给加了大靠垫在腰上,安顿好他,柏樱跑出去说先生想喝很多水果的花果茶,这样就不怕他会睡不着啦。
等她跑回来,发觉他手的姿势都没变,依然是端正坐着,手放在膝盖上,微微侧头,听她的脚步声。
一本厚厚的盲文书,一壶香醇的果茶,果香清甜,茶香悠远,棠溪聿闻到香味,听着柏樱在他身旁倒茶,捧起,握住他的手,把茶杯放在他手里,整个过程已令他不再烦躁。
书里的内容忽然就不那么重要了,意不在品茶,在乎心情是否宁静妥帖。
病了很多天,每天柏樱只有晚上才看得到他,她知道他睡得不好,早上是万万没办法早起的。
可她不知,他身体无力,元气不足,早晨心肺衰弱,日日晨起需要靠护工给按摩四肢许久,才有力气起身。他双目病况加重,无光看不到,有光又怕太亮,每天早晨醒来几个小时后,才勉强看得清人影。
家中之所以一直有护工在,做的便是帮他洗澡、按揉肢体等私密的工作,柏樱当然没机会看到。
病的久了消息传开,先生收到各式各样的礼物渐渐多起来,担心他孤单寂寞,有来自被资助学生们的心意卡片,写满了祝福鼓励的话,来自朋友们贴心的小礼物和植物花卉,还有好多翻译成盲文的书,甚至是作者亲自送来给他打发病中时间的。
气候转变,又到了可以穿轻薄短袖的季节,端午节前,棠溪聿的病终于大好。
农历的五月初一,临近中午,第二天高考的人不好好在书房学习,柏樱守在先生放门口等他,打算送礼。
“先生,我来了。”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是他们俩的相处习惯。
一步一步走进房里,棠溪聿站在逆光里,他今天戴了无框眼镜,发型成熟又时尚,米色西装深蓝镶边,深蓝裤子,浅蓝色衬衣,深蓝色的领带被他握在手里,朝柏樱的方向晃了晃。
“明天考试了,你快去看书,这个我自己来。”他觉得自己好紧张,因为明天是她的高考。
“我是来送礼的呀,领带交给我吧。”如果柏樱不拉扯领带,棠溪聿是不会知道她把东西接过去的,跟他相处,凡事用语言表达,已经成为一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