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誉之说:“昨天听你在手机里讲,是约了朋友?”
林格说:“对啊。”
林誉之说:“我还以为是客户。”
他微带歉意:“你真的打算陪我去医院?这样放对方鸽子,他会不开心吧。”
差一点就把“鸽的是私教”说出口,林格终于找到驾驶证,也后知后觉到不对劲。
健身教练。
林誉之。
林誉之先前就对健身教练有敌意吗,他今天又巧合到不去上班,而且这个时候手痛。
他那个性格,要强的程度并不比她差。最开始扭伤手腕,为了不让她担心,都是自己在房间中默默涂药膏,喷镇痛舒缓的喷雾,怎么今天……
林格把驾照握在手中,坚硬的边缘硌着她的掌心,她抬头,对林誉之笑:“不会。”
开车把林誉之送进他的医院里,一说是肌肉痛,过来的医生眉头都皱紧了,仔细看他那条胳膊,一边按,一边问他感觉。
下午三点半才结束,结论是肌肉紧张导致的酸痛感,需要静养两日。
没有别的好办法,毕竟那是医生的手臂,灵敏度最重要。回去的路上仍旧是林格开车,这个时间点还没有那么拥挤,林格一边慢悠悠地开车,一边漫不经心地给教练打语音电话。
“下午五点到你那边,”林格说,“洗干净等我,你知道,我最讨厌男人一身臭汗味了。”
教练说:“好呀,我刚买了草莓味的沐浴露,你闻闻,喜不喜欢。”
林誉之坐在副驾驶座上,表情冷漠,一言不发。
他那只手腕上贴着热敷贴,安静地等待着短暂的抚慰。微微的热潮尝试安抚他手腕酸胀的不适,而林格则在等红绿灯的间隙,将手机放在前排,开着免提,毫不顾忌他的存在,同另一个男性调笑。
“你上次的那个沐浴露味道就不错,”林格说,“就是上次借我用的那个。”
健身结束后一身汗,林格不喜欢带着一身的脏回家,每每都是洗完澡、换下衣服后再走。上次她带的小瓶沐浴露用光了,只好借教练的。
教练说:“好啊,你对我这么大方,一点沐浴露而已,我的就是你的。”
林格笑了两声,林誉之提醒:“绿了。”
教练听到:“什么东西绿了?格格,你身边是谁啊?”
“我哥,”林格说,“灯绿了。”
“好了,”她说,“先不和你聊了,我抓紧时间把我哥送回家,然后快马加鞭往你那边赶。”
林誉之目视前方,不言语,只是用手轻轻触着自己那贴着热敷贴的手。
林格忽视掉他异样的沉默,急匆匆地将他送回家,仍旧背着自己的大包离开。她脚步轻快,完全不看林誉之那微皱的眉,只笑着说:“你一个成年人了,比我都大,也不是孩子,好好休息,一个人肯定可以吧?”
林誉之微笑:“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格摊开双手:“下班后就回来,你忘啦?我要上班的。”
“而且我放了朋友鸽子,他肯定很难受,”林格认真地说,“所以呀,我要好好地向人家赔礼道歉――嗯,哥哥,你晚上可以一个人睡的吧?”
林誉之抬头看她:“你晚上不回来了?”
“说不好,”林格说,“看情况吧,我得好好地和我朋友吃饭、喝酒赔罪。他什么时候接受我道歉,我就什么时候回来。”
林誉之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说:“车钥匙给你,晚上不好打车。”
“不用啦,”林格说,“晚上喝酒呢,喝酒后不能开车。”
林誉之说:“自己不能开,叫代驾也行。”
“算了吧,”林格笑,“你车上有行车记录仪,还有定位――怪怪的,我开你的车出去,总觉得自己也被你监视呢。”
林誉之微微笑了:“我怎么会监视你。”
“时间不早啦,”林格长长伸懒腰,“我要走啦。”
林誉之说:“晚上吃完饭后给我打电话,再晚我也去接你。”
林格拎起自己的大书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笑着,潇洒同林誉之挥手:“再见~”
她哼着歌离开,脚步轻快,没有回头。
林誉之独自吃了晚餐。
说晚餐或许都有些亵渎这两个字,或者说,更像一种随意配备的营养补剂。称重后的蔬菜放在水中煮熟后捞起,配上一个水煮蛋,一份煎牛排,一杯蔬菜和豆子打成的汁。
吃到最后,他才察觉。
喔,忘记放盐了。
不过不妨碍,他已经吃光了。
把碗筷碟放入洗碗机,林誉之去卫生间清理了自己的身体,他房间中有两种沐浴露,一种是他惯用的,另一种沐浴露较为便宜,超市中随处可见,十几块钱一大瓶,是他以前寄居在林格家中时,一家人常用的,林格说喜欢那个味道。
今天的林誉之用了后者。
做好一切后,林誉之坐在客厅沙发上,握着一本书阅读。
一本书从头读到尾,大约是作家年纪大了,水平严重下降,合拢书本的那一刻,林誉之已经完全忘记其中的内容。
他端起水杯,平静地喝了一口水,将玻璃杯轻轻搁置在桌上时,他抬起头,看到兢兢业业的时钟指针。
凌晨两点。
林誉之起身,挽起衣袖。
雇佣来的阿姨每日都会打扫卫生,但有些地方是林誉之嘱托的,比如林格房间中的垃圾桶,要等着他来清理。
理由是妹妹粗心大意,经常会把一些有用的东西丢进去,林誉之会在丢垃圾前做一次深度的筛选,将一些和妹妹相关的重要物品收好。
阿姨十分遵守规矩。
林誉之清理完垃圾,重新坐回沙发上。
在搬进来之后,这是林格的第一次夜不归宿,也是她第一次和男性朋友约会。
没有任何阻碍,能够光明正大和她聊天,互相发“小狗”“主人”这种恬不知耻的、下流、肮脏、无耻字词的肮脏男人。
林誉之喝光杯中最后一口水,将玻璃水杯搁置在茶几上。
他抬头看。
时针指向凌晨四点。
林格还没有回来。
林格不回家。
她在出门前就没打算回去。
林格在公司楼下的酒店里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她健身结束后已经六点,晚饭倒是和教练一块儿吃的,严格配备的健身餐,没什么味道。
幸好和公司离得不算远,她赶去公司上班,准时开直播,下播后已经很晚,林格看了看时间,揉了揉操练到酸痛的手臂和腰腹,决定不回家了。
刚好有住宿的补贴,林格在公司附近的酒店中订了房间――还能多休息一阵。
健身中的人也最需要充足的睡眠。
直到次日十点钟,吃过早餐的林格,才神清气爽地回家。
她没想到,一推门,就能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誉之。
他穿着白色的柔软家居服,从家里带来的那一件,也是给她清理耳朵的那一件。
腰带系着蝴蝶结,绳子边缘微微垂下。
林誉之看着她,露出一个极轻淡的笑:“怎么一晚上都没回家?”
林格看不出他的异样,如实回答:“下班后太累了,时间也晚,所以在酒店里将就一晚。”
“嗯,挺好的,”林誉之点头,“你的那个’小狗’要和你一起将就?”
第24章 辩驳 雨下一整晚
林格差点想不起“小狗”是谁。
她甚至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思考到底是那位朋友姓“苟”――林誉之口中说出的词语是小狗吗?还是小苟?小勾?
林格不记得林誉之说过什么低贱下流的脏话,他连情,动都礼貌。再如何被撩拨, 也顶多喘着气, 用大拇指侧面摩挲着她的脸颊, 垂眼,压低声音问怎么这样会夹。最出格的话语,莫过于轻轻扇一扇花瓣,问流这么多是要给谁看。
仅此而已。
他从不说出什么以骚做前缀的词语,更不会叫出小,母狗这种词汇。那些过于通俗的词语被他从语言库中删除,倘若真要用动物来形容她,林誉之也优先选择小猫, 小兔, 小松鼠, 这些很少拿来骂人的物种。
林誉之的反应过于自然。
自然到林格忘掉了前天看到的简讯。
林誉之起身。
林格嗅到他身上淡而柔的气味,干净,舒缓, 熟悉,她一时想不出, 微微皱眉,思考它的来历。
澄净的水从细长的壶口中缓缓注入玻璃杯中,清冽微涩的柠檬味配合柔和百合花味道, 林誉之握住那透明的玻璃杯,侧身, 递给林格:“不需要和我解释吗?”
“解释什么?”林格接过那杯水, 喝了一口, 润了润干燥的喉咙,镇定,“解释我昨天为什么加班那么晚吗?”
“林格,”林誉之连名带姓地叫她,“别插科打诨,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林格说,“你当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还是你奶大的孩子?凭什么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又没有读心术。嘴长在你嘴巴里,你还想让我说出来?”
林誉之说:“你昨晚去见的那个小狗。”
林格想了两分钟,才短暂地将人和称谓对上号。她晨起时只吃了酒店自助的沙拉和水果,嘴巴有些干,低头又饮一口水,再抬头望林誉之:“你在说什么话,发烧了?”
“昨天晚上,你和他在一起?”林誉之抬手,阻止想要离开的林格,“我不是说,聚餐结束后给我打电话吗?”
林格说:“我也说过了,太晚了,没这么必要。”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林誉之说,“等了你一整晚。”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一刻也没从林格身上移开。声音平稳,没有一丝颤抖,只在开头的“一直”两字上咬了重音,像敲下了钢琴的A2。
“我没有让你等,”林格说,“――别张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这是爸妈要你管我,对不对?别忘了,你只是我哥哥,还不是亲的,只是我爸照顾过你一阵而已,别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也少给自己找借口。怎么?你再想管天管地,也管不了老子拉屎放屁。”
她长长一串话,一口气说完,林誉之没有打断,只是听她讲。
林誉之说:“你已经很久没有直白地对我说这种话。”
林格满不在乎:“你知道我什么德行,我最丢脸的样子,你也见过,现在说几句脏话怎么了?”
“别兜圈子,”林誉之说,“回答我的问题,林格。”
说到这里,他垂眼,瞥见林格脖子上一片微微的红,颜色稍深。
在她发丝遮盖中,若隐若现,隐约有指痕,像一只吸血鬼留下的印记。
林誉之脸色微变,迈一步,低头,一手抓住林格后脖颈,完整掐住,另一只手触碰着她脖颈上的这片红――按上大拇指。
没有细看,林格手中水杯中的水恼怒地扑来,兜头浇了他一脸:“林誉之!你疯了!”
温热的,氤氲着柠檬与百合气味的水就这么扑在林誉之连上,头发上,这是她第二次泼林誉之水,大约也不会是第二次――林格挣扎,如一只狼企图挣脱捕兽夹――直戳戳向林誉之亮出她锋利的獠牙――
“怎么弄的?”林誉之不在意水,只问她,“你脖子上这块儿,谁抓的?”
挣扎中,林格手中玻璃杯跌落在地,啪啦一声,玻璃粉身碎骨的清响。
裂开了一地的狼藉。
林誉之好似没有听到,只看她脖子上的明显抓痕:“他敢对你施暴?”
“现在是谁在施暴?”林格乌黑的眼睛看着他,愤怒,“你过分了,林誉之,我爸妈拜托你照顾我,也只是一个说辞。你没来的时候,我在这里生活得就很好。”
林誉之不松手:“多好?怎么样算好?差点被骗解约费的好?”
林格说:“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能帮得了我这次,还能帮我下次吗?”
“为什么不能?”林誉之低头看她,细细的,像是要从她眼中找寻一些熟悉的东西,他重复,“为什么不能?以前我没有能力,现在我可以。”
“以后我们都会结婚,各自成家立业,谁用你照顾?我有胳膊有腿,难道没有你,我就不能生活了?”林格说,“更别说,你只是我没有血缘的、名义上的哥哥。”
林誉之说:“我倒希望我们现在有血缘关系,林格。”
林格愣愣看他,满肚子的话都咽了下去,不敢再出口。
她第一次从林誉之口中听到这种话――这种――
之前他们最怕的就是有血缘关系,最不想真正地和对方成为“亲人”,成为“一家人”;
现在的林誉之,在清晨,在阳光大好的时刻,捏住她后脖颈,一字一顿地说,倒希望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
林格的大脑短暂地缺氧,她忽然不能看穿此刻的林誉之,无法洞悉他的目的。
她有些晕眩,需要缓一缓,再缓一缓。
“我真希望你是我的亲妹妹,”林誉之说,“你这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爽,撩拨完人就走的坏心眼……”
林格猜测他大约是想说“东西”。
林誉之还是没有说出这两个字,他在此刻停顿几秒,默然将它跳过,像悄然放下的橡皮刀。
这个时刻也不会说出侮辱她的话。
他只是压抑着,压抑着――就像从前十几年前一直习惯了那样,所有情绪都被压缩,真空,塞进小小的罐子里,丢进阴暗角落中。
“要不要我和你说,我现在有多希望你是我亲妹妹?”林誉之忽然笑了,他原本在摩挲林格脖颈上的那道红,此刻手上移,触碰着她的嘴唇,捧着她的头,仔仔细细地看她,“我希望我们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有相似的地方,相似到一出门,别人就知道你和我有联系,就知道你是我妹妹。”
林格问:“你是不是发烧了?”
他的手指催发着她肌肤的颤栗,一路过去,如浇在跳跳糖上的水。
“我们流着一样的血,小时候躺过同样的子宫,从同样的母体中吸取营养,”林誉之说,“我真希望能和你浸泡在同样的羊水中,从你刚出生就看着你,陪着你。”
血缘将是他们之间最坚韧的纽带,牢不可分。
无论再怎么分手,再怎么争吵,再怎么决裂――
他们都会是兄妹。
永远都不能变的兄妹。
割手腕放掉一身的血,尖锐薄刃刮掉所有皮肉,抽出筋,打碎骨,化作灰碾成尘,他们也都是兄妹,一辈子就该一起生活的兄妹。
林格喘口气,她觉得林誉之的状态很糟糕。
他并不是那种大吼大叫的震怒,但比那种提高的声音更可怕。
林格不打算再继续和他争吵,在此刻激怒林誉之似乎会有糟糕的后果;权衡片刻后,她闭上眼睛,说:“你掐得我脖子很痛,我晚上还有直播,不想对每个同事解释,为什么会被哥哥掐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