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已经将通关文牒翻找出来，放在桌子上，用一块白色的锦布包裹着。
叶青梧缓缓拆开锦布，露出里面的通关文牒。
“阿姐，你这是要逃走？”叶归雀有些不可置信看着叶青梧。
叶青梧一时之间拿不准归雀的心思，不知道归雀愿不愿意同她一起出宫。留在这皇宫，对她来说，除却荣华富贵，更多的是无尽的折磨。
每每看到怀思礼，她就会不由自主想到她爹的人皮。
“嗯……还在想……”
“阿姐。”叶归雀忽然间破涕为笑，脸上表情惊喜，一把就抱住了叶青梧，拍了拍她的背，“别想了！我们走！”
之前他就一直想着能不能让阿姐出宫，可是宫外的生活风餐露宿，他怕阿姐过不惯，而且，阿姐作为皇后，没有办法逃出皇宫。
可此时，有了这通关文牒，阿姐也想出宫，又有什么可犹豫的。
叶青梧目光错愕，她看着叶归雀，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才明白叶归雀的意思，原来竟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好……”
叶青梧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她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笑过，忽然间一笑，却有一种肌肉被扯起的感觉。
“只是阿姐，外面的日子不好过，不过我会想方设法养活阿姐的。”他是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要保护阿姐。他现在力气很大，做一些苦活累活，也是能够赚到好些银子的。
有些地方嫌他年岁小，不要他，他一般都是撒谎，说自己已经成人，不过是长得幼态了些，他们也不会计较很多，就会收他做工。
“好。”叶青梧淡笑，心中舒了一口气。
日后姐弟两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比在宫里提心吊胆的荣华富贵，舒服多了。
“皇后娘娘，厉将军过来了。”绿柳在门外禀报。
叶青梧吓得忙去收拾桌上的通关文牒，但动作进行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这些东西都是厉云沉给她的，就算是叫他撞见也无妨。
厉云沉帮她良多，她却是无以为报。
第75章 纸上那些……都是真的
厉云沉生的丰神俊朗，许是常年征战，在外杀敌的缘故，身上戾气很重，总会让人心生畏惧。
不过叶青梧已经与他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心地善良，不像表面这样。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厉云沉朝着叶青梧端庄行了一礼。
叶青梧瞧他这样，心中不由得苦笑，如今出来这种事，还有几个人把她放在眼里，哪里把她当做皇后对待过，也唯有厉云沉，能给她一丝尊重。
她打心眼里感激厉云沉，“厉将军坐。”
“多谢娘娘。”
厉云沉也没客气，而是坐在了榻上的另一边，两人中间隔着一张红木方桌。
绿柳忙去倒茶，叶归雀坐在叶青梧身后，沉默不语，只是充当空气。
“今日多谢厉将军，我总想着如何报答将军，还了这份恩情，却发现无以为报。”叶青梧有些愧疚笑笑，充满歉意看着厉云沉。
厉云沉那张不苟言笑、丰神俊朗的脸上也露出些许笑意，开玩笑道：“微臣只是赶来宫里的路上，恰好遇到了你身边的婢女，说你有难，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打紧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
不过是恰好遇上而已，若是旁人的话，他厉云沉也会帮助，只不过，不会像这般记挂在心上。
“还是要多谢将军，不知将军可有什么缺少的，我能帮得到的？”
厉云沉脸上带着些浅笑，浅浅抿一口茶，似打趣一般道：“臣如今已过了成婚论嫁的年纪，若是真缺什么，可能家中还缺一位主事的夫人。”
叶青梧：“……”
缺一位夫人，她也不能做什么。
感受到叶青梧的窘迫，厉云沉忙道：“臣不过和娘娘开个玩笑，娘娘莫要当真了。”
他心中也是有些自责，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样的话，让她好生难堪。
目光落在桌上的通关文牒上，厉云沉看了一眼叶青梧与她的弟弟，也是明白了些什么，言归正题道：“娘娘若是要离开，也是一件极好的事。”
被厉云沉戳破，也是叶青梧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厉云沉会直接开口同意，而没有说任何劝阻的话，心中不免诧异。
“若是娘娘不走的话，臣也会尽力护着娘娘安危。”
“……为何？”叶青梧有些不明白，为何厉云沉要对自己许下这种诺言。
“……”厉云沉一愣，仿佛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许是第一次见到她时，看到她被沈行舟欺辱，自己救了她，她眼里闪着光，带着浓浓的感激，又或许是，刚刚她衣不蔽体，被沈行舟逼着写下那等罪过，自己将她揽入怀中时受到触动。
在他眼里，皇后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弱女子，却承受了这么多，他的确是动了恻隐之心，居然下意识地就想去保护她，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沈帝不日便会死去，内阁会动手，新皇只有一个人选，怀思礼已经上钩，他的好日子也没多久了。皇后娘娘尽可以放宽心，到时候等新皇登基，入住嘉寿宫，也可保晚年无忧。但若皇后娘娘执意要出宫，也是极好的，宫外总比宫里面要自在些。”
厉云沉似答非所问一般，说了这些。
今日他来的目的，本就是要将这些告诉叶青梧的，虽然她要出宫，但自己还是应该把这些告诉她，让她多一个选择。
“……”叶青梧听着这些话愣神。
厉云沉说了好些，居然让叶青梧缓不过来。沈行舟要死了，原来就算是不靠着怀思礼，沈行舟也是要死的……早知如此，她就不必忙活那么多。
只是她心中不免闪过一个疑惑，厉云沉为何要对她这么好？莫不是喜欢她？
叶青梧睫毛微颤，朝着厉云沉的深眸看去，只见他眉目温和，道：
“沈帝逼着娘娘写下那些污言秽语，臣会还娘娘一个清白，不让别人流传这些的。”
叶青梧觉得，厉云沉确实对她有五六分的意思。
不管是她误会也好，还真真的也罢，趁着幼苗还未长大，应当早些扼杀在摇篮里，不让它成长起来。
厉云沉是这世间极好的男子，若她不是皇后，与怀思礼没有什么，她觉得自己尚且配得上他。
可现在她肮脏不堪，实在是侮辱人……
“那些……都是真的。”叶青梧说完，便慌慌垂下眼眸，交叠在上袄上的手，不安的磋磨着。说起这档子事，她还是觉得丢人难堪。
这样，厉云沉就不会还觉得她是无辜的，替她说话了吧。她这么肮脏，如今这番境地，也是罪有应得。
厉云沉也是没想到，“……”
显然，这些也是出乎他的意料，没曾想到居然是真的。
那这么说，怀思礼根本就不是太监，那他到底是用了什么障眼法，瞒过所有人的，或者是他是自行阉割？不过，不重要了，怀思礼已经躲过这一劫，算是抓不住他的什么把柄。
“娘娘切莫轻视自己，也不必觉得羞愧，既然是被逼无奈，也是情有可原，旁人尚且未曾怪罪，怎可自己怪罪自己。”
厉云沉说罢，询问的目光落在叶归雀身上。
叶归雀也很识大体地开口劝道：“阿姐，厉将军说的在理，你可不要给自己负担。”
“可……是挺脏的……”叶青梧声音很小，只是微微张了张口，说话时轻飘飘的，宛如吐了一口雾。
“不过是世俗强加给女子的成见，娘娘不必挂怀。”厉云沉眸光真挚。
叶青梧想从他的眸光中寻找到一点点嫌恶，偏见，可惜没有，他真的只是真挚看着她，反复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
“阿姐，没什么大不了的，阿姐是这全天下最干净的人，是最好的阿姐。”
叶青梧看着归雀，同幼时一般摸了摸他的头。
亲人的理解和信任，对她来说，的确比什么都重要，心中的罪恶感，顿时减小了几分。
终归到底，她觉得有愧疚感，是因为自己给家族蒙了羞，无颜面对家人。
她本不想把怀思礼屠了她全家的事情告诉归雀，可归雀是她的家人，他也有理由知道杀族仇人是谁，不该瞒着他。
若是归雀知道怀思礼是杀族仇人，想必归雀便不这样认为。
“归雀，其实……当年杀叶家满门的，就是他。”
第76章 沈行舟挂了
“……”叶归雀神情逐渐变得不平静。
他自然清楚阿姐口中的他是谁，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叶家居然是被如今权倾朝野的掌印害的。
可偏偏，阿姐还知道了这件事。
若是不知道还好，阿姐现在知道了，心中得有多自责。
叶归雀看到自家阿姐一脸颓败，方才她分明是高兴了些的。
“阿姐，没事的，人死不能复生，只要我们还好好活着就好，你别把仇恨放在心上，这样恨来很去的，反而伤身子。”
“……？”叶青梧也是不敢置信，有些错愕看着叶归雀，她没想到归雀会这样说……
“阿姐，我一直站在你这边。”
家国仇恨，他放在心上，可在他心中，阿姐才是最重要的，他不想看到阿姐自责。分明阿姐只比他大了两岁多，可却承受了这么多，他不想再让阿姐承受更多。
叶青梧眼中酸涩，听到归雀这么说，眼泪更是不受控制地留下来，忙去拿帕子擦掉脸上的泪水。
当着厉云沉的面，她如此哭泣，实在是失了礼数。
“娘娘若是觉得哭出来舒坦些，便哭出来。”厉云沉在一旁道。
心里涌上一股暖意，叶青梧听闻此言，更是无所顾忌哭了出来。
厉云沉在一旁显得有些慌乱，忽然间后悔刚刚说这话。
他想着去哄哄她，可几次张嘴，也没能哄出来，只能是重新闭嘴。
他素日打交道的都是些男人，很少与女子说话，更不知道如何哄女子。
好在叶青梧哭了一小会，便不再哭了，泪眼婆娑看着厉云沉。
厉云沉也意识到，自己该走了，看了一眼桌上的通关文牒，询问道：“皇后娘娘当真要出宫？”
“嗯。”叶青梧笃定点头。
“……稍微晚些，我派人再送一份通关文牒，派人传个消息，做个安排，要是娘娘当真要走，明日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明日之后，沈帝就会死，到时候恐怕就没那么容易逃走。
“多谢厉将军。”叶青梧感激看着厉云沉。
她没想过，厉云沉既然会帮她这么多。
厉云沉跟叶青梧说了告退，便出了凤仪宫。手外门外的下属正在走神，看到厉云沉出来，立刻慌慌张张跟了上去。
“主子，你怎么进去这么久，都快要冻死我了。”
“女子哭了，要如何哄？”厉云沉很认真问道。
“……”？？？
属下紧皱眉头，他又没跟女子相处过，怎么知道？
忽然间想起他家里有个妹妹，惹哭了给点糖就行，于是连忙答道：“给颗糖丸，绝对好使！”
“嗯。”厉云沉淡淡应了一声。
下属却依旧皱眉，为何莫名其妙的主子忽然间问起这个？
难不成……难不成主子真的看上了皇后娘娘！
“！”淦！
“主子，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厉云沉冷眼剽了他一眼，“什么？”
“……”
属下忙嘴角堆笑，“没事没事……”
随便了，跟他有什么关系，这就好比他管起来了主子的拉屎撒尿，他不该管。
夜色渐浓，皇宫内也变得销声无迹。
凤仪宫内，烛火晃动，叶归雀已经在小榻上睡着，叶青梧则是坐在塌边，安静坐着。
绿柳打开主殿的门，蹑手捏脚走了进去，进去之后，便将怀中的东西掏了出来，是厉云沉送来的通关文牒，还有一些碎银，同一封简单的书信，书信上写的内容，就是明日的安排。
叶青梧看完信之后，立刻将信烧了，以免留下把柄。
绿柳做完这些，本应该是回去的，可看着叶青梧，却终究没有挪动脚步。
“娘娘，一路顺遂。”
旁的她也不想多说，只要娘娘能够顺利离开就好，至于她，这辈子可能就只能囚禁在深宫之中。
“绿柳，你若愿意，等我出去后，让厉将军将你带出宫。”
一个宫女而已，只需要贵人一句话，便能够以各种理由出宫，而她作为皇后，则是不行。
绿柳听到这话，顿时就要跪在地上。她就知道，娘娘不会不要她的，娘娘不会扔下她。
叶青梧立刻阻止绿柳下跪，她与绿柳，已经算得上是除了归雀之外，最亲近的人，她不会放置绿柳不管的。
“多谢娘娘。”绿柳垂头行了个礼，再次抬眸，眼中水汪汪的。
叶青梧握着绿柳的手握了好一会儿，才松了手。
――――
翌日清晨，乌云笼罩在上空，带着几分要下雪的姿势，可众人心里都清楚，这雪是不会下到地上来的，毕竟已经大旱三年，连一滴唾沫星子都没掉下来过。
怀思礼一大早便从司礼监前往轩辕殿而去，手中抱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颗仙药。
一身白衣风尘仆仆进了轩辕殿，由着里面的太监接过他身上的大氅，挂了起来。
沈行舟虚弱到嘴唇发白，此刻只能是无力躺在床上，除了一双眼珠子还在转动，其余的部位像是瘫痪了一般，无法动弹。
他中的毒已经入体，没有及时医治，现在已经是回天乏术。
怀思礼冷眼看他一眼，拉过床边的凳子坐下来，慢条斯理打开手上的盒子，露出里面的丹药来。
沈行舟转着眼珠子，费好大的劲才能看到盒子里装了什么，看到之后，他的眼珠子又转回正前方，才算是没有那么疼。
“掌印连这一时半会都等不了。”他声音有气无力，极度平静。
“这是咱家特意求来的仙丹，里面加了汞、硫、碳、锡、铅、铜、金、银，把它吃下去，皇上的病就好了，还能长生不老。”
“……？”沈行舟疑惑看了一眼怀思礼，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怀思礼现在不应该杀了自己吗？怎么又要救他？
怀思礼在旁边慢条斯理揣摩着大拇指的玉扳指，这才解释道：“新皇帝还没选好，内阁那帮老贼故意给咱家下套，便想着让你多活几日，听话的傀儡不好找喽。”
沈行舟一听，信了。
还真是喜从天降，能活着便好。
怀思礼顺势便将手上的药丸丢进沈行舟手中，勾了勾手指示意旁边的太监给他灌点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