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人极其没有耐心,杀一个人再寻常不过了。
他抬起她下巴,用帕子轻轻擦掉唇角的米粒,又松开了手。
“我有件事,拿不定主意,所以要来问问你。”他说。
三天不见,难道是为了这?她不敢应,但也不敢不开口,似乎也猜到了零星半点。
整个人浑身四肢开始冰冷,“萤灯她虽是侯府的人,可她跟了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说过殿下一句不是。”
“嗯?”
“方才,还说了呢?”她脸涨地通红,实在不知道赵怀英给她架得这座高桥该怎么下?
“说那晚,殿下那番话,是权宜之计,不是殿下本意。”她的心都快跳出心口了,赵怀英凑得很近,仿佛能触碰到对方脸上的绒毛。
痒痒的,气息温热。
“那么本意是什么?”他转过身,将她圈在自己怀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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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不要你的心◎
“殿下明知故问,”她避开视线,想推开对方,可对方沉得像铅块,无奈只得放弃,“殿下不满意吗?”
赵怀英起身,难掩心中得意,“可我刚刚,也没说是这件事啊?”
是她太着急了些,萤灯的话她也听进去了。
一码归一码,这一回,确实也是自己误会。但认错这样的话,是说不出口的。
“我还以为……”她羞地无地自容,知道赵怀英又在抓弄自己,死死地抿唇低下头。
“有人承认,先前那酒杯里的药,是自己下的?”他问,“是不是真的?”
她双手气死捏住被褥,又羞又臊。应当不是郑氏,那时的他,不是昏睡着么?怎么就听见了。
“是,是我……”她羞于启齿,偏偏他仍要问,追着不放。
“这药从哪里来的?”
“街市上,卖胭脂水粉的。”她随口糊弄。
“哪家胭脂铺,胆大妄为,竟敢卖这个?”赵怀英抵了上来。
她哪里知道去哪里买?她有些头疼,应该先问过郑氏的,问问这药的由来。
“殿下去买,自然没有,问了也没有,”她磕磕巴巴,急急忙忙道,“很早之前的事了,现在也不卖了……”
真怕他刨根问底。
“这是大周能买到的最烈的媚药,每年三月从西域而来,数量不多,且都在京城最大的怡春院里,你说的胭脂铺?”他故意问。
“没,我没去过那种地方,”她满脸窘迫,哪里不知道那地方是干什么的,“赵怀英,你别问了好不好?求你了。”
本来想慷慨帮个忙,没想到反倒成了倒忙。
“那你知不知道媚药怎么解?”他也是又气又好笑,郑安德一家案得什么心,他清楚的很。郑家唯一脑子康健的也就是这个妹妹了,没想到竟闹出这样的荒唐事来。
她摇摇头,一脸茫然,“你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确实没事了,如果再晚一点,自己真的要失去清白了。
她似乎意识不到后果有多重,慢吞吞道,“是不是很伤身体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怕是真的不会开窍了。
真的要气疯了,她的好妾室,给别人顶罪,还想方设法把自己送到别人榻上,还自作聪明地以为别人不会发现,可还真是天真可爱。
“邹衡阳,”他无可奈何道,“我是想告诉你,在没有能力保全自己的时候,别妄想着你那点微弱的力量可以保护别人,收起你的大侠心。背叛我是要付出代价的,此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也请她务必安分守己,莫要动不该有的心思。”
“姐姐她没有动不该有的心思。”她看着他慢慢倾过来的身子,往后躲了躲,义正言辞地答话。
娘子想和相公亲热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这又算啥哪门子不该有的心思。同为女子,她都为郑氏觉得委屈。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想要,甚至恨不得用卑劣的手段去夺过来,这就是不该有的心思。”他不紧不慢地说出这句话,更不怕这话里的隐喻。
她邹衡阳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他要得问心无愧。
“我知道了,”她起身去旁边的案几上,拿出那日阿娘给的点心,“阿娘知道你喜欢吃桃花糕,所以特意让我带一些给你。不过好可惜,都碎了,阿娘年纪大了,怕手艺会不如从前......
她也想吃,一直没舍得。
他双手接过,淡淡看一眼,随手搁到旁边,“现在府里到处都是这个,可你几时见我吃过?”
他确实不吃,只是放着瞧瞧。因此,府里上下都以为他是爱吃的。
“从前……”
衡阳刚说完话就后悔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所有人都念旧,唯独赵怀英没有。
声音再轻,也还是被他听见了。她能清晰地看见,他的神情,由晴转阴,阴森地可怕。
果不其然,他下一刻,她就被对方死死地扣住手腕,“所以,邹衡阳,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是什么?”
她怎么不知道,她把大周最残忍的酷刑都想了一遍,怕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姐姐的事情上,是我考虑不周,我甘愿领罚,下次绝不再犯,我去抄佛经,把府邸上下都打扫一遍。”衡阳觉得,他好像也没有那么生气,乖巧地举起手发誓,又顺势拉了拉他的袖子。
她哪里还敢惹,陆照枝还在他手上,先前的事一发生,王府恐怕更会严加看守了,真不知道该何处下手。
“算了,念你初犯,”他道,“这段日子,我要出趟远门,不许乱跑,你若想见,我去把邹遂良捆来……”
捆来?!
确实也他能做出来的事,衡阳一点也不惊讶,而是倔强地将桃花糕塞进他手里。
他没有拒绝,点点头出去了。
衡阳以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趁着赵怀英不在府上,找到密室的铁钥,与此同时让萤灯想办法引开巡逻的府兵,大功便告成一半。
她甚至也想到了,用什么法子,拿到裴影身上的铁钥。
赵怀英在,她不敢去探望陆照枝,甚至不敢问。赵怀英阴晴不定,她怕迁怒旁人,累及无辜。
至于事成以后,赵怀英会如何处置自己,她都认了。
可原以为,一切都在计划中时,赵怀英却叩响了她的屋门,身后头跟了两个丫鬟,手中托着几件簇新的衣裙。
“看看喜欢哪件,我在府门外等你。”
衡阳眼皮子一跳,看了眼身旁的萤灯,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赵怀英在卖什么关子。
她胡乱挑了一套换上,匆匆忙忙地往府门口走去。
门前停了驾马车,赵怀英见她出来,转身上前打量了一眼,而后牵起她的手,往马车上走。
“去哪?”她站住了脚步,不知所措。
“随我去一趟昌南,给皇祖母挑寿礼。”
昌南离京城不远,以瓷器名扬天下,马车来回约莫三日的路程。
她心一沉,想到自己的计划落空,有些犹豫。
“怎么?脱不开身?”赵怀英很快留意但她神情的变化,从前带她出门,她也不开心,却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神情,“心落在那个人身上了?需不需要我去替你找回来?”
“不是的,”她脊背生寒,“只是想着,以我这样的身份去给太后娘娘挑寿礼,实在不妥当,应当由姐姐陪同才是。”
自己走了,还怎么想办法把陆照枝从密室里放出去,赵怀英很快就猜透了她的心思,“只是让你挑,又不是让你送,担心什么?”
她脸一红,确实是自己多想了。宫里宫外那么多次设宴,他从来也没带自己去过,喜欢是一回事,位分更是一回事。
她努了努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赵怀英伸手替她捋了捋额前碎发,低声附耳,“是不是想趁我不在,偷偷放人?”
她身子微颤,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手也是冰凉的。
自以为很厉害的小把戏,在他眼里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他什么都不知道,至于何时拆穿,取决于自己怎么演。
她拉住他袖子,神情讨好。可显然这样微妙的动作,让赵怀英如同吃了一盘沙子,“我只说过不杀他,可看你这样,我怕是要改变主意了。”
“赵怀英,你放了他吧,”她知道自己再掩饰已经没有多余的意义,倒不如敞开心扉说亮话,“他现在的样子,已经和一个废人没什么分别了,不再会是你威胁。只要你放了他,我愿意一辈子留在你身边,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包括我的心。”
赵怀英唇角微动,眼里早没了当年她刚入王府时的欣喜,“邹衡阳,我要你的心做什么?留着你的身子,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就是要让陆照枝知道,你本来就是属于我的。看着他为你发疯,痛不欲生,想杀掉我又无能无力的样子,我就觉得已经拥有了这世上最想要的东西。”
“我喜欢看着他受折磨,看着他生不如死,我要把失去的东西,从他身上一点一点地讨回来。”
“还想再继续为他求情么?”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
她万念俱灰。
他牵过她的手,在掌心握了握,“怎么,不高兴?”
她面无表情,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噙着一丝恨意,仿佛要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
如此也不够解恨。
“笑。”他嗓音低沉,滚烫的指尖捏紧她的下巴。
她微微起了嘴角,眼泪滚落。
“笑得比哭还难看。”他甩开手,转身上了马车。
她乖乖地跟上前去,在他身边坐下。赵怀英低头看书,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这么多年一直没变的,就是爱看书。
马车在行驶半日之后,缓缓停在了一个叫扶风的小县内,穿过扶风县,就能到昌南了。
若片刻不停歇,当晚也是能抵达昌南的。只是雪天路滑难走,马儿也有惰性,于是只能在客栈暂歇一晚。
车夫牵着马走了,她转身也想跟着去客栈,却被赵怀英拉了回去。
扶风是个临近京都的小县城,今日十五,正是碰上了当地的小年节。
过完这个节,很快就年末。
街道两旁各种小摊铺子,吆喝声不断。车马辚辚,人流如织,孩童手拿糖葫芦串,唱着朗朗上口的儿歌,酒肆里花窗映着觥筹交错。红日西沉,星光踏月,城内高张灯火,好不热闹。
赵怀英牵着她的手,穿行在人群中。她无心观赏,直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干涸的喉咙发出一出低弱的呼唤,“三……婶……”
她疾步上前,朝那个身影跑过去。原本正在街边同小贩议价的妇人也看见了她,脸上笑容顿收,就像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飞快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你认得?”赵怀英停下脚步,看向她。
一脸的失魂落魄。
“没有,是我看花眼了。”她解释道,尽管回身,眼神却迟迟停留,不肯挪移。
侯府一朝落败,所有人见到她如同见到瘟神一般,四下逃散。可他们已经忘了,侯府风光时,是如何地慷慨相助。。
赵怀英看得清楚,并未多言。
不知何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手中提着竹篓,出现在了二人面前,“公子,买朵梅花送给娘子吧……”
“我不是……”她本能地开口。
不是他娘子。
“好啊!”赵怀英并不在意她说什么,微微躬身,笑柔可掬,“老人家你替我挑一支吧,我家娘子初来扶风,我想带她到处看看……”
“好!好!”老妇人开心地挑选起了竹篓里的梅花,两个人相谈甚欢。
“公子和娘子,郎才女貌,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和和美美,子孙满堂呐!”
赵怀英把梅花递给她,新摘的,小小的花苞上还有水珠,她呆板地接过,看着笑眼盈盈的老妇人,彷徨开口,“多谢夫君。”
老妇人欣慰地点点头,又说了好一些吉利的话,方才离去。
赵怀英满意地笑笑,侧身去摸了摸她的发丝。要不是,过去发生了那么多事,连她也会以为,自己和会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恩爱夫妻。
脚步在一处宽阔的转角停下,那里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行人,嘴里呼得喊得都是‘陆反贼!’
赵怀英看了一眼还在走神的她,拉着她的手往人群中央靠去。
被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群中央,有三个用枯草做成人形的草人,中间草人的身上贴着白纸画像,上头写着陆照枝三个字,旁边的两个则是其部下。
“父老乡亲们,走过路过,都来瞧一瞧。这就是陆反贼,当年就是他内外勾结,险些丢了虎牢关,冀州那样重要的地方,一旦失手后果必定不堪设想,他是我们大周的罪人。”起哄之人,手握长缨枪,义愤填膺。
围着人群也跟着开始起哄,骂得一个比一个激烈,他们右手握拳,举过头顶又放下,叫喊着,“陆反贼!陆反贼!”
这样场面,怎能不叫她心如刀割?她往后退了退,满眼悲怆地眼前这帮人的‘声势浩大’。
第15章 第 15 章
◎我?恶心吗?◎
“今日,我于某在此为大周的百姓发声,陆反贼里通外国,他所犯下的罪孽,虽身死也不能饶恕~我于某要用他来警示后人,在场的诸位乡亲,只要拿出三枚铜板,便可用我手中这杆长缨抢,尽情地刺杀!这些钱,我会通通送往善堂,分文不取!”
话音刚落,一时间,众人纷纷从兜里掏出铜板,丢向那于某人的碗中。
打着正义的铜板,为自己敛财,偏偏这些人都信了。
三枚铜板,刺杀的不仅仅是一个草人,而是大周最忠勇的少年将军。
赵怀英脸上至始至终挂着淡淡的笑容,见她悲痛欲绝的模样,这才试图去拥抱她,却被狠狠推开。
呆望了片刻,她冲上前去夺过对方手中的长缨枪,狠摔在地。彼时的她,已经哭成泪人。
“陆照枝没有反,他不是反贼!如若他是反贼,那些豁出命去拼来的赫赫战功又算什么?黄河水灾,他不吃不喝在堤口守了三天三夜,一刻也不敢合眼;青州安平大疫,十室九病,他跑死三匹马,彻夜为百姓们供药,这些你们都忘了……”
“那依姑娘的意思,是圣上错杀了一名忠臣?”于某人拱双手朝天,理直气壮。
衡阳愣住了,她好像从来这样自问过,陆照枝的案子虽是大理寺亲审,皇帝又怎么可能从不过目?
杀死陆照枝恐怕就是皇帝的本意了。
她不敢往下想,收回脚步,迟缓转身,整个人像株飘零的枯草。
赵怀英拍了那于某人的肩膀,暗地里递出一枚金锭。
草人上头的画像被她扯下来,紧紧地握在手上,直到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