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应缇摇头。
江席月像是觉得和她无法交流,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这样是错的,是不正确的。”
“什么是正确?什么是不正确?”
林应缇的目光澄澈干净,并不是发出什么感慨,而是单纯的困惑不解,
“没有人教过我。”
江席月看着她,眼前这个小姑娘不过七岁,从未读过书认过字,一开始连说话都有些困难,可想而知她的世界有多封闭。
“等你走出去就知道了。”
暮色降临,落日熔金,天边泛起漂亮的橙红色,翻滚在汹涌云海中。
“你说你去看病医生没收你钱。”江席月冷不丁开口,见林应缇的注意力被吸引了,朝着她微微一笑:“在我们外面,这样的人就叫做好人,她做的事就是好事。”
“而对于收到帮助的人来说,为了表达感谢是会送感谢信的。”
林应缇歪了歪头,开始学会了表达疑惑,“感谢信?”
“嗯。”
“可我不会写字。”
“我会。”
“可是我不能解开你的手。”
“还有别的办法。”
江席月让她将之前读的那些报纸全部翻了出来,然后又让她拿了剪刀和胶水出来,示意她按照自己的指示将报纸上的字眼剪下来,再用胶水粘在白纸上,这样当成感谢信交出去。
“这样就不算解开我的手,也不用写字。“
林应缇望着艰难拼凑好的一封还算完整的信,发自内心的赞叹了一声,“你真聪明。”
她看不懂那封信,只小心翼翼的将信折叠好,想要装进进了外套口袋里,结果才发现自己穿的是裙子,没有口袋,于是只好攥到手里。
走出去的时候她有些紧张,手心里牢牢的攥紧那封信,汗水浸湿了皱巴巴的纸张,她也不敢放开手。
这是林应缇第一次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堂屋汪艳正在看电视,方矮的茶几上摆了几碗打包的凉菜,风扇嗡嗡作响。
她一转头就看见了走廊上的林应缇,毫不客气的大声斥骂着。
“你在那愣着干什么?不知道进来给我收拾东西?!”
林应缇走进了堂屋,开始低着头收拾着茶几上吃剩的饭盒,她有些害怕的不敢抬头,用力地攥紧手里的纸条,生怕露出来一星半点。
可是汪艳还是眼尖的发现了异样,她眉毛一竖:“你手里藏的什么呢?!”
林应缇浑身一僵。
“拿来!”
眼看她就要直接上手抢夺之际,屋外突然响起了一道高亢的男声,是郑国利回来了。
“妈的那家人终于同意打钱了。”
他看起来心情极好,汪艳一听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了,面露喜色,“真的?!”
郑国利喝了口水,歇了口气又继续洋洋得意地说:“他们看了自己宝贝儿子受苦的照片怎么会不心软,这家有钱人,可是只有这一个独子,虽说夫妻俩感情不好,但是还是舍不得孩子。”
林应缇听他们俩说话的功夫,悄悄地将手里纸条塞进了沙发缝里。
等汪艳想起还没收拾她,再次勒令她摊出手掌时,却看见手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那你刚才扭捏捏捏干什么?!毛病。”
刚才她的心脏仿佛下一秒就要窜出单薄的胸膛,现在才平息了些。
一直等到深夜传来汪艳呼呼大睡的声音时,林应缇在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跑去沙发缝里找自己塞进去的纸条,然后小心翼翼的将纸条藏了起来。
和江席月几天相处下来,林应缇和江席月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她甚至担心他在屋里怕黑,为他拿了来一小根蜡烛点上为他照明。
江席月默默地看着她的举动,“你有没有想过这样更可怕?”
林应缇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江席月心里叹了口气,最后似是漫不经心的提起,“你送出感谢信了吗?”
“没有。”
“为什么?”
“……差点被他们发现了。”
江席月神色微顿,“什么意思?”
林应缇磕磕绊绊的讲完前因后果,“我把信藏起来了,我会送出去的。”
中午郑国利又是喝了酒回来,他一喝酒林应缇就知道自己少不了一顿打,果然当他看到林应缇时,没好气的啐了她一口。
“败家玩意,什么都干不好,连饭都不会做。”
不过这次他似乎解决了一件大事,心情很不错,骂了她之后,竟然罕见的没有动手。
不过这之后林应缇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我的罐子里怎么少一块钱!”
汪艳骂骂咧咧的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举起金猪存钱罐,盯着林应缇,咬牙切齿道:“我数来数去就是少一块钱,说!是不是你偷的!”
林应缇不敢说话。
这种态度对于汪艳来说基本是默认了,她上前一把攥住了林应缇的手,狠狠的拧了拧她腰间的肉,就要将她往房里推搡。
“好啊你,还敢拿我东西,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郑国利当没看到这场闹剧,心情很好的溜达进了堂屋,放起了电视,电视上放的是最近热播的综艺节目,他看不懂,但是也会跟着笑上两声。
欢声笑语中掩住了女孩忍痛的闷哼声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咒骂,
林应缇的脸又红肿了。
被连扇了无数个巴掌,她现在脸已经肿的不成样子。
这几天她都刻意的避开了江席月,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不想让江席月看到他这幅模样。
但是她又忍不住去贪恋,想念他念书给自己听时的温柔声音,想念他静静地笑。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再次打开了关着江席月的门。
江席月看见她来,脸上也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他从始至终都是淡然从容,他甚至都没有问林应缇这几天为什么没来,只说道:“你来了。”
林应缇点点头,将藏在怀里的童话书掏了出来。
“于是小狐狸对小白兔说....”讲到这江席月语气顿了顿。
林应缇好奇地看着他。
江席月垂下眼,继续低声讲了下去,“它说疼就要哭出来。”
林应缇眨了眨眼,不解问:“怎么哭啊。”
“伤心难过了就会哭。”
林应缇努力挤了挤,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挤不出眼泪,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
她有些失望,“我学不来。”
江席月抿了抿唇,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开,像是笑了笑:“算了,这样也好,不会就不会吧。”
这个时候林应缇还不明白他每次看向自己时的淡漠眼神叫做怜悯。
但是那时的林应缇,没来由的,讨厌那样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林应缇(ti)二声,听说过现言上榜前很冷,跨频开文前就做足了心理准备了,结果没想到还是有小天使留言,比我预想的好太多了哈哈哈哈,爱你们!
第4章 4
◎江席月◎
周四,银木镇迎来了一场小雨。
林应缇不喜欢下雨天,她趴在窗户看门前经过的一群小孩,她们打着小雨伞,背着书包,手拉着手跨过泥坑去上学。
江席月给她念故事的时候,也发觉了她的心不在焉,索性不再讲话,同她一起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挂在房檐上。
“你想和她们玩吗?”
林应缇摇头,“她们不喜欢我,所以我也不喜欢她们。“
江席月笑了笑。
林应缇喜欢看他的笑,于是又说:“我把你教我的感谢信送出去了。”
江席月微微一怔,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异样。
“是吗?对方怎么说?”
林应缇摇头,她想起诊所里那个很温柔的女人,她看见了自己的感谢信表情很奇怪,至于怎么奇怪,她也说不上来。
看她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江席月无奈说:“算了。”
林应缇看着他,突然开了口,“你要离开这里吗?”
江席月偏头想了会,“应该能。”
林应缇不说话了,她从来没有想过江席月离开会如何,她的脑子拒绝思考复杂的东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到这里来的。
于是她好奇江席月的情况,“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江席月语气平静地叙述:“你妈妈在我家里当了一段时间保姆,然后趁着我爸妈都不在家,给我喂了掺着安眠药的牛奶,里应外合才跑出来的。”
“他们现在做的事就是不对的事,你要帮他们吗?”
林应缇瞪大了眼睛,突然生气起来,“我没有帮他们!”
“我知道。”
江席月顿了顿,继续说:“他们可能不是你的爸爸妈妈。”
林应缇安静了下来,紧紧抿着双唇。
过了几秒后,她小声说,“那我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来找我。”
“可能找了,但是没找到。”
林应缇安静了下来,她的头发又长了些,乌黑发丝散落在肩侧,她双手抱膝,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江席月放柔了语气,循循善诱道:“你想见到他们吗?”
林应缇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她把头埋得更低了,闷声道:“我不知道。”
“为什么?”
林应缇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没来由的就有些害怕。
“你害怕他们不要你吗?”
被猛地说中了心中隐秘的角落,林应缇紧抿着唇别过头去。
“不会的。”
江席月的笑就如天上的皎洁明月,却又像是被隐在乌云后的明月,似真似假,看不真切。
“天底下哪有父母会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林应缇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如果你害怕离开这里后,他们不愿意接纳你,你可以来我家。”
“.....你家?”
江席月语气放得很慢,“你愿意吗?”
他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林应缇,看着她的面部表情逐渐变换。
林应缇低着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衣服,眼神又忍不住往他那瞥,小心翼翼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江席月向她做出承诺,“只要你和我逃出这里。”
林应缇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手也无意识地紧攥着裙角。
刚要说些什么,楼下院子里传来了动静,林应缇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立刻轻手轻脚的走出屋。
关门前她还是忍不住朝江席月看了一眼,见他正望着自己露出浅淡的笑容,便触电般立刻收回视线,神情慌乱的掩上了门。
门关上后,江席月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转头望向上方的小窗口,为了防止他逃出去,这个房间连窗户都开得很小。
月光泄了进来,洒在他安静冷淡的脸庞上,他闭上眼,靠着墙壁。
快了,再等一等。
外面下了一天的雨,汪艳和郑国利都回来的有些早,林应缇将饭做好后,便躲在了自己房里,只有再收拾碗筷的时候才会出去。
吃完晚饭后林应缇在厨房里洗碗,她个子有些矮,甚至够不上灶台,只能吃力的踮起脚,泡沫飞溅到她脸上,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客厅里汪艳和郑国利正在小声说些什么,林应缇不由支起了耳朵,屏住呼吸
“你说那孩子知道了我们的长相,会不会有些麻烦。”
郑国利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这个问题老子也想了很久,如果这样的话....”
他在脖子上比了个手势,眼里露出阴狠凶悍的光。
“那那边怎么办?要是他们收不到人...”
“管他呢,我先把钱拿了,那时说不定我们都跑到国外去了。”
“反正别同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种十有八九有诈,先交钱再说,现在是他们的儿子在我们手里,应该妥协退步的是他们,不是我们。”
“到时我们走之前,还得把那个丫头一起处理了。”
“之前不是张哥联系说要她吗?我们白养她这么久,是该换点东西了。”
林应缇面色白了白,死死地咬住嘴唇。
当江席月看见林应缇时,微微一怔。
面前的女孩的脸色煞白,嘴唇也是淡色,
“你怎么了?”
林应缇不说话,默不作声地坐在他面前,微屈着腿抱着膝盖,恨不得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谁也看不见。
江席月看见她这样,知道她肯定有心事,也不着急开口催促出声,只是静静地陪她一起坐着,等着她主动说话。
林应缇从膝盖里抬起眼看向他,“你……会带我走吗?”
江席月微微一笑,嗯了一声。
林应缇不说话了,她站起来走向外面,她穿着旧旧的白裙子,头发又长长了些,身形纤细瘦弱,实在不像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
江席月说:“明天见。”
林应缇转过头,朝他露出个微弱的笑,“明天见。”
第二天晚上,江席月透过窗户看向屋外,今夜没有月亮,外面狂风大作,倾盆大雨倾斜而下,天与地仿佛笼罩在茫茫夜色中,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面色平静,像是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吱哑一声,门开了,林应缇走进来,她披着雨衣,手里拿了个手电筒,
江席月眼神微动,
她没有说话,沉默地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
终于没了束缚,江席月动了动手腕,抬头看着她。
“你要放我走吗?”
少女微弱却坚定的声音,“是我们一起走。”
今天是最好的时机,她的爸爸妈妈喝了很多酒应该睡着了,而且外面下雨,也听不到他们翻墙出去的动静。
外面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天地仿佛都连成一片汪洋大海。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头也不回地逃入这片大海之中。
林应缇气喘吁吁,也不敢停下来,她怕一停下来就失去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她被牵着手一直往前跑,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豆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打在脸上,她也不觉得疼。
胸腔里的那颗心脏随时都要跳出来,她知道自己要是被抓到肯定就完了。
不远处的小路手电筒乱晃还有杂乱的脚步声。
林应缇带着江席月慌不择路地逃进了玉米地里。
玉米地足足有几百亩,高大的玉米杆遮天蔽日,一走进去如同走进一个缩小版的原始森林。
两个人很快就在里面迷失了方向,更糟糕的是他们俩个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