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的失职。
苏盼以为自己在接宋玉书来家里住时所说的话就足够安抚对方的不安,却忘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人都是会变的,自己当时说的话或许安抚住了宋玉书,但几年时间过去了,宋玉书会再次觉得不安想搬走也正常,主要还是怪自己这几年一直忙着工作,忽略了宋玉书的心情。
想到这里,苏盼十分诚恳地说道:“宋姨,当年您不知道我为什么从老家来京市不再回去,但这些年我就算是不说,您也猜得出来,我那个家和亲人跟没有是一样的。但谁愿意孤零零连个家人都没有,所以您就委屈委屈给我当亲人吧!”
说着,苏盼没给宋玉书反驳的机会,没了刚刚的诚恳转而变成了一脸赖皮道:“当然,您不乐意也不行,反正我是赖上您了,这辈子您也别指望能享清净了,我肯定是得时时刻刻闹着您。”
尽管和苏盼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也尽管对方在邀请自己和她住时说过很多次让自己放心住踏实住的话,并一注就住了好几年,宋玉书也从没想过对方会真的给自己养老送终。
这几年在她家里住着,苏盼本人一直是天南海北地跑,难得有回家时候还得有不少时间和沈惊蛰一起,宋玉书也只当苏盼是为了偿还自己这些年对她的帮助,她就想着自己先跟她住几年,就当是帮她看房子了,等她事业稳定,能长期留在京市留在家里住了,再搬走。
可苏盼刚刚说了什么……
宋玉书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不自觉地红了一圈。她向来说不出煽情的话,也多少还是不想自己成为对方的负担,让她这个年纪就替自己想着养老的事情。
但宋玉书不想拒绝。
她怕自己的拒绝会让苏盼伤心,怕她以为自己是不愿意成为她的家人。
“我……”
宋玉书缓了一会儿才用有些发哑的声音说道:“我还没老到需要你天天守着我照顾呢……所以,你就放心去拼事业,但,只要回家,我就会在家里迎接你。”
听到这个回答,苏盼笑了。
笑容和当年在病房里第一次见宋玉书时,为了让对方留下自己所表露出的刻意不同,是充满开心满足又带着几分得意的样子。
“我就知道您舍不得我!”苏盼笑着又给对方夹了好几筷子的菜,讨好道,“就冲您说要迎接我这句话,我以后都得天天回家,好给您多点锻炼的机会。”
“别臭贫,也别再给我夹这个青菜了,我不爱吃青菜!”
“行行行,给您夹肉菜行吧。”
苏盼和宋玉书都不是特别爱表达内心感受的人,把话说明白后,双方也就真情流露了那么一会儿,就又回归到了日常生活里去了。
苏盼:“我记得我出发去海市之前勇军就说要搬家去新房住了,这一多礼拜了,搬家没?我这回从海市还买了温居礼呢,也给他家军军带了不少海市中学的辅导书呢,嘿嘿,希望他能喜欢这个礼物。”
谁家孩子能喜欢辅导书当礼物。
宋玉书白了她一眼,道:“头几天就正式住进新房了,我托人送了礼物过去,至于你这个当领导的送什么礼,就不是我操心的了,反正你回京市肯定得去厂子一趟,到时候勇军就能知道你回来的事,没准还得带着孩子过来串门呢。”
“那倒不用,他们新房离咱这挺远的,特意过来串门实在是太折腾了,回头到厂里见面就行,等回厂我就把礼物给他就行,也都不是外人。”
说起赵勇军,就不得不提起赖老三这号人。
他们俩也算是缘分,当年赵勇军租住了赖老三的房子,本来是顶顶瞧不上这懒汉的,而这懒汉赖老三也一样当赵勇军是洪水猛兽,不乐意按他要求那样做个勤快人。
后来厂里盖宿舍,赵勇军是半点不留恋地搬去了宿舍住,赖老三虽多少有点心疼少了份收入,更多的却还是松了口气,高兴自己能重回懒汉的邋遢生活。
按理说,俩人今后撑死也就是见面打声招呼点个头的关系,不会再有其他的联络,可架不住世事难预料,在瘦猴儿和小娟结婚那年,苏盼去海市参加婚礼期间,赵勇军忙于工作就疏忽了孩子,只一个错眼儿的工夫,孩子就不见了。
当时以为是走丢,可找了大半天也没找着后,赵勇军就意识到这可能是拐卖,可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证人,连到底是不是拐卖都不能确定的情况下,公安那边也没办法立案,只能动员村民和工人去找。
中间过程反正是挺曲折的。
最后还是靠赖老三这“百事通”的能耐给孩子找着的,当时被找到的还有好几个被拐卖的孩子,要不是这几个拐子贪心想多拐几个孩子再走,军军恐怕早就被卖去大山里了。
这是绝对的恩情。
一直到后来村子连同厂房所占的地皮拆迁,赖老三搬到还迁房并用拆迁款买了个门脸儿开婚姻介绍所的当下,赵勇军也仍旧把赖老三这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当做自己和儿子未来要负责养老的对象。
这不,为了能更好地照顾赖老三,赵勇军还特意买了他们的还迁房,上礼拜刚搬进新房,和赖老三是对门不说,军军上学的学校也在他开的那间婚姻介绍所对面。
赖老三这位昔日潇洒的老光棍,如今也是再也潇洒不起来,更不能邋遢过日子了,每天不仅是要开门关店给人拉媒保牵,更得保证自身干净卫生,顺便再天天接送孩子。
想起上次赖老三过来厂子给赵勇军送需要家长签字的作业本时,那一脸又憋屈又无奈又多少还挺自足的样子,苏盼就觉得这样也挺好,虽说上辈子这人过得也挺有滋有味的,但只看他这辈子心甘情愿天天接送军军就知道,他也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真好啊。
尽管自己的重生掀起了未知的飓风,但幸运的是,每个人都由这场飓风卷出了和上辈子不同却能仍旧美满的生活。
夜里,苏盼莫名在梦里梦见了上辈子和沈惊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是在千禧年,全国闹非典,苏盼当时的家政公司受到了严重的影响,直接关门倒闭干不下去了。为了生存,也为了还房贷,苏盼只能冒着感染的风险去接那些已经没人敢接的活。
其中就有在商务大楼打扫的工作。
苏盼第一次见沈惊蛰,是在电梯里。
当时她戴着厚厚的口罩,手上套着不算很洁白的医用手套,脚边则是兑得浓度很高的84消毒液,她的工作就是负责在大楼工作的白领们全都下班后的各楼层的消毒打扫。而沈惊蛰则是在下班后闯进来的人。
他们之间只有那么短短几秒钟的对视,和匆匆的三句对话:
“你好,我要去顶楼,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工作。”
“不会!我可以帮您摁电梯。”
“谢谢。”
电梯门一开一关,将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两个人彻底分割。
在梦里。
苏盼想,或许自己这辈子能在无意中路过的街角遇到沈惊蛰,不仅仅是因为她知道对方未来会获得的成就,更是为了对方给予上辈子正处于社会最底层的自己的那份尊重。
在上辈子,她最遗憾的,是忘了在电梯门关上前,和对方说一句“再见”。
但没关系,他们这辈子总会再见无数次。
梦中醒来,苏盼看着被自己用项链串起来的戒指,突然很想很想见到沈惊蛰——
想和他说,她梦见了他,是一场很好很好的好梦。
于是,苏盼拿起床头的电话,拨通了对方的号码。
在嘟嘟的等待声中,苏盼后知后觉地想:
重生,真是件像做梦一样的好事。
只愿这个好梦,一辈子都不要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