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语气中,似有些伤痛惘然的自嘲。
“谁亦夺不走……”
……
房门被内侍轻轻推开,萧凝走进房中,坐于桌案前绣墩上的林鸾,立刻眼圈泛红地站起身来,行至他的面前。
目光中有哀伤,有怨怒,有祈求,林鸾仰首望着面前身姿挺拔高大的男人,声音中带着抽泣与焦灼,神色哀婉道:“圣上,我求您放过我罢。”
说着,似又想到了什么,林鸾声音中的抽泣愈重起来,她望着萧凝,眼圈愈红地摇首道:“阿决已然知晓了这桩事,以他的性子,岂会那么容易便善罢甘休?若他真的因我而惹出了什么祸端,那我便是恩将仇报的该死之人了……”
听到林鸾近乎诅咒自己的言语,萧凝下意识地出声,打断了她的这一番话。
“阿鸾!”
望着面前的萧凝,与他冠玉般的面容上,那清冷淡漠如平日里一般,好似半分不为所动的神情,林鸾只觉心中一片伤痛与惶恐。
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串,簌簌而落,林鸾一面抽泣着摇首,一面眼圈通红地望着萧凝道:“圣上,我真的不能害了阿决的,他是保护过我,对我有恩之人,我怎么能这般辜负他,伤害他呢?”
抬手,牵住萧凝的一角衣袖,林鸾语气哀伤地祈求道:“求您放我走罢,我晓得事已至此,我已然不配再做安平王妃了,我只求离开皇城,走得远远的,再不必面对阿决,面对这种寡廉鲜耻的,教人难堪的境遇……”
听到林鸾的这一番话,又瞧见她对自己避如洪水猛兽的态度,萧凝的眉心不禁微皱了起来,眸底有黯淡与怅然的情绪一闪而过。
展臂,将林鸾揽入怀中,萧凝如往日一般,将下颔放在她的发顶上,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阿鸾。”
他的声音清隽平静,一如往常,但不知为何,林鸾却凭空于其中,听出了几分受伤的怅然意味。
顿了顿,林鸾听到萧凝语气微带了些自嘲地出声,复又哑声道:“那朕呢?”
他垂眸,凝望着她盈满了泪光的眼眸,抬手,为她拭去面上的泪痕,目光怜惜而黯然地轻声问道:“难道阿鸾的心中只有阿决,从不曾有朕的一个角落?”
“这些时日的相处,点点滴滴,阿鸾皆只以为是教你难堪的境遇?阿鸾当真,不曾对朕有过一丝一毫的垂怜与喜欢?”
听到萧凝这一叠声的询问,平静的语调中难以掩盖的黯然与伤痛,林鸾明明觉得自己应当觉得畅快的,毕竟,一直以来,皆是他在逼迫她,教她那般痛苦,却又无可奈何,无从挣脱。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原本应该不假思索地回复他,教他心中愈发刺痛的话语,却好似梗在了喉间,半晌说不出口。
心头泛起一阵阵酸涩的,沉闷的痛意,林鸾启唇,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萧凝,下意识地出声道:“我……”
要说的话萦绕于舌尖,打了个圈却仍旧不曾说出来。林鸾努力定了定自己已然大乱的心神,强迫自己声音平静地回答萧凝的询问。
一开口,林鸾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中已然带了些轻颤。
但她还是冷然地,决绝地继续说道:“我从未喜欢过圣上,哪怕一丝一毫,所以,请您放我走罢,请您放我走罢……”
话至结尾,连林鸾自己,皆察觉到了自己声音中的哽咽与轻颤。
她不欲亦有些不敢抬眸,去望此时此刻,萧凝面上的神情,于是,她只能由着萧凝继续这般揽抱着自己,盈于眼睫的泪珠,濡湿了他的衣衫。
……
萧决低沉落寞的情绪,接连持续了十几日,仍旧不见好转。
裴应在闲暇时会去安平王府陪伴他,只是,萧决却永远只是沉默着。
从前那般芝兰玉树,温润如玉的郎君,如今,却是一副颓唐的,自暴自弃的模样。
虽并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会教萧决变成如今这副沉默寡言,破罐子破摔,整个人几近有些狼狈的模样。
但,陪伴于他的身旁,如幼时他心绪不佳时一般,至少能教他少饮一些酒,身体不至于彻底地垮掉。
裴应由衷地希望萧决能够早日自痛苦之中抽身出来,虽然,萧决目前的情形,是一日比一日,瞧着落寞颓唐,甚至变得有些阴晴不定的阴翳。
……
这日傍晚,如之前的十几日一般,裴应辞别了萧决,离开了安平王府。
萧决望着裴应乘青鬃马离去的身影,久久驻足未动,俊逸如玉的面容上神情平静漠然,但眸底,却翻涌着起伏的,汹涌的情绪风暴。
如今,他已然下定决心欲去做的那桩事,危险而疯狂。
他不欲将裴应牵扯进来,教这位自幼相伴,一同长大的旧友兼亲人陷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左右为难的境地。
于是,他刻意地那般冷漠待他,希望他能渐渐与他生疏,渐行渐远,而不至于将来若真的事情败露,而牵连于他。
那抹天青色的熟悉身影,乘疾驰的青鬃马渐渐消失于道路的尽头处。
萧决终是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神情平静淡漠与方才无异地转身,欲回府中去。
只是,他方才要跨过王府的门槛,一个小内侍,便脚步匆匆地自王府中走了出来,径直行至他的面前。
垂首敛目地躬身礼了礼,小内侍将一块玉佩奉给面前的安平王殿下,恭顺地禀报道:“殿下,这块玉佩是方才奴才们收拾房间,所寻到的,许是裴七公子不慎遗落的。”
望着小内侍奉上的玉佩,萧决似是默然地思忖了片刻,方才抬手,将那块玉佩接过。
轻轻地颔了下首,萧决吩咐道:“备马,本王去一趟国公府。”
时辰虽已然不早了,且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随意寻个奴才去做便是,何必用得上主子亲自前去,但小内侍闻言,却还是压下心中的那抹困惑与不解,恭顺地应道:“是。”
两刻钟后,萧决来到了裴国公府的门前。
翻身下马,萧决径直往裴国公府中去,守卫在裴国公府门前的侍从们见来人是安平王殿下,皆一面忙着躬身行礼,一面欲去府中通报。
萧决阔步走进裴国公府,往裴应所在的庭院中去,路上,却遇到了匆匆赶来,模样瞧着有些着急与慌乱,显然对萧决的到来,有些始料未及的国公府管事。
循着礼数,躬身礼了礼,因着裴国公府跟皇家的姻亲,与平日里这位安平王殿下同府中七公子亲厚的手足之情,是故,此时此刻管事虽有些措手不及,但却并不曾过于忧虑。
恭顺地躬着身,管事笑着向萧决禀报道:“七公子方才回府,便被老夫人唤去了,说是要商议近日为七公子相看适龄贵女的事情,您也晓得的,七公子去年年底便已然及冠了,也是时候该定一门婚事了,老夫人与夫人最近皆忙于此事……”
说着,察觉到面前这位平素温煦平易的安平王殿下,此时此刻,周身似有些冷然的气息,管事以为是自己的这一番话招致了他的不虞,忙顿住了口中的言语。
笼着袍袖拱了拱手,管事的额角又生了些冷汗,忙强作着镇定,笑着说道:“殿下若是急着寻七公子,奴才这便去老夫人的寿安堂通报一声。”
萧决立于原处,思忖片刻,语调冷淡地随口道:“不必了,本王去他的书房等他回来罢。”
管事听到萧决微带冷意的声音,心中虽有些惴惴,但面上恭顺的笑意,闻言,却愈深起来。
眼观鼻,鼻观心地复又躬了躬身,管事垂首敛目地应道:“是。”
对裴国公府的布局甚为熟稔,萧决抬步,很快便来到了裴应的书房之中。
裴应的书房,除了摆放得整齐划一的书册与笔墨纸砚,再无它物,板正而单调,与他平素风流蕴藉,潇洒不羁的性情,却格外有些不同。
寻了个月牙凳坐下,萧决抬手,自桌案上拿过茶壶,为自己斟了一盏温茶。
随意扫了一眼周遭熟悉的环境,萧决垂眸,拿过手边的茶盏,正欲呷一口茶水,却忽地察觉到书房之中,似有什么不同于常的异样。
他手上的动作,缘于这无意的发现,不禁微顿了一下。
抬眸,望了一眼放于漆案上的卷轴——平日里,这种东西,是断然不会出现于做事时一心一意,心无旁骛,如苦行僧一般;玩乐时,又恣意潇洒,放/浪不羁,蔑视世俗于无物的裴应的书房中的。
萧决手中仍旧拿着茶盏,不曾动作,却久久凝眸,望着那只卷轴。
一刻钟后。
步履匆匆的裴应,阔步行至书房之中,俊秀的眉眼之间隐隐有些焦灼与忧虑,但走进房中,声音里佯作若无其事的笑意,却与平常无异。
望着坐于桌案前的萧决,裴应稍有诧异地笑着,语气温和如常地问道:“阿决,你怎么来了?这般晚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他的反应,与平日里两人相处时的态度别无二致,熟稔而亲近。
而端坐于桌案前的萧决,不同于裴应的毫无异样,挺拔如松的背影瞧着,却有几分僵硬。
哪怕此时此刻,听到裴应热络招呼的声音,他亦这般端坐着,久久不曾转过身去。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因为身体原因,更新不太准时,所以这一章也是四千多字肥章,算作补偿。下一章再很迟的话,还会给小天使们加更字数~暂定每天一更,不会断更的~
第43章 筹划
裴应行至萧决的身侧, 垂眸望着他,在瞧见桌案上,萧决的手边所放着的那只卷轴时, 裴应眸色忽地大变, 心亦重重地跳了一下。
顿住了脚步, 立于萧决的身侧,却久久不曾言语。
不晓得过了多久,裴应终是听到坐于月牙凳上的萧决,声音微寒地开口问道:“裴应,这是什么?”
“……”
听到萧决带着冷意的声音,裴应却仍是默然不语的模样。
许久,萧决抬首,望着面前一语不发, 沉默伫立的裴应, 仿佛心中怒意再难按捺一般, 倏地站起身来,冲着面前静默立着的如玉郎君的面容,“砰”地便是狠狠地一拳。
缘于这沉重的冲击, 裴应难以控制地往后趔趄了一步,但却仍旧是方才那副沉默不语的模样。
萧决见他如此, 面上冰冷的愠怒之色似是愈重。抬手,紧攥住裴应的领口,萧决将他又狠又重地推倒于桌案上, 扣住他的脖颈,神情冷怒地问道:“裴应, 暗地里觊觎阿鸾, 你是不是活腻了?”
听到面前的萧决, 声音冰冷又尽是怒意地这般说道,裴应却好似想到了什么,忽地笑了一声。
虽是在笑,但他那双乌润的桃花眼中,却蒙上了几分苍凉与惘然的自嘲之意。
眼眶渐渐染就绯色,好似对扣住自己的脖颈,正握着自己的生死的萧决毫不畏惧的模样,裴应按捺着眼眶处的酸涩,定定地望着面前的萧决,涩然出声道:“是我先遇到阿鸾的,亦是我先喜欢上她的,对阿鸾的感情,殿下原本亦不过是后来者居上罢了……”
这句“后来者居上”,似是刺痛了萧决一般,他冷嗤一声,手上所用的力道愈重,似是要生生掐死面前的裴应。
萧决神情冰冷地垂眸望着裴应,声音却是毫无情绪的平静,好似只是在陈述一桩随手便可做到的小事一般。
“你在找死。”
不曾说完的一番话被萧决打断,缘于喉间被紧扣住,所传来的又闷又痛地窒//息感,裴应难以克制地,略显狼狈与孱弱地咳嗽了起来。
半晌,迎着萧决那道冰冷的目光,裴应勉力笑了笑,仿佛并不曾听到萧决方才的那番话一般,有些气若游丝地自顾自继续方才未罢的言语。
“更何况,一直以来,我只是将这份喜欢深埋于心,从未僭越一步……仅仅是在心中默默喜欢阿鸾,希望她过得幸福便足矣,咳咳……殿下要这般霸道,连这份深埋于心的喜欢皆不允吗?”
面对面色已然有些发白的裴应,断断续续的一番剖白与反问,萧决的神情,似愈冷了几分。
他紧攥着裴应的领口,迫使他抬首,然后倏地又将他甩在桌案上,望着裴应面上流露出痛苦之色来,萧决冷声道:“你给我住口。”
缘于方才萧决对裴应的那一拳,裴应的一侧面颊已然肿起,唇畔亦溢出了一抹殷红的血迹。
但望着面前冷怒的萧决,听着他话中的怒意与威胁,裴应却笑着摇首,声音平静而温和地继续道:“阿决,这些年来,我与你如何,与阿鸾又如何,你比任何人皆清楚,我……我裴应,自觉问心无愧,从不曾做过对不起阿鸾,对不起你的一桩事……”
萧决掩于袖中的修长手指紧攥成拳。
他的一只手紧扣着裴应的脖颈,带着似要掐//死他的力道,而倏地紧攥成拳的那只手,却忽地抬起来,复又自裴应的面颊,沉重地挥去,落下。
“你给我住口!”
拳头砸落于面上,缘于太过用力的力道,裴应吃痛地闷哼了一声,身后的桌案亦不堪重负一般,发出刺耳的往后推移的声音。
桌案上的茶盏落在地上,应声而碎,而同样砸落于地的,还有那只放于漆案上的,半开半掩的卷轴。
落于地上,卷轴摊开,画中的女郎立于腊梅丛前,一袭浅翠褙子,烟紫衫裙,明眸善睐,笑意嫣然,清艳美好得不似人间女子。一侧提着的一行小楷,乃是一句思眷美人,含蓄蕴藉,作诗人情深意切,温柔缱绻的小诗。
萧决垂眸望着面前的裴应,神情冰冷不屑得好似如同在看一只蝼蚁一般。
他嗤笑一声,冷然道:“本王劝你莫要再痴心妄想了。”
说罢,萧决倏然松手,将手下的裴应甩开,然后将那只落于地上的卷轴捡起,面无神情地撕得粉碎。
宣纸被撕碎的“刺啦”声刺耳,但更加刺耳的,却是萧决将画卷全部撕碎之后,冰冷而平静,陈述的声音。
萧决漠然地望着唇畔溢出一抹血迹的裴应,声音寒冷如冰道:“从此以后,本王与你,便如这碎纸屑一般,再难拼凑,永无瓜葛。”
说罢,萧决转身,阔步往书房之外走去,步履匆匆,毫不留念。
望着萧决离去的背影,脑海中,却不知为何,不断闪现着从前,两人一同读书,一同习武,一同嬉闹的场景,既有幼时,又有近景。
纷扬的思绪,脑海中的记忆,如面前飞舞的洁白的碎纸一般,曾美丽地翩跹过,但终究,却皆委落于地,难以拼凑。
裴应自桌案上起身,却因着身体五脏六腑的疼痛而摔在了地上,他望着萧决的背影即将走入外面浓黑的夜色中,声音里已然带了些哽咽。
“阿决……”
眼前一片模糊,是故,裴应并不能知晓房门前听到自己的声音,似是微顿了一下的那道背影,究竟是否是自己的幻觉。
……
天色熹微,林鸾坐于梳妆镜前,手中拿着一只檀梳,梳理着自己未曾绾起,披散如瀑的长发。
纤浓的乌睫低垂着,愈发显得她巴掌大的白皙丽容,微有些泛着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