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去林鸾面上簌簌而落的眼泪,萧决压着心头剧烈的痛楚与酸涩,摇首道:“阿鸾,不要对本王说对不起。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本王皆会支持你,在心中默默祝福你。”
顿了顿,萧决的唇畔弯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来,一如往昔。
只听他声音微涩地继续道:“只要阿鸾幸福,本王便觉得幸福,只要阿鸾顺从自己的心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便永远不必觉得对不起本王。”
萧决的话音落下,立于他面前的林鸾,终是有些难以克制地展臂,忽地用力地抱住他,哽咽得泣不成声。
眼眶酸楚得厉害,再这般下去,饶是萧决觉得自己平生尚还算有几分自制力,恐怕亦会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按下眼眶处的酸涩,萧决轻轻推开怀中教他眷恋,思念,日日夜夜辗转反侧的女郎,低低地柔声道:“阿鸾,去罢,他在等你。”
林鸾轻声“嗯”了一下,压着浓重的鼻酸,与眼中隐隐的泪光,对萧决福身礼了礼,温婉美丽,沉静有礼的模样,好似与从前别无二致。
萧决定定地望着她,寒冷的冬风席卷着纷飞的白雪呼啸而过,吹卷得廊檐下的二人,亦是发染霜雪,恍若白首。
知晓今日一别,今后或许便不会再相见,福身行礼之后,林鸾压着眼圈的酸涩,转身向二楼那扇有着澄明柔和的光亮走去,心中虽有不舍,酸楚,哀伤,但这一回,她终究不会再转身,犹疑而举棋不定地往后望了。
她不能那般自私,磋磨与伤害所有人。
……
一身风雪地走进温暖的雅间,原本香暖如春的房间中,好似亦带进来了几分凛冽的寒意。
珠帘掩映的内间之中,传来男子的附掌声,笑声,带着几分揶揄与不信任的刺探之意。
只听男子语气散漫闲适地笑道:“安平王殿下当真是情种,只是仅仅为了一个女人这般失魂落魄又是何必?待到王上的大业建成,殿下想要皇帝后宫中的哪位美人,又得不到呢?”
侍立于一侧的侍从恭敬地躬身上前,为萧决掀开掩映着的珠帘,而后沉默有序地退下。
萧决走进内间,望着坐于桌案前,正看似姿态懒散放松地斟酒,自斟自饮,实则长剑一直佩于身旁,显然始终不曾对自己放松警惕的男子,眼神微不可察地暗了一下,旋即便恢复了平日里冷淡漠然的模样。
行至男子的面前坐下,萧决目光微冷地望着对面之人,声音中显然易见地带了几分不虞与不耐,只听他催促地冷声问道:“你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若难见真章,少在这里同本王故弄玄虚,说废话。”
望了一眼面前的萧决,似在辨别此时此刻,他表露出来的迫切与催促是真是假,半晌,男子面上的笑意愈深。
他复又斟了一盏琥珀美酒,推至萧决的手边,懒洋洋地笑道:“殿下莫要着急嘛。”
这段时日以来,每每提及男子口中“王上的大业”,便见他转移话题,语焉不详,显然并不曾完全相信自己的模样,思及此处,萧决低垂的眼眸中,晦暗不明的情绪更深。
看来,自己的伪装亦不曾是天//衣无缝的,想要攫取他们的信任,并不是一桩容易的事。
这般在心中思忖着,萧决的唇畔,忽地浮现出一抹凉薄的,漫不经心的上扬弧度来。
随手打翻了对面男子推过来的美酒,香醇澄澈的酒液沿着桌案,蜿蜒曲折地流淌了一片。
萧决面色漠然,唇角微勾地说道:“看来你还没有认清现在的状况。”
顿了顿,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中,尽是冰冷的杀意,好似九幽地狱里阴森的阎罗一般。
“你可知若本王现在出去,随便找一个萧凝身旁的人告知他荫国的右相未得准许,便私自潜入我朝皇城,按照律令,等待你们的下场,便会是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吗?”
见面前的萧决被自己的态度所激怒,又思及这段时间对他的怀疑与刺探,男子虽被这般威胁,心中的疑虑,倒是打消了不少。
唇畔笑意愈深,男子安抚一般地夸赞道:“殿下年少意气,做事亦是爽利痛快,从不瞻前顾后,拖泥带水,同那短命的谨王果然不同。”
萧决眼皮一跳,敏锐地听出男子言语之中,无意提及的谨王,手上另拿酒盏的动作微顿,旋即,他状似无意地问道:“哦?右相的意思是,五年前谨王叛乱,同你们荫国亦有关系?”
听到萧决这般询问,男子却狡猾而油滑地避而不谈,另起话头。
接过萧决微顿的手中,所拿的那只酒盏,为他又斟了一盏琥珀美酒,男子再度奉上酒盏,对萧决的态度,比之方才,似是更加恭敬了几分。
只听男子笑道:“既然安平王殿下这般迫切地想知晓我们王上的计划,那鄙人便不再卖关子了。”
第61章 解救
侍候于门前, 垂首敛目的内侍推开雅间的房门,林鸾的怀中抱着一束由藤条捆扎着的馥郁腊梅,走进了雅间之中。
她垂眸, 不晓得是否是在看怀中的花束, 神色有些心不在焉的。直到行至窗畔软榻边上, 忽地被萧凝展臂,揽入怀中。
似是被吓了一跳,林鸾有些茫然地回过神来,望着面前揽抱着自己的萧凝,下意识地移了移目光,好似有些心虚,不敢直视萧凝的眼眸的模样。
启唇,林鸾似想要解释什么, 她轻声道:“圣上, 我……”
望着林鸾眉眼微皱, 有些紧张与忐忑的神情,萧凝垂首,自她皱着的眉心肌肤上亲了一下, 摇首道:“阿鸾不必同朕解释。”
微顿了一下,萧凝的唇畔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 他将下颔放在她的发顶上,将她抱得更紧,带着要将她融入骨血一般的力道。
嗓音微哑, 萧凝亲了亲林鸾柔顺馥郁的发顶,继续道:“只要你肯回到朕的身旁, 朕会无条件相信你。”
倚靠于萧凝的怀中, 林鸾便这般与他相拥着, 心中好似羽毛轻拂一般,安定而柔软。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抬眸,望着面前的男人,有些迟疑地说道:“圣上,我总觉得……”
萧凝垂首,密密地亲吻着林鸾的面颊,耳垂,辗转而下,至白皙柔细的脖颈。
林鸾有些难耐地轻轻喘//息了一下,抬手推了推身前的萧凝,声音听着有些恼羞:“圣上,你好好听我说话。”
被林鸾不断推拒着,萧凝握住她作乱的纤指,放于唇畔亲了一下,然后凝睇望着她,神色有些慵懒地问道:“嗯?”
丽容微绯,林鸾抚慰似的,抬首亲了亲萧凝的下颔,勉勉强强止住了他蛊惑人心的举动,然后眉心轻皱,若有所思地继续道:“许是错觉,我总觉得,今日的安平王殿下,似与从前,有所不同。”
听到林鸾这般言语,萧凝垂眸,静静地望着她,似在思量,探究什么。
半晌之后,见林鸾秀眉微蹙,神色困惑茫然,萧凝料想她应当只是觉得萧决有些异样,而并非真的知晓了什么,心中方才稍定。
轻柔地自林鸾的眉心亲了一下,萧凝弯眸散漫地笑了笑,颔首道:“嗯,朕知晓了,阿鸾莫要为这个忧虑了。”
林鸾闻言,只觉萧凝这副太过于云淡风轻的反应,莫名亦有些异样。
想到今日的萧凝与萧决皆有些怪怪的,林鸾眉心皱着,虽一语不发,但瞧着却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
见林鸾纤浓的眼睫低垂,似仍旧在思忖什么的默然神色,萧凝抬手,挑了挑她的下颔,忽地笑道:“与其为了旁人并无根据的事忧心,不如我们来做些有意义的事。”
默默出神的林鸾闻言,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神情柔和含笑的男人,目光不禁有些茫然疑惑。
“什么有意义的事,呜……”
萧凝垂首吻住林鸾柔软的唇瓣,将她打横抱起之后,自软榻上站起身来,然后带她到雅间的内间中去。
内间之中有着不同于外间浅淡茶香氤氲的融融香暖,馥郁扑面,旖//旎而缠绵。
将林鸾放于床榻上,萧凝随手解开她盈盈柳腰间的系带,然后在她微肿的嫣红唇瓣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垂首望着林鸾水雾蒙蒙,水波潋滟的乌润眼眸,萧凝唇畔微弯地笑道:“有意义的事,比如,为小宸小珍,再添一双弟弟妹妹。”
林鸾闻言,秾丽的面容上绯色更甚,她又羞又恼地望着面前的萧凝,有些嗔怪地赧然道:“圣上!”
萧凝笑着自林鸾的唇上复又啄了一下,然后匆匆起身,打落床榻边上,芙蕖帘钩中挂着的罗帷。
……
鹅毛大雪伴随着呼啸的寒风纷纷扬扬飘落了几日,方才停下。
时值晌午,但天色仍旧灰蒙,安平王府的书房中,萧决坐于案前,望着手中的劄子出神良久,却仍旧有些举棋不定的犹疑之意。
他思索良久,却仍旧难以决断,是应当即刻便将荫国的计谋禀报萧凝,还是继续以身作饵,诱敌深入,在最后一刻,将荫国隐藏潜伏于宣朝的势力一网打尽。
半晌之后,萧决终于收敛起了落于劄子上的目光。
他俊逸的面容上神情漠然平静,下颔线微微绷紧,隐隐透着些坚毅利落的决绝之色,似心中已然有了什么决断。
……
这几日天气寒烈,风雪交加,宫殿之中虽密不透风,温暖如春,但不知为何,小珍却还是罹患了重风寒,本便不大的小人,经这一病,愈发瘦弱起来。
林鸾又是心疼担忧小姑娘高烧之时滚烫的体温,烧得通红的小脸,又是自责内疚当初怀着这两个孩子时不曾好好休养,在伯宁侯府时不曾好好照料他们,方才致使林莺有机可乘,如今小珍方才会这般体弱多病。
一连几日,她急得眉心紧皱,眼泪涟涟,但好在小珍虽病得厉害,但用过太医开的药,又被悉心照料着,终是渐渐退了烧。
望着小珍经此一病,愈发显得清瘦的巴掌大的小脸,林鸾心中疼惜,每日学做羹汤为两个孩子滋补身体,并时不时到相国寺去,虔心为两个孩子祈福。
或许是父母的关爱,滋补的羹汤,以及相国寺真的显灵,度过了今年冬日的大雪纷飞,小珍的身体,亦渐渐地好了起来。
缘于自小到大多舛的身世,以及当初在相国寺所发生的事情,其实从前,林鸾对这些神佛之事一直不甚上心,甚至有些冷眼相待。
可是为人父母,在孩子面对这些伤病之时,却总是没办法保持理智与冷静。林鸾愿意相信或许这世上真的有可以庇佑小珍的神明,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可能,她亦要紧紧抓住,亦不愿放弃。
初春尚还有些春寒料峭,外面虽仍旧寒风阵阵,但缘于今日是要到相国寺还愿的日子,林鸾还是出了宫,欲到相国寺去。
马车的车轱辘碾过静谧安详的山林间石板路,相国寺在城郊,是故这段路程,其实是有些漫长的。
林鸾怀中抱着这段时间新抄好的经书,怕这段有些起伏颠簸的路径,会磕碰着这些物品,她的神色虽有些心不在焉的,但手臂却始终紧紧环着怀中的包裹。
此时此刻,与从前无数回到相国寺来,似是别无二致。
只是,马车外的半空之中,却忽地出现了一片浓重的白烟,驾着马车的内侍的眼前,亦被这阵弥漫的白烟所笼罩。
驾着马车的内侍下意识地想要睁大眼睛,去看前路,然而,不待他打起精神来,便觉头脑昏沉,身体瘫软,竟一下子自马车上摔了下去。
察觉到其他宫人的异样,有几分武功底子的冬琴忙抬手,想要掀开车帘,告知马车之中的林鸾掩住口鼻,但不待她掀开车帘,便觉自己的身体四肢,亦变得无力极了。
数十个身着黑衣,头戴黑色帷帽,面容皆被掩得严严实实的蒙面人自山林之中鱼贯而出,排列有序,有条不紊,显然是来者不善。
冬琴袖中藏有暗//器,只是,却碍于身体瘫软无力而不能施展分毫。她心中焦灼,暗骂着这些不速之客的卑鄙下作,却始终无可奈何。
蒙面人步履飞快地包围住了马车,却并不曾伤害马车上,已然昏迷过去,毫无反抗之力的宫人们分毫。冬琴意识昏沉,渐渐要坚持不住,却还是勉强打着精神。
她努力睁大眼睛,教自己通过看清这些蒙面人下意识的举动与反应,来辨别他们的身份与来历,渐渐的,她隐隐有所猜测,焦灼慌乱的心中略微安定了几分。
但,在看到已然昏迷过去的林鸾,被蒙面人所带走之时,冬琴却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与担忧,用尽全力,却还是甚为微弱地唤了一声:“娘娘!”
似是察觉到了冬琴低低的声音,蒙面人转过身来,用剑柄自冬琴的颈后击打了一下,于是冬琴亦昏厥了过去。
马车之中,吸入白烟不算太多,尚还有一丝清明的林鸾,望着带着自己,却仍旧身轻如燕,步履如飞的蒙面人,低低地颤声问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蒙面人闻言,目光中似有些诧异这位身娇体弱的皇后娘娘为何不曾昏迷过去,但不过片刻,她便掩下了眼中的情绪,轻笑一声,回答道:“皇后娘娘不必忧心,我们主人只是想要邀请您去府上做客罢了,请您放心,我们主人不会伤害您一分一毫的。”
林鸾听到这蒙面人的声音,心中不禁惊诧非常,一是缘于这蒙面人能轻而易举将自己带着步履如飞,声音却是道动听的女声,二是缘于这蒙面人说话时的腔调,并不似宣朝之人。
只是,心中虽惊诧不解,但林鸾的意识却渐渐流失得苍白,眼皮亦愈发沉重……
她想要努力打起精神来,却一点一点,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
萧决几近怒发冲冠地踹开房门,大步流星地走进穷奢极欲,纸迷金醉的房中,怒视着坐于案前,正左拥右抱,醉眼朦胧的男子,愤恨而失控地问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坐于案前花天酒地的男子原本有些朦胧的醉眼,在瞧见面前怒气冲冲的萧凝之时,忽地收敛了许多。
他抬手挥了挥,不多时,房间中身姿婀娜的女使,与屏息不语的侍从们,皆尽数退了下去。
把玩着手中的酒樽,男子望着面前的萧决,懒洋洋的笑容中流露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恶意。
只听他故作无辜地叹息道:“放在平日,我们自是不会怀疑殿下同我们合作的诚意,只是这般久了,殿下却迟迟不肯照我们协商好的计划行事,为了防止殿下出卖我们,我们亦只好出此下策。”
顿了顿,话锋一转,男子的语气之中,带了几分阴恻恻的威胁之意:“只要殿下进宫,按照计划伺机接近皇帝,往他的饮食中投入慢性毒//药,一个月之后,我们自会放过皇后娘娘。同样的,这一个月内,我们会确保皇后娘娘毫发不伤,但殿下若继续无所动作,一个月之后皇后娘娘会如何,我们可是难以保证……”
萧决闻言,先是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旋即,他表现得愈发怒气冲天地指着男子的鼻子,怒斥道:“你们当真是疯了,连我宣朝的皇后都敢绑架!此事若一着不慎,你们想即刻便掉脑袋吗?因着当初两国休战的协议,萧凝如今可是寻不到理由攻打你们荫国,报从前之仇,你们这些蠢货是赶着要送把柄到他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