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墨将她的脑袋按进怀里,没再说话。
“你困了吧?晚安啦。”
*
周末,张芷青难得进了厨房,她要亲自做一道拿手菜招待她的未来公公送他上路。
先到的是秦之墨,深秋的清晨还挺冷,他只穿一件卫衣,显得有点单薄。
他缓步走过来,站在厨房小门外,身后是园艺师精心栽培的花草,昨夜才开好的木槿花好像是为了跟他争艳。
人懒风缓,清晨的一切都显得松散,秦之墨眉间也有些散漫。
张芷青站在厨案前,歪起脑袋笑吟吟与他对视,想到他前几天绷不住说头疼的脆弱样,脑子里不禁冒出“娇花”两个字。
门口光线一暗,厨房过道被秦之墨挺拔的身躯占据一半。
这是一朵高大冷酷的娇花。
他看向她手边还没开肚处理的鱼。
张芷青立刻双手交叉:“鱼说拒绝被解剖。”
秦之墨已经从厨具桶里抽出小刀:“帮你处理好,你来烧。”
其实张芷青挺怕杀鱼的,但又跟爷爷放过话了,说今天谁也不许插手,一早上,她已经对着这条鱼道歉好几回了。
“对不起啊鱼兄,你太好吃了。”
张芷青摘掉围裙,扬手迅速系到秦之墨腰上,对鱼说:“他是专业的,下手快准狠,不会让你太痛苦。”
秦之墨处理鱼是真的快准狠,去腮,冲洗,不一会儿,一条干干净净的鱼躺在案板上。
他对她家厨房很熟悉,侧身拿了厨纸,吸掉鱼皮上的水,抬手打开橱柜,拿了淀粉给鱼抹。看着鱼身上那只骨骼修长的手,张芷青恨不得化身那条鱼。
腌制完,秦之墨又帮她切好姜片葱段摆放整齐,他将手伸到水龙头下冲洗。
“你烧鱼,我帮你炖牛肉。”
张芷青悄悄往院子里望了望,跟秦之墨对视:“我跟爷爷说,今天我下厨。”
秦之墨心领神会:“我不说出去。”
……
两个小时后,四菜一汤上桌。
张芷青这时才有空看手机,看到几十条未接来电,她到外面回电话。
客厅里,老爷子说:“今儿这一桌菜可都是青青做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亲家公,还是你有口福。”
秦回明笑道:“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张芷青接完电话回来,正好听见两位长辈的客套话,她笑眯眯一句:“不客气,最后一顿了。”
餐桌上安静一瞬。
老爷子打了个哈哈:“小孩子爱开玩笑,亲家公不要介意。”
秦之墨看向张芷青,怀疑她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她平时不会这么无礼。
但他转念一想,这是一个自己父亲去世,葬礼上她反过来安慰别人的小傻子。如果没人告诉她,她不可能猜到。
从接完电话回来,张芷青的话就变少了。
她闷头吃鱼,老爷子跟秦回明喝酒聊着天,话题说到一位共同朋友前不久破产,父债子还的事,两人都唏嘘不已。
张芷青“啪”一声放下筷子,挽起秦之墨的手,笑着对秦回明说:“我们可不帮你还。”
秦之墨跟老爷子都很诧异她会说这种话,两人神色各异但统一。
张芷青像是没注意到突然安静的诡异气氛,仍是笑容明媚,继续说:“再说了,秦叔叔您是世界排名大富豪,怎么会欠债呢?您要是欠债,那一定是人命债。”
秦之墨骤地看向她,来不及掩饰眼里的慌张。
老爷子看了看秦回明,咳嗽一声:“青青,不许乱说话。”
“爷爷,我跟秦叔叔开玩笑呢。”张芷青撒娇,“秦叔叔大人有大量,怎么可能跟我一般见识。对吧秦叔叔?”
秦回明保持微笑:“是啊是啊,小孩子开玩笑,我不会放在心上。”
“我可不是小孩子,我已经嫁为人妻了。”张芷青不客气地回怼,脸上仍是笑着:“我会护着我老公的。”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秦回明也不好说什么。
她接着说:“我这人呢,比较懒,又笨,喜欢躺平不爱动脑,但是秦叔叔,只要我想,脑子这么一转,就能看出妖魔鬼怪。您说,神奇不神奇?”
短暂的安静过后,秦回明镇定一笑:“你说的妖魔鬼怪,是它帮你看出来的吗?”他指着张芷青的手机。
张芷青耸耸肩:“没错,是它告诉我的。”
秦回明是毋庸置疑的大人物,连续多年登上全球权威财经杂志封面,他智商超群,总能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在他的商业帝国,股市经济常常被他玩弄于鼓掌。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听不懂她几乎明示的暗示。
天才与疯子仅一念之差,两者之间最大的不同是,天才能控制自己不被欲望左右。疯子则会为了欲望伤害他人。
在张芷青眼里,他再厉害也只是个疯子。
对待疯子,她不需要客气。
“秦叔叔,看您装傻被戏弄的样子,真是滑稽极了。”
秦之墨很确定,张芷青知道了。
老爷子也看出来了些眉目,张芷青平时在长辈面前很乖巧,今天说话带刺,肯定有什么原因。
至于这个原因,当然不在他孙女身上。
他看向秦回明,语气客套:“亲家公这次回来,是想跟青青的小叔合作?”
秦回明笑答:“是的叔。我父亲去世后,集团有三分之一的产业都由我掌管,我不信任倚老卖老那群高级管理,需要重新建立自己的人脉圈以及合作伙伴。”
老爷子抓重点:“那,另外三分之二的产业,在谁手里?”
“我父亲的私生子有一部分,剩下的绝大部分在您的孙女婿秦之墨名下。哦还有一大笔存款,我父亲也全留在了他名下。”秦回明遗憾地笑:“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甚至有些后悔带他到我父亲面前。”
秦之墨垂着眼,侧脸冷俊,不辨喜怒。
老爷子:“哈哈,在国外长大的人,讲话是要直接一些。那我也开门见山了。合作的事,再议。”
秦回明费解道:“为什么?”
老爷子笑呵呵的,语气从容:“青青会继承他父亲那份产业,我需要跟她,以及她的丈夫商量,征得他们同意。换句话,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秦回明自信地挑眉:“我是她公公,她应该没有理由不同意。利益面前,过往都是云烟,对吗芷青?”
张芷青托腮摇头:“可是我只想要老公,不想要公公。甚至,想把你这个傻逼洋鬼子送进监狱。哈哈,开玩笑的。”
老爷子象征性叱喝:“青青,不可以对长辈没礼貌。”
“可是爷爷,这人想杀死我。”
她语不惊人死不休,毫不犹豫地挖出埋藏九年的真相。
空气凝固。
老爷子愣怔几秒。
“青青,你刚才……说什么?”
果然。
秦之墨双拳紧握,身体里绷紧一根弦等待宣判。
张芷青眼神冰冷:“秦回明,他放火,想烧死我。”让他捏着这事随时拿出来当筹码威胁秦之墨,不如由她先引爆这颗炸弹。
秦之墨不敢冒的险,她敢。
因为她有把握让爷爷去父留子。
气氛冰一样凝结。
几秒后,老爷子握紧拐杖,鹰眼直视对座上的中年男人,吩咐道:“说下去。”
张芷青正色道:“面馆里潜伏着他花钱请的打手,趁大家都在救火,打手把我反锁在洗手间,想烧死我。”
“可以,够狠。”
老爷子很快消化完这件事,眯了眯眼:“找到证据了吗?”
张芷青摇头:“太久了,面馆已经拆掉,找不到了。”
秦之墨说:“找得到。”
他现在正在调查的案子,嫌疑人头目就是九年前的作案人。
“你们在开玩笑。”秦回明努力保持镇定,摊手看向张芷青:“这种玩笑不能乱开,我担心你爷爷接受不了。”
“笑死了,您是在威胁我吗?我好怕哦。”
张芷青站到老爷子身边:“九年前我爷爷就知道,那场火是有人故意放的,现场那么明显的作案痕迹,傻子才看不出来呢。哦好吧,我就是傻子,我没看出来,我晕过去了。”
秦回明盯紧她,暗示也是威胁:“但他没有怀疑过我。如果是我,他接受不了的,因为我是你丈夫的父亲,信我。”
“我接受的了。”老爷子拍了拍张芷青的手背,鼓励她说下去。
张芷青继续:“只不过当时有人跳出来顶包,赔偿给面馆老板一笔钱,因为无人伤亡,所以没有引起轰动。等等,您不会以为,我爷爷没怀疑过你吧?”
老爷子的确怀疑过秦回明,因为当年的一切都很巧,正当秦家掌权人病危,秦回明就回国了,他要带走秦之墨,就有足够的动机对张芷青下手。因为秦之墨跟张芷青自幼形影不离,是唯一能威胁秦之墨的软肋。
但由于动机太明显,老爷子反而不敢确定。他担心被人利用,挑拨两家的关系。后来两家相安无事,再加上对秦之墨的喜爱,他打心底不愿相信是他父亲做的,便放下了猜忌。
“当年我下海经商也算白手起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样的狠角色没见过。你这样的手段属实常见,也属实下作。”老爷子平静道:“幸好,之墨是我教导长大的,没有被你带歪。”
这是不会迁怒秦之墨的意思。
宣判结果一出,秦之墨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
“爷爷。”
他的嗓子因为长时间压抑而变得嘶哑:“是我连累了张芷青。”
“傻小子。”老爷子拍拍他的肩:“你不是一直在追查这案子,这么多年都没放弃为青青讨公道吗?说什么连累,错的又不是你。”
秦之墨哑声说:“谢谢爷爷。”
“是我要谢你。”老爷子抱住秦之墨,压低声音:“没有你的牺牲,青青很难逃出魔掌。”他用的是“牺牲”这个词。
老爷子上过战场杀过敌也剿过匪,凭这件事,他大概能猜到秦之墨这些年的处境。
“苦了你了,孩子。”
这时,两名民警敲门进来:“哪位是秦回明?有人报案,说你跟九年前一起纵火案有关,请配合我们到派出所协助调查。”
秦回明尴尬地笑:“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要见我的律师。”
……
大门关上。
老爷子一跺拐杖,破口大骂:“你见个锤子律师!狼心狗肺的东西!”
张芷青赶紧安抚:“别气别气,当心您的血压。”
老爷子摇头:“不气,我不气,气坏身子不值当。”
张芷青附和:“就是就是。您看,我这不是好端端在您面前嘛。您得保重身体,看这坏蛋被关进监狱。”
老爷子心里很清楚,以秦回明的身份,想送他入狱很难,国外多方势力都会保他。
但有秦之墨在,便又不难。
大义灭亲这种事,自古立竿见影。
秦之墨也明白,秦回明的律师团队巧舌如簧,就算被判刑也关不了他多久。但他可以利用祖父留下那一大笔遗产,让邪恶的人再也掌握不了话语权。
他在布一个局,让秦回明此生再也无法翻身的局。
“张芷青,我一定替你出这口气。”
张芷青抬头,看到了秦之墨眼里翻涌的狠劲与野心。
她踮起脚尖,用手心盖住他的眼睛:“我数到三,你把眼神变温柔点。”
“三。”
她移开手,对上秦之墨温和的眼睛,莞尔一笑:“真乖。”
秦之墨觉得张芷青很神奇,她总能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
他遇到的难题,在张芷青这里根本不是问题。她没有缜密的逻辑,也就没有瞻前顾后的细腻,但她又总能出其不意扭转战局。
她这样随性的人,没人威胁得到。
大概是傻人有傻福。
“你为什么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张芷青命令:“秦之墨,你看我的眼神聪明点!”
秦之墨:“哦。”
张芷青:“不对,是把我看的聪明点。”
秦之墨捏她的脸:“你本来就聪明。”
被他夸赞,张芷青的狐狸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聪明的张芷青同学现在邀请把她看的聪明的秦之墨同学回家睡午觉,请问秦之墨同学要跟她睡吗?”
秦之墨:“睡。”
张芷青:“不嫌弃我啦?”
秦之墨牵起她的手往家门走:“没有嫌弃过。”
他推开门。
这座他从小居住的院子,是他的外婆为了跟张芷青的奶奶作伴买下的,她们是在国外留学时结实的好闺蜜,也是那个时代家喻户晓的传奇女性,可惜两位才女如今都不在世了。
“秦之墨。”
张芷青停在卧室门前,扬脸认真问:“你不理我,疏远我,冷着我,是怕你爸发现你在意我,怕我受到他的威胁吗?”
秦之墨:“嗯。”
张芷青释怀了。
“他拿我的命威胁你,放了那把火,然后你被迫去了美国,后来呢?后来他还对你做了什么?”张芷青问。
秦之墨:“他需要我帮忙争夺家产,不会对我做什么。”
“也是,毕竟你是他亲儿子。”张芷青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好吧,是我误会你了。你没有爽约,不仅没有,还救了我。你的腰伤,就是那天救我留下的对吗?”
秦之墨不再隐瞒:“是。”
张芷青疑惑:“可是为什么我看到的人是顾琛?”
秦之墨解释:“我跟他背影很像,当时你缺氧晕过去了,没有看清。”
张芷青皱眉:“顾琛说你没来过。”
秦之墨:“是我让他这么说的。”
离开之前,他不想给她留下好印象。忘了他,对她是好事。
张芷青的第六感很强,她总觉得当年的事,秦之墨还有什么瞒着没告诉她。
不过没关系,等他愿意告诉她的时候,她再知道就行了。
“秦之墨,你来追我吧。”她突然说。
秦之墨唇角微弯,他又笑了,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好啊。”
张芷青感到意外:“你居然用了一个‘啊’,是对这件事的期待吗?”
秦之墨说:“是啊。”
张芷青效仿他的语气:“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追我啊?啊?”
秦之墨说:“早就在追了,你没感觉到吗?”
张芷青一脸嫌弃:“你那是追吗?你那是抢!是横刀夺爱!”
秦之墨一把捞过她,转身将她压到门后,气息逼近:“谁横谁的刀,谁夺谁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