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西辞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怪自己。
第二日,对于许西辞要回宁宜的事,沈如云也没有阻止,不哭也不闹,直到许西辞离开前,她才开口问了他一句,“学长,你还记得我生日时许我的一个愿望吗?”
她似乎是在极力压制着哭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崩溃,“我想现在兑现,我希望学长能够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和任何人说,可以吗?”
终于能够离开京市,许西辞没有想象中的一身轻松,沈如云的这个秘密就此成为悬在他头顶上的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时日推进,他也从刚返回宁宜时一直隐隐担忧沈如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歇斯底里地再次出现,到几乎忘记了那把悬在他头上的利刃。
就在这个时候,她出现了。
那天下了班,许西辞如往常般驱车回家,快进小区大门时手机突然进了个未存号码的来电,属地是宁宜。
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地接通。
“学长,惊喜吗?”沈如云的声音顺着车载蓝牙扩散到整个车厢,全方位强行破入他的耳膜,“我到宁宜了,突然感觉一切好陌生,好像在这除了你一个人也不认识。你能来接我吗?”
她浅浅夹着笑意的声线,却让许西辞那瞬像是被恶魔掐住了脖颈,一个猛地急刹,车子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如云,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叫车。”许西辞尽力压制着情绪,让声音听上去正常一点。
“可是我还是想要你亲自来接我诶。”沈如云声音依旧娇媚如丝。
“我不太方便。”许西辞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
他们明明应该有共识才对。在京市时候,他的确可以亲自去接她,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玩一整天也都行,但这里是宁宜。
既然逢场作戏就不该见光,更不该影响彼此原有的生活,“顾菀还在家等我一起吃饭。”
电话那端沉默一瞬。
“学长,宁宜天气不太好,好像要下雨了。”沈如云长长叹了口气再出声,“也不知怎么回事,每次下雨,我的刀口都会疼。”
许西辞顿时哑口无言,像被针刺破的气球,半月前的那些记忆尽数复苏。
“那我在这等你,不见不散。”沈如云说完这句,电话就断线了,许西辞再拨回去,显示手机已经关机。
突如而下的利刃让许西辞觉得自己快要被沈如云逼疯,他抬起头就能看到自家的那扇窗户,他能够想象到顾菀此刻正盘坐在沙发上等他回去一起吃饭的画面有多温馨。
许西辞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压制着情绪先给顾菀发了条临时需要加班的消息,然后调转车头往机场的方向去。
这段时间,他时常觉得自己像是暂时逃离笼子的鸟,获得了久违珍贵的限定自由。
紧绷的神经只有在将顾菀紧紧拥在怀里的时候才彻底放松,爱人的怀抱能治愈他忘记京市的一派荒唐,满心满眼只有他和顾菀的温馨小家。
只是此刻,家近在咫尺,可他却回不去。
星耀资本在宁宜所设分部框架已定,沈如云要常驻宁宜。许西辞载着她要去的是她在宁宜的住处,清河府。
很巧,离他的公司很近,不过三公里的距离。
出乎许西辞的意料,一路上沈如云并没有主动同他说话,好像真的只当他是个网约车司机。他心情更复杂,沈如云的种种举动他完全看不透,更招架不住。
车子停进清河府,沈如云松开安全带,转过头看向许西辞,淡淡低声道了谢。
许西辞看到她眼底泛红,眼神里的哀怨提醒着他一切是他先对不起的她。
沈如云也没有要求他帮忙把行李送上楼,自己利落下车取了行李,隔窗同他道别,“学长,谢谢你今天来接我,给你添麻烦真不好意思。手机没电关机了,我赶着上楼充电给爸爸打电话报平安,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许西辞沉着脸坐在驾驶位上,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羸弱的身影拎着笨重的行李箱,缓缓往单元楼里去,犹豫了下,还是将车熄火,推开车门下了车。
他三两步追上去,接过沈如云手里的行李箱,“你才手术没多久,我来拎吧。”
沈如云松开手,缓步走在他边上,沉默片刻后开了口,声音虚浮,“我知道,晚上让学长去机场接我是我任性了,耽误了你和学姐的约会,我向你道歉。”
许西辞脚步顿了下,“没事。”
“我也不是故意的。”沈如云又继续,“以前朋友和我说,每次从外地返家都会有人接的感觉很幸福。学长,以后宁宜会是我的新家,第一次回家,我也想要感受一次,什么是有人接的家的感觉。”
许西辞垂首沉默,他同情沈如云的心境,也知是自己有愧于她,但他清楚地知道,家的感觉他给不了。
“像哥哥一样。”沈如云适时补了句,“学长我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拎着行李箱跟着她上楼,到门口正准备开门之际,沈如云手里的东西突然洒落一地,她蹲下来捡东西的间隙,仰头对许西辞道:“密码是3078,学长你先开门。”
许西辞点了点头,手抬了下,指尖快要按到3的时候,犹豫了下又缩了回去。“还是你来开门吧,地上东西我来捡。”
沈如云拾东西的手顿了下,继而缓缓站起身,“也行,麻烦学长了。”
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许西辞连带着行李箱一起送进门口玄关处。沈如云去冰箱给他递了瓶水,问他要不要在客厅坐会儿歇一歇。
许西辞拒绝后她也没说什么,利落送他到门口。
回到车里,许西辞给顾菀打了个电话,算了下时间,大概二十分钟后到家。电话里,顾菀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不似平日那般轻快,只淡淡嗯了声。
许西辞自然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也知是自己的不对。
路过转角的花店,他停车下来,细心地替她挑了一束洋桔梗。
第14章 幻想 求我
因为沈如云的事情耽搁,许西辞再回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客厅里,听到他的开门声,顾菀没有像往常那般飞扑过来抱住他,只是盘坐着沙发上勾头回看他,撇了撇嘴,“说好的陪我一起吃晚饭的呢?”
怨念里更多夹杂着的是撒娇的意味。
许西辞没有辩解,安安静静地换了拖鞋进门,两手背在身后慢慢踱步到她面前站定,弯下腰视线同她平齐,耷拉着眼像只被驯服的大型犬,认错态度极好,“我知道错了,老婆你别生我气啦,意外加班我也不想的,原谅我好不好?”
顾菀挺直腰背,像只骄傲的白天鹅,细白手腕掐着腰,撑着脖子佯怒问他,“你手一直背在后面做什么?”
许西辞变魔术似的夸张动作将藏在身后的花束拿到胸前,手臂在空中划过半弧,“回家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今晚我做错了事情,到底要怎么弥补才能让小仙女不生我的气呢。”
“结果车子转过角,正巧看到它。”他身子朝前凑了凑,将洋桔梗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怀里,勾唇问她,“也不知道哄小仙女的话,这个办法行不行得通?”
这不是顾菀第一次收到洋桔梗,也清楚地知道它的花语是何意。
她别过脸故意不去看许西辞,双手却还是不争气地抱住了花束,明明已经压不住唇角上扬的弧度了,嘴上还是一副傲娇模样,“就…勉强吧。”
看着她想笑又努力憋着不笑的可爱模样,许西辞由衷感慨,他的宝贝是真的很好哄,一束花就能哄得开怀的小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单纯最可爱的宝贝啊。
—
宁大附院的骨外科。
刚跟着林嘉裕熬了个大夜,楚临月整个人脸都蜡白了,颓丧地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躺尸。
拎着包慢慢吞吞走到一楼大厅时,竟意外遇到个熟人。
鉴于她本人目前真的很颓,楚临月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想躲过去的,只不过看清了熟人别扭的走路姿势后,她一下子就不困了。
段朝阳今天穿的低调多了,简单宽松的白色休闲卫衣,灰色的系带运动裤,看不出上次见面时候的半分骚包模样。
他应当也是完全没心理准备,抬眼看到楚临月杵在他面前,先是一愣,然后才避无可避地捂脸笑了。
楚临月特好心的给他找了个轮椅,推着段朝阳进了诊疗室,当值的医生确定情况后准备打石膏固定,她一边帮忙一边跟段朝阳闲聊。
见到段朝阳她就想起那天看电影时候的那个新闻爆料,这会儿终于逮着机会了,当然忍不住想跟他打听。
“诶,话说最近二少的心情还好吗?”没好意思上来就直接问,楚临月自认为机智的先拐了个弯。
段朝阳也没多想,还当她这是医者仁心,闲聊是为了转移自己注意力缓解痛感,也没设防,“还行吧,反正就那样呗。”
“怎么突然问起程二?”
楚临月脸上有些没掩住的兴奋意思,挑了下眉,“是吗?那他最近忙什么呢?”
段朝阳警惕地瞧了眼楚临月的表情,一脸狐疑,“你……该不会是对程二有贼心吧?”
这要是别人他还真就懒得管,可楚临月是顾菀最好的朋友,这种坑他可不敢让她踩,不然到时候这烂摊子他可负不了责。
听他这话,楚临月下手都没轻没重了些,疼的段朝阳龇牙咧嘴。
“你还真敢想啊?!”
楚临月抬眸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你关心程二做什么?”段朝阳还有些不信,“我是跟你关系好才提醒你的啊,你可别忘了程二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你千万别对他有任何想法,我告诉你,这事儿绝对没戏!”
楚临月一脸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谁管程衍有没有喜欢的人,豪门少爷的爱而不得文学她可没兴趣掺合一脚。
她无语地抿了抿嘴,真诚感慨,“你脑洞真大……”
“我这是纯洁的社会主义同学情好嘛,前段时间不是有爆料说他爸爸要再婚了吗?说是那姑娘比他年纪还小,我这不是关心一下老同学的心理状态嘛。”
“这种小道消息你也敢信?”
段朝阳回以同样的眼神,“再说了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他爹结婚又不是他结婚,关程二什么事儿,反正他又不和他爹住一起,眼不见为净呗。”
“他都已经不回家了啊?”楚临月越听越觉得这事儿像真的,这闹的挺凶啊。她更欣慰自己果然没白服务段朝阳这货,“啧,这么严重啊?”
看她的表情段朝阳就知道楚临月一定又脑补了一台大戏,赶紧打住压死,“没瓜,甭瞎想了,程二去哪儿没地儿住,非得回去跟程叔挤一块?”
不过显然两人的频道并没有对接上,楚临月也自觉已经打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不强求更多,转而问他,“那你呢?怎么还在宁宜?上次不是说很快要回京市的吗?”
冰敷过后,段朝阳的痛感已经大大缓解,整个人也放松多了,说起话来也更加没个正型儿。
那股子骚包气焰又逐渐开始回温了,下意识一开口就又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回什么京市啊,小爷我要是回京市了哪还有漂亮姐姐帮忙冰敷的艳福?”
楚临月当然也不是能被占便宜的人,下意识想要回怼过去,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先传来一道男声,念经一般不带一丝起伏的情绪,熟悉到让她条件反射脑壳疼。
“这位先生,麻烦注意你的言辞。”
段朝阳在熟人面前一贯骚包随意,但说到底也是个轴脾气的少爷,习惯了旁人笑脸相迎殷切捧着的,哪里遇到过这种丢他面儿的事情,尤其还是在和妹子说话的时候。
对方穿着简单的灰蓝色休闲衬衫,挂着张脸,段朝阳看他年纪也不大,想到自己和楚临月刚刚说话说的好好的,这人莫名其妙横插一脚就更不爽了。
他微眯着眼,抬了抬下巴,语气不悦,“不是,哥们你哪位啊?这有你什么事儿?”
楚临月疯狂朝段朝阳使眼色未果,就差没直接捂他嘴了。她僵硬地起身转过头,朝着林嘉裕扯了个相当标准的假笑,“林老师好。”
她都明示成这样了,结果段朝阳这货脑子还没转过弯,有些状况外,愣愣地转头问她,“这年头什么人都是老师了?还是你报啥培训班了?”
楚临月瞪眼朝他低声警告,“段朝阳,这我科室大佬,你可闭嘴吧……”
“林老师,这是我高中同学,他刚开玩笑呢。”楚临月变脸迅速,一脸真诚地看着林嘉裕张口就来,“他一个人来宁宜,也没个亲戚,这都摔断腿了也没个人帮忙,我能帮就顺便帮一下。”
段朝阳心情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位看上去并不比他大多少的男人,无法接受他竟然真的是楚临月的老师。
想找补,但不知道从何说起好。
犹豫了下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试图回忆以往人生里最真诚的道歉记忆,希望能将这事儿对楚临月的影响降到最低。
“林老师真不好意思,您提醒的对,公共场合确实是我唐突了,都是我的问题,跟月月没关系。”
“无妨,段先生请自便。”林嘉裕扫了眼一旁电子屏上就诊人信息,看着段朝阳微微笑着。
他没再多停留,转身往科室门外走,楚临月目送他的背影正要松一口气,就看到快走到门口的林嘉裕突然又回过头,视线落在她脸上。
她连忙挂着职业假笑。
林嘉裕当着她朋友面前也是完全没有给面子的意思,开口依旧没有温度的死人语气,“你的论文改好了?什么时候能发我?”
楚临月满脑子狂彪国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两天跟他上手术的时候,他还说的是,“这个不急,先休息好了再改。”
但是魔鬼永远对自己的话享有最终解释权,她毫无辩驳余地。
“对不起林老师,我还没开始改。”楚临月低头道歉,熟练又没骨气的滑跪。
林嘉裕视线在她与段朝阳身上快速扫过,薄唇不急不缓又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孰轻孰重,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不再等楚临月的解释便冷着脸离开。
确定林嘉裕人已经走远,楚临月才转过身一巴掌用力拍在段朝阳胳膊上泄愤,“段朝阳!!”
段朝阳一边认怂求饶一边解释,“我知道错了,错了,谁让你老师这么年轻啊,这我哪能想到啊,我以为你老师肯定至少是头发花白的水平啊。”
……
楚临月旁敲侧击地跟段朝阳打听程衍的家事,段朝阳没忘之前在京市时候一时嘴快惹下的祸事,这次从头到尾也没正面回答一句瓷实话。
实际上,程衍最近的日子,还真不能算顺心顺意。
他一直不回国,好不容易回国后又一直滞留在京市,拒不参加音程的董事会。回宁宜的第一天,不是回老宅认错,而是高调去高中母校撒了把钱,这桩桩件件的举动着实让程廷渊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