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门红公司这边的采购员们专门为灵芝开了一列,还清出了一位带着眼镜的老先生,也是秦小渝的熟人张老爷子。
张老爷子面色严肃,打开了仙女寨人双手碰过来的灵芝袋,他瞧了一眼这袋子上的名号,便问眼前这人,“你是单穹的什么人?”
“单穹是俺三爹,俺叫单亮”,单亮见眼前的老爷子知道自家三爹的名号,面色轻松了不少。
张老爷子点了点头,打开了袋子细细看去,见里面摆着三朵赤芝,每一只都被保存的很好,伞盖呈腰子形,也像是玉雕中多用的如意形,色泽油亮紫中带红,一看就是吸收日月精华经历风霜的天然生灵芝。
“我沾一下中不?”张老爷子征求过单亮的意见,轻轻地在伞盖下碰了一下,将少许掉下的黑粉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不错!”张老爷子一辈子和重要打交道,很快判别出了这些灵芝的年份,然后将估价的工作交给了采购员。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秦小渝则是趁着这个机会,找到了五法坪江家的大儿子江硕,他也是来卖山货的,来得比较早,此时正抱着空袋子看热闹。
“江硕大哥”,秦小渝深吸了口气,将自己狂跳的心摁了下去,回想了下贺姐的交代,将人引到了旁边,“江硕大哥,先前将阿婆说让帮着找找她之前送出去的妮儿,这事儿你知道吧?”
江硕一愣,点了点头,“我知道,那是俺妹嘞。那时候家里头穷,没能留着她。”
“啊...”秦小渝捏了下耳朵,“我看当时阿婆说的怪诚恳的,就托了铁路上的大姐去问问情况。”
“咋?”江硕眉毛挑了起来,“是找着了?”
“嗯”,秦小渝点了点头,却多少有些犹豫,“这...咋说呢。”
“咋了?”江硕不自觉得凑了过来,他记得当时这个妹子是被城里头人领走了的...
秦小渝犹豫再三,特意嘱咐他,“现在是这么个情况,人呢,大概率是找着了,但是咱们这边也还没跟她说你们在找她的事儿,我想着想跟你说说,你看情况再看看告不告诉阿婆。”
江硕啊了一声,心不由得往下沉了沉,也没计较秦小渝管他叫哥,管他娘叫婆的事儿。
“她现在过的不太好”,秦小渝吸了口气,一股脑说了出来,“当时抱走她的家里是有个儿子的,那个儿子不喜欢她,没几年机械厂又破产了,她又被送去乡下了,嫁了个瘸子,生了个娃脑袋不太清醒,现在一个人带着娃儿,过的很不好。”
江硕愣住了,眨了眨眼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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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江硕又问了几个关于的他妹妹家的问题, 秦小渝一时没有准备,只得搪塞过去。
“唉”,江硕一下子好似老了好几岁, 肩膀也塌了下来, “恁做嘞对, 这事儿要告诉俺娘, 她肯定又要瞎想了。”
江老太太小时候就被人说命不好, 大儿媳的事儿是意外,小儿子的事故也赖不到她头上, 可她还是将这些事都归到自个儿身上了。
秦小渝叹了口气,那天她就看出来了,江老太也是个不容易的,左眼蒙着一片白雾,想必就是哭出来的。她心情沉重地将他送走,瞧着江硕多少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 又叹了口气,她还真的是不擅长撒谎啊。
村子里的山货收购会慢慢地到了尾声,却没有完全结束, 来自贺门红公司的采购员们从收购的山货中看出了不少问题, 找到云村长, 说是能给这些山客们来一次“培训”, 讲讲采摘一些菌菇的手法和晒干时候要注意的问题。
秦小渝过去的时候,云村长正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跟几位等着的采购员道歉, “李老师.王老师,知道恁都是为了老乡们好,可是那些老山客都赶着回家呢, 这...这培训,还是...”
他吞吞吐吐说不出来,可老李也不是没眼色的人,打眼随便瞧瞧那些蹲在路边等着发钱的闲散老乡们,就知道人家是瞧不上他们的培训。
贺门红公司的老采购老李抽了口烟,拦住了有些激动的小王,“云村长,咱们这次还是放松了些标准的,往后要是往严里卡,很多都是不合格嘞,老山客不听,那新手们总能请过来吧?”
这个“请”字让云村长多少有些不自在,他一眼瞅见了秦小渝,招呼她过来,“哎哟哎哟,这帮村民们现在都不听俺这个老头子的了,得让小秦去请!”
秦小渝眨了眨眼,带着疑惑过去了,又领了任务离开了。没办法,她就算再迟钝,也能瞧出来采购员们和云村长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她总不能在这时候拆台吧?
她首先找上的是在相对熟悉的本村大哥们,他们先前就把手里的山货交了上去,正蹲在大树下等着复称拿钱呢。
“咳咳...”秦小渝还没过去就被吞云吐雾的大哥大叔们呛了下,挥了挥手。
“来,妮儿,站这边,恁那儿是下风处”,张哥瞧见她,热情地招呼她。
秦小渝笑了笑,听话地挪到了上风处,也学着几个大哥的样子蹲了下去,“建军伯.建民叔.云安哥,张哥,内边采购员说要给咱培训呢,你们不想去么?”
“去啥去”,云安随手在脚边摁灭了烟屁股,不屑地说道,“恁瞧瞧,咱这里头哪个不是在山里头长大的恁再看看健民叔,这可是五十年嘞老山客,咋还比不上那几个小子?!”
山里头的老乡也有着自己的骄傲,他们虽然穷却是大秦山真正的主人,是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人,也是对这里最熟悉的人,现在竟然有外面的人过来对他们说,你们采山货的手法不对,这让老乡们怎么受得了?
秦小渝嘿嘿笑了两声,“哥,你这话说得,人采购员可不是来砸场子嘞,人家是来帮恁们多赚钱嘞!”
她这一提到钱,蹲在附近的几位耳朵都动了动。
秦小渝眼尖地瞧见了,接着往下说道,“采购员说的标准是城里人的标准,城里人都喜欢干净.漂亮的蘑菇,就算是野生蘑菇,也得漂亮的才中!”
云安他们一下子笑了出来,张哥笑呵呵地接嘴道,“小秦你这可是太为难咱了,咋采个香菇还得选个娘娘出来?!”
秦小渝也跟着一起笑,可笑过了之后,云安突然说道,“嘿,还真是有些道理。不说咱们县城了,先前不是习路他爹打工回来么,说城里头市场里的菜都洗得干干净净的,一个个摆好,真跟选美似的...”
“真嘞?”云建军深深地嘬了一口烟,趁着吐气的时候看向秦小渝。
秦小渝赶忙点头,“城里都是这样的。再说你们看人家公司设的品级标准里,对干蘑菇的品相.蘑菇梗长短都有要求。我刚才可是听王采购员说了,今儿好多二等品,只要采摘的时候多注意一点,就都是一等品了,这两者中间可是差十块钱呢!”
十块钱在城里可能连杯奶茶都买不到,对火星庙的老乡们意义却很重大,山货一斤多卖出去十块,就可能多换回来一袋子化肥.一件农具或者是一块肉。
云安看了看沉默的众人,先站起来跺了跺脚,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算是半路才上山的,要不,俺先去听听?!”
张哥也跟着站了起来,装作不在意地咳嗽了一下,“我去问问老赵老胡他们去不去。”
云建民则是看向云建军,他是这帮老山客里资历最老的那个,“大哥...”
云建军沉默地抽了两口烟,直到烟屁股将近烧到手指,才狠狠的嘬了一口站起来,“走,咱也去听听看!”
秦小渝动之以钱,晓之以理,很多说动了不少等着的老乡们,去听贺门红公司采购员的培训。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老张刚刚被得罪了,竟然是派年纪跟秦小渝差不多的小王出来当了讲师。小王紧张地读了一遍品相要求规定,让下面的老乡们都听得云里雾里的。
秦小渝在最后站着,听到身边站着的老乡挠了挠头,低声问道,“畸形菇是个啥菇?”
品相要求中对畸形菇的描述并不明确,也难怪老乡们不太明白。
秦小渝待小王的介绍告一段落,抓住机会举手大声提问,“小王老师,畸形菇都有啥样的?”
小王怔了一下,感觉到老乡们都盯着他看,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旁边站着的老张走了上来,拿过了电子喇叭,开始了介绍。
而自从秦小渝问出第一个问题后,老乡们好像也放松了不少,陆陆续续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她瞧着这边的氛围还不错,便悄悄溜回车站卖票去了。
当晚,秦晓月接到了来着贺烨的电话,贺姐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那么亲切有活力。
“哈哈,小秦,我可听说了,今儿的采购会你可帮了大忙了”,贺老板对她夸了又夸,才问到江家的事。
秦小渝把她和江硕见面的交谈都告诉了贺烨,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瞧着他有点儿难过,但还是关心地问了不少关于你们的问题。贺姐,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她听出的对面的沉默,接着说道,“贺姐,我不是说咱们不该小心,说实话我第一次听到江家老太太说要找回女儿的时候,也觉得很不对劲,可是...只是...”
她半天也没说出来自到底觉得哪里不对劲,电话那边的贺老板这一次却没有指责她天真。
“小秦,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只是想说不要考验人性”,贺烨见多识广,一眼看出了她的纠结,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江家说要找我,也是对我人性的一种考验?”
“我读书不多,却也知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贺老板感慨了一句,“这些年我帮过不少人,却发现有时候陌生人最知感恩,身边人往往不知足。”
“江家与我有血脉关系,这是生恩,是谁都躲避不了的。如今知道江家情况困难,我是帮还是不帮,这若是帮,那要怎么帮,若是我那生母让给大哥安排个工作,帮不帮?若是再让帮着找个嫂子,帮不帮?若是嫂子又生了个老来子,帮不帮?”
“若我只是个机械厂的小工,与江家相认倒不是很难,只可惜两家现在相差太远,实在是……”
秦小渝的脑袋已经垂了下来,她明白贺姐的未尽之意,也懂赤贫的江家若是知道大女儿如今的身家,那就和中了头彩没什么区别,而从贫苦一步到暴富,往往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事已至此,贺姐其实并没有帮助江家的义务。
“我知道了,贺姐”,她冷静了下来,“你说接下来咋办,我就照办!”
山货采购会结束了,一袋袋装好的山货在凌晨被搬上了小火车,小王在临走之时给秦小渝送了一把小铲子,“谢谢你上午帮我解围,这是咱们公司研究所做的采山货的多用铲,可以挂在钥匙扣上,好用的很!”
秦小渝收到了他的好意,朝着他笑了笑,帮着贺门红公司搬了十几袋山货作为感谢,还给这些采购员都送上了二花茶,“这也是火星庙的一点心意,以后希望常见面!”
采购会的余韵好几日都没有散去,拿到钱的老乡们兴奋得不行,坐火车去城里的人都多了起来,秦小渝作为和贺门红联系的纽带之一,受到了往来老乡们一遍又一遍地夸奖。
这天早上,她正在院子里面拾掇改建厕所所需的材料,就听得门口有动静传来。
“对,就是她就是她,你看看咋样?!”铁门外有三四个身影,一位穿着衬衫的男子被拱在最前面,周围围着四五个女人,左边的女人手里还抱着个娃,看着与他有五六分带像,应该是他的姐姐,而右边拽着那男子的胳膊往前的大娘看上去是他娘,大娘身侧还站着另一位大娘,她的打扮则是有点奇特,头上居然侧带了一朵红花,让秦小渝多看了两眼。
“请问有什么事么?”秦小渝朝他们走了过去,却见最前面那男子突然面色通红,朝着旁边人点了点头,然后扭头跑掉了,而他身侧的大娘则是欣喜地不行,朝着铁门里的秦小渝直招手。
秦小渝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停下了脚步,迟疑着不敢向前,“大娘,你若是想喝水,门外的桶里就有,若是要买票,现在还有点早。”
“嗨呀!恁这妮儿!”那大娘一拍大腿,笑成一朵花儿,她扯着身旁戴着大红花的那位大娘说道,“这是咱们十里八乡都有名的秦保山,来是跟你说大喜事哩!”
秦小渝并不知道保山是什么,出于礼貌还是开了门,只不过她也有些谨慎,并没有让这几人进来,而是拎着板凳出去了。
“什么事?”秦小渝拎了两板凳,一个给了抱着娃的大姐,另一条分给两位大娘,自己就蹲在了门口的阴凉里。
那位被称为秦保山的大娘上下打量了她两眼,默不作声地朝着另一位使了个眼色,还点了点头,而接收到信号的那位大娘则是开了口,“妮儿,你是这火车站的管理员秦小渝不?”
秦小渝点了点头,就见秦保山开了口,“我也姓秦,咱俩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听说小秦恁是大学毕业就过来了,自个儿在这儿是吧?那恁以后就把我当你亲大娘,有啥事都找我就中了!这位姓顾,家是十八里河嘞,旁边抱着娃的是顾家大媳妇,恁叫姐就中!”
秦小渝不想几句话下来,自己居然多了个大娘,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还不得不跟她们打招呼,“秦大娘,顾大娘,顾姐姐,来这火车站是...”
秦大娘却不接她的话茬,抓住了她的手说道,“一个人来乡下,受苦了啊!你一个妮儿,家里面咋肯放你来呢?爹娘都不担心你?”
秦小渝在三人的眼神中,莫名有一种被堂审的错觉,她已经大概猜到了这是什么事,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说道,“我没有爹娘,从小就是孤儿。”
顾大娘的眉毛不受控制地抖落了好几下,伸手握住了身边人的胳膊。
秦大娘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她的嘴角抽了抽,也跟着秦小渝一起站了起来,扯着顾大娘往水桶那边去,“哎呀,俺们来就是听说前一阵儿那个山货会是恁出了不少力,想来唠唠嗑...”
她打了一碗水,又给有些别扭的顾大娘递了一碗,笑着回身夸秦小渝,“真是的,大娘刚不是有意嘞,你可白介意,咱们这整个伏牛山,以后就是你的娘家!”
秦小渝点了点头,心里却觉得好笑得很,她刚才想起来这保山就是媒人的意思,这位秦大娘估计是旁边顾大娘请过来的媒婆,而刚刚羞涩跑走的估计就是顾大娘家的儿子。
而她们会来相看的原因刚刚也说了,怕是听说她和采购会背后的贺门红公司有关系,只不过顾大娘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孤儿,一下子脸色都白了。
秦保山则不愧是媒婆,还能镇定地拉着顾大娘跟她聊了几句,这才带着另外两人匆匆离去。
秦小渝摇了摇头,返身回去修厕所去了。
上次她将院子里的排水沟重新修缮了一遍,后来等固定的胶干了之后,发现流水不是很通畅,这才发现是排水管通往的沼气池满了,让云村长安排人过来掏了池子,才能通畅地下水。
起初她只是想将旱厕改成能够排水的厕所,可一想自己要在这里待三年,便又重新设计,在院子里设计出了一个小厕所还带着个小小的淋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