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良也想起来这茬,“早知道你们今日出发,我便让宝云等两天了。她回遂云乡下,我姨夫在那儿也有些宅子田地。你们去陈州的话,应该是路过遂云的,若是能够赶上,仲阳,你得帮忙照拂下,这一路上,多个人同行,我们也放心些。”
“嗯,那是自然。好了,就不多说了,走了。”
因是奉命南下,又要赶着去查案,自然没有平日出行那么潇洒。
许仲阳的另一个同僚名唤宋扬生,三人各骑一马,也是一切从简,除了一些换洗衣物与银钱外,倒也没有其他。
有着梁兴良的嘱托,许仲阳也不敢怠慢。再加上这骑行的马也是官马。因此两日之后,许仲阳一行人便追上了傅宝云。
那时已经到了京城的边界了,是一个叫童子乡的小村庄。
地界是立在一片森林之中。傍晚时分,快马飞驰而过,许仲阳余光瞥见地界上的字迹。地界一般是处于两地交界处,因此都属于偏僻之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此时已至傍晚,三人便打算快马加鞭,继续前行,在天黑透之前,赶至镇中寻一处歇脚地。
哪知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竟毫无预兆的下起雨来。这雨来的甚猛,落地便是指甲盖儿大的雨点,硬是让人睁不开眼。没法子,赶到镇上已是不可能了,只好就近找个避雨处。
幸好没淋太久,官道旁有一处房舍。雨雾朦胧中,灯火格外亮眼。
那处房舍是个客栈,建在此处正是为了方便他们这些跋涉旅人的。
小店虽然不比京城的酒家旅舍,但胜在五脏俱全。小二熟门熟路的打了热水供几人梳洗,之后又备上了饭菜。
温佑棠站在二楼窗边,透过朦朦雨雾看见后院的马厩旁停了一辆马车。便将许仲阳叫过来,“你看那个。”
忽遇大雨前来打尖的也不是没有,况且,这儿是京郊边的地界,南下的行人必经之地。因此瞧见个华丽的马车也谈不上什么稀奇。
只是许仲阳瞧着那马车,有些眼熟。
隔着雨雾又看不真切。
于是便想去问问店家,心里也盘算着,虽说傅宝云比他们早行两日,但依马车的行速,也差不多该赶上了。
许仲阳出了门往楼下去,木质的楼梯兴许是年代久远,每踏一步便支呀呀的响,总让人疑心下一瞬就会连人带梯一齐滚落下去。因此,他也小心谨慎的很,低了头看脚下,一手提着衣摆。
落完最后一步台阶,方才觉得踏实。
心中的石头刚放下来,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三哥。”
欣喜的,激动的,又带着丝丝期许。
许仲阳抬头,果不其然,许妩那张脸便出现在眼前。
“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等你啊!”许妩并未发觉许仲阳的不快,甚至巴巴的凑上来,“三哥,你们行的太慢了吧。我还以为早上便能看见你了呢!”
许仲阳扶住许妩的胳膊让她站好,“我是问,你怎么会在这儿的!你知不知道这是哪儿!”
楼梯后又转过来一个人,冲许仲阳福了一礼,“许公子。”
是傅宝云。
之后的话也不必再说了,看看眼前这两个人,如何能猜不到?
可她这胆子也太大了吧!怎么就敢跟着傅家的马车走?还有,她们俩何时关系这么好了?傅宝云竟然也同意了宝儿这荒唐的法子?爹娘知不知道此事?
许妩被问的心烦,“哎呀,三哥,我人来都来了,你说这些有何用?难不成还能把我赶回去不成?再者,傅小姐就可以随着马车会遂云,我只不过随她一起罢了,这又有何不行?”
许仲阳本就气许妩自作主张,再被她这一气,更加怒火冲心,“有何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就凭我是你三哥!你现下是愈发没规矩了!别再多说了,等雨停后,我着人送你回去!”
可不曾想,这场雨,竟然连绵了几日。
陈州那边还有着要紧事等着,如今已经耽误了几日的行程,若是再将许妩送回京城后赶路,这一来一回,又是好几日······
许仲阳愁啊愁。
温佑棠提醒他,“许少爷,你莫要忘了,傅小姐是去遂云的。你可是受了梁公子的嘱托!”
许仲阳头更疼了。
对,他受了梁兴良的嘱托,将傅宝云平安送至遂云。当时只想着,去陈州路过遂云,既然顺路,照拂一番也不是难事。更何况,梁兴良还是他好友,受人之托,也得忠人之事。
可真正到了眼前,才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傅宝云是乘坐马车的,随行的护卫皆是步行。若是要随行,那也就表示,至遂云之前的这一路上,得依傅宝云的行速。
如此一来,又是一番耽搁。
那日瞧见傅宝云和许妩后,许仲阳还想着,先将许妩送回京城,再护送傅宝云至遂云,之后的路程,大不了日夜兼程就好,也就是辛苦一番,可现下,他却不敢想了。
昨日,店家还来告知,说是采买物资的车早上回来时,山路被泥石堵塞,幸好当时跑的快,躲过一劫,不然,此刻怕是已经在阎王殿报道了。
雨似乎小了一些,又似乎还是依旧。天灰蒙蒙的,连带着让人的心情都有着三分忧郁。
另一个同僚宋扬生嚷嚷着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与其坐着干着急,还不如睡个回笼觉。于是回了自己房间,这屋内,便只剩下她们四人面面相觑。
第1章 重之瞳(三)
这是第四日了。
磅礴大雨终于有尽了的趋向,渐渐转为牛毛小斜,中午时分,小雨逐渐转停。赶路一事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店家为人敦厚,见他们要走,便过来提醒。那官道上的落石还未清理,行人尚且艰难,若是走马车,怕是过不去了。
西南向有条小路,是通往童子乡的,届时再从童子乡往东南方向行一日的路,便可回到官道。
一行人谢过店家后,便朝着那小路行进。
的确如店家所说,小路泥泞不甚好走,傅宝云的马车,好些次都陷在了泥坑之中。天黑之前,总算赶到了那个童子乡。
说起童子乡这个奇怪的名称,起初看见地界时,还当是这乡中孩童多。不过到童子乡时,却并非他们所料的那般。
虽说是傍晚时分,但这乡中却很少瞧见几个人。
连日下了几场雨,今日总算是停歇了,乡间地面上多有水坑。按理来说,小儿顽皮,憋在家中数日,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应当是会出来戏耍一番的。可现下,连小儿最爱的泥坑都诱惑不了。
实在是奇怪。
更奇怪的是,他们一行人竟然找不到一个落脚地。
偏僻乡村,客栈是不可能有的。许仲阳本想寻个农舍同主人商量一番,可这里的老乡瞧见他们这一行后,直接关了门上锁,像是看见洪水猛兽一般。
之后的几家也是如此。
难不成是将他们当成坏人山匪了?
那也不成吧。哪有山匪,还穿的这么体面······
最后,还是一个老妇人告知了实情。
“后生,这天黑,你们莫要四处走动了,赶紧回去吧!这村子,晚上闹妖怪哩!”
许仲阳赶紧上前行礼,表明自己只是路过,想借宿一宿。
许妩站在温佑棠身旁,突然问他,“你说他们在说什么呢!怎么那么久?”
“许少爷回来你问问他不就知晓了?”
许妩瘪了嘴,哼唧两声。
许仲阳想将许妩送回京城,可时间上并不允许,只好带着她一道前行,将她和傅宝云一起送到遂云,然后再给国公府书信一封,让府上来人将许妩接回去。
算盘是这样打的,可许仲阳心中还是不痛快。觉着这许妩胆子也愈发大了,做起事来没规矩。许仲阳不痛快,许妩自然没好果子吃。
既然她是扮了傅府的随从混出来的,那就继续扮着吧。马车自然是乘不了了,老老实实的跟着,她带出来的包裹也得自己拎着。不仅如此,许仲阳还不许旁人帮忙,不许同她说话。
许妩当了十七年的千金小姐,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但此时又只得憋着,若是她叫一声苦,依她三哥那性子,怕是早就打好了一肚子的腹稿来教训她,只等着她开口了。
傅宝云之前还让许妩上马车同乘来着,结果被许仲阳冷言拒绝了。她自知是许妩的帮凶,不受许仲阳待见的,再加上软糯的性子,如此,也不敢再吱声了。
因此,便只有温佑棠能同她说说话了。
这温佑棠是三哥请来的,再生气,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不是。
可是,许妩只猜对了前半段。许仲阳给温佑棠这个面儿,可温佑棠这人,不卖她的人情啊!
亏得李府一事时,许妩还觉得这人是非分明,嫉恶如仇,看起来也没那么碍眼。如今瞧着,先前一定是眼瞎了!
那头,许仲阳已和老妇人说完话了,拱手谢过后朝这边过来。
“老人家说,这村里不太平,因此入了夜都早早的关门不再走动。”
宋扬生问,“那怎么办?今夜可是要露宿了?”
许妩闻言也惊道,“露宿?万一夜里又下起了雨该如何是好?”
“为何不太平,可说了是何事?”温佑棠抓住话中的重点问起来。
“好像是说有水鬼,前些日子,有浣衣女落入水中被水鬼撸了去,之后常有人落进那片水中,便得了病······”那老妇人只是善意提醒,因此也未详说,许仲阳也只听了个大概。
许妩缩着肩膀,双手抱在胸前,身子有些抖,“三哥,这······水鬼不会找上咱们吧?”
宋扬生摸着下巴回道,“应该不会吧。水鬼只是在水中的,只要咱们不去水边,应当是平安无事的。许小姐,你莫怕,即便水鬼来了,还有咱们几个男人在前面顶着呢!”
温佑棠吭了一声,又问,“老妇人还说什么了?我瞧着,你们倒是说了许久。”
许仲阳点点头,“咱们人太多,老妇人指了个方向,说村里有户人家家业大,应当是有空可以提供房舍借宿,让我们去问问。”
“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走吧!”
老妇人指的那户人家是童子乡的乡绅。等到了跟前才发现,确实是大户人家。地基像是不要钱似的,愣是齐刷刷的一排整齐的青石砖房,比京城官大人的府邸都气派。
许仲阳上前敲了门后,一个家仆便出来了,瞥了他们一眼,又将目光移回许仲阳身上,问,“你是大师?其他人在外候着吧!”
说着,就要领着许仲阳往里走。
许仲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认错人了,忙道,“我等是路过此地,想来借宿的。”
那家仆顿时变了脸色,挥手将他们呵开,“借宿?你们不是······走走走,赶紧走!”
许妩见自己三哥竟然被一个仆从如此对待,顿时一股火直接往脑门儿上冲,“你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咱们是······”
她话未说完,被温佑棠的声音压了下去。
后者上前踏上阶梯,“我是!”
那家仆移过眼来打量温佑棠,“你是?”先前还说是借宿,见不给借宿便改了口,莫不是想趁机混进去吧。“你?你会什么?”
温佑棠直视着那家仆的眼,慢腾腾道,“我会的可多了,要看你们家少爷缺什么!”
家仆犹豫道,“阁下真的是······?”
“自然是!贵府重金的告示难不成不算数了?”
家仆一听这话,立马换了副笑脸,“算数算数,只要事成,必然重金酬谢。大师里面请。”
温佑棠没动,“这些是我的同伴,总不能露宿街头吧。”
“是是是。诸位,是小的有眼无珠,失礼了,诸位请随我来。”家仆在心中盘算着,这人若真是大师,要是能治好少爷的病,自然是要好生招待的。要真是个来混吃混喝的,待一会儿见了真章露出马脚,只管一顿打轰出去就是。
老爷说了,只要是自称大师上门来的,先迎进来就是。
家仆一人走在前方,领着她们一行人往府内走。宋扬生和许妩往温佑棠身边凑过去,“温先生,你怎么知道他们府上有事儿?”
“姓温的,你没诓他吧。万一待会儿被轰出来,那可就不好看了。”
温佑棠坦然自若,“轰出来再说轰出来的事。”
许仲阳也朝这边看过来,“温兄,这事儿,你可有把握?”虽说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既然这家仆将温佑棠迎进门,那必定是被温佑棠说中了。
“许少爷,现下天已大黑,只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若是问他是如何瞧出来的,这也容易。将才许仲阳和那老妇人说话时,温佑在一旁的木房墙上看见过那张告示,重金求能人异士。再联想许仲阳上门时,那家仆说的话,自然也明了了。
这些只要细心留意,他们也可察觉。
而他们察觉不了的,那就是黑气。
在屋外时,温佑棠便瞧见了。进了屋子后,愈发明显。就像是倒大霉的人印堂发黑一般,这屋子此时,也透着一股月色压不住的黑气。
家仆将他们迎进一个小院子后,匆忙离开了。不多时,又来了个管家模样的人,说是要请温佑棠去前厅,老爷有请。其余人等,暂且在这院内小歇片刻。
温佑棠挑挑眉,这便是要入正题了?
“我也要去!”许妩突然站出来。
“你不许去!”许仲阳也站出来,拉着许妩。
管家回头看温佑棠,面露难色。“大师,这是······”
温佑棠看看许仲阳,再看看许妩,“哦,这是我的两个徒弟。必要时可以搭把手,不过若是不方便的话······”
管家思索一番后,道,“那就有劳大师随我来吧。”
许是下过雨的缘故,即使白日晴了半天,但夜晚的风还是比较大,而且天色也昏沉暗黑,即便明月从云中冒出头,也起效甚微。
管家领着他们三人,在府中弯弯绕绕行了许久,终于将人引进了正厅。
“老爷,大师过来了。”
被唤作老爷的是一个身着锦缎五十出头大腹便便的男子,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往后仰着,像是在用鼻孔看人,“你们可有办法治好我儿的怪病?”
温佑棠信誓旦旦,“既然来了贵府,自然是要试一试的。”
“后生,口气倒不小啊。”那叶老爷冷哼一声,“来我府上的人快将门槛踏破了,可真本事的倒没有几个。看你这胸有成竹的模样,不妨先说说自己要用何法子治好我儿?”
一旁的管家解释道,“大师,您见谅。这些日上门来的能人太多,但大都是奔着酬金来的骗子。我们老爷这般也是怕了,还请大师不要计较。”
温佑棠点点头,“叶老爷想必也是心焦,能够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