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徒子,你还我命来!”女子的声音仿佛从深渊而来,声声凄惨带着浓重的怨气。院中又暗了几分,顺带着刮起一阵阴风。
叶文德吓得慌忙从椅子上爬起来,躲向叶老爷身后。整个人像是筛糠一般的抖着,话都说不利索,“你···你谁啊!”又冲温佑棠喊,“你还不赶紧把这脏东西弄走!”
“叶少爷不认识她?”温佑棠反问道。
叶老爷知晓眼前的这‘东西’是温佑棠将才抛出来的符纸引出来的,哆哆嗦嗦恳求他,“大师,您这是做什么?赶紧······赶紧将它弄······请回去!”
“叶老爷,我这是在帮令郎驱除邪祟呢!”
“放屁,你莫要胡言乱语,赶紧弄走!”叶文德躲在叶老爷身后怒道,但碍于那虚影,始终不敢上前。
温佑棠笑了笑,“叶少爷,将才不是说了嘛。既然咱们互相不相信,这不正对峙着吗!这女子,你应该也是熟识的吧!”
那女子配合的低吼一声,“登徒子,你毁我清誉,又害我性命,必遭天谴!我今日,便来索命!”
叶文德吓得擒住叶老爷的肩膀,将他爹结结实实的挡在身前,“爹,爹!”
“大师,大师,您莫要闹出人命来!要多少酬金您只管说,我叶某人出得起的一定拿出来!”
温佑棠并不理会叶老爷,虽说叶文德被完全挡在了身后,但他仍然朝那儿看过去,仿佛能将人看穿一般,“看叶少爷如今这般模样,想必是认识这人了。既然如此,咱们就开门见山吧!我既然是受叶老爷之托,便得忠人之事。今日,我们只对峙!”
“叶少爷与阿英姑娘是如何相识的?”
叶文德不想回答,可那女子,不,是阿英。阿英口中不时发出的低沉呼声,仿佛就在他耳边一般,一声接着一声厉呵,他只得硬着头皮回答。
“既然是一个乡的,自然是早就认识。至于怎么认识的,我哪里还记得!”害怕归害怕,但心中仍是有些怒气,他一个平日里横着走都无人敢说话的大少爷,几时受过这种憋屈?
温佑棠点点头,“听说你们年初时,曾对簿公堂?这事又是如何,详情可否请叶少爷详细说说?”
“我先前已经说过了,就是······就是她纠缠于我······”叶文德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让人听不清楚。
“谁纠缠你?”
“她······”
“叶少爷这话说的很没有底气啊,那我们不妨听听阿英姑娘是如何说的。”
阿英低吼一声,似是愤怒至极,“你胡说!明明是你!是你!”
天空突然炸开一声惊雷,院子里又黑了几分,大片的乌云遮挡在院落上空,犹如晚间。伴随着阿英的怒吼,阴风阵阵,枝繁叶茂的观赏树哗啦啦的抖动着。
叶老爷赫的噗通一声跪下来,“大师,大师,您放过我们吧,快把这妖······把阿英收回去,有话好好说······”
叶文德也被吓得腿软,没了他爹的支撑,一下子瘫倒在地,浑身发抖。
“叶老爷这是作甚么?您这折煞温某了!”温佑棠伸手推了推一旁的许仲阳,“愣着作甚?还不把叶老爷扶起来。”
“既然两位都不想让阿英姑娘说,那温某便代劳了。这事儿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呢,我想想······”
“叶少爷确实是早就认识阿英姑娘,只是从前未曾在意罢了。阿英姑娘今年十五,正如出水芙蓉清丽秀气,应当是在某天你无意撞见后,窥其相貌,心生歹念,于是便多次带人围堵,言语骚扰,手脚也不干净。”
“阿英姑娘不堪其扰,便将此事告知了双亲。但碍于叶家豪横,他们惹不起,只得忍气吞声的躲着。三月时莲藕播种,阿英在自己荷塘落了单,被叶少爷趁机□□。幸好被回家吃饭的乡邻路过看见,才免于惨剧。”
“罗家双亲本以为只要阿英躲着让着,这事过阵子便能算了。哪知青天白日之下,叶少爷你竟敢如此放肆。倘若再如此放纵下去,不知要祸害多少女子。
一辈子只知劳作的乡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便报了官。想着人证物证皆在,定要严惩这登徒子。”
“哪知叶府家大业大,花钱打点好了官差,又买通了证人。公堂之上,不仅没将叶少爷你绳之于法,反而反过来被诬陷是阿英姑娘贪慕虚荣,主动引诱,被人发现后这才恶人先告状。这官司,自然是输的彻彻底底。”
“叶少爷,我说的可对?”温佑棠朝叶文德看过去。
对方瘫在地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也不知是未听见温佑棠的话,还是不想作答。
“叶少爷!我说的可对。”温佑棠又问了一遍,“若是你不回答,我只好请阿英姑娘亲自问问了!”
“对!对!”叶文德哑着嗓子抢声道。
“所以,你承认了是你纠缠阿英姑娘又诬陷她?”
“是。”叶文德垂下头,一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来。
“那阿英姑娘也是你推下去的?”
“不,我没有!我没推她!”叶文德抬起头辩解,双手也慌忙摆着,似是极力否认。
在他抬头的一刹那,本在温佑棠身旁飘着的阿英瞬移到叶文德眼前,“你说谎!”
叶文德不敢和阿英对视,慌忙将头撇向一边,甚至闭了眼。只是眼皮颤抖着,证明了他的惶惶不安。嘴里仍然道,“不是我,我没有。”
而许妩等人看见的是另一番景象,叶文德虽闭了眼,但他并非只有一双眼睛。他周身的重瞳全都快速的转动起来,像是要从肌肤之中钻出来一般。很是诡异。
许仲阳扶起叶老爷之后,便在叶老爷身旁立着,许妩没了许仲阳的遮挡,又看着这副画面委实害怕,只好躲在温佑棠身后。但心中仍是好奇,探着身子又冒出半个头去看后续。
叶文德之前的傲气全无,瘫在地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实在掉价,若是让旁人看见,指不定一番嘲笑。只是此刻他没了心思去计较这些,躲着阿英的虚影朝温佑棠辩解,“我真的没有推她,真的,是她自己脚滑摔下去的!”
“噢?叶少爷要如何证明呢?仅凭你一言之词,怕是无法让人信服吧!”
叶文德张了口想说,最后喏了喏,又将话咽回肚中。只重复着将才的话,“我真的没有推她。”
“那我便要请阿英姑娘来讲一讲那日发生的事了!”
“别,我说!我说!”阿英这个名字仿佛就是叶文德的催命符,吓得他慌了神,“我说!”
叶文德看着又回到温佑棠身旁的阿英,拧着脸挣扎了片刻,道,“那日她在河边浣洗,我刚巧路过······”
“真的是路过?”温佑棠打断他。
叶文德瞥了一眼阿英,重新道,“那日,有随从告知我,她在河边浣洗,所以我便跟了过去。自从上次在输了官司后,我······我打点时交代过官老爷,届时罗家输了官司,便要强压那老头子将她许我为妾,不然就让罗家赔我一大笔银子。”
“罗英被判主动引诱我,她定会落个不清白的名声,除了我叶文德,想必旁人也不要娶了。谁知那老头子犟得很,宁愿赔钱给我,也不放人,反而还避着我走。所以当随从告知我时,我便鬼迷心窍跟了过去。”他说的很慢,一边回想,一边还要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温佑棠与他身旁阿英。
温佑棠轻笑,“我听着,并非是鬼迷心窍,而是色胆包天吧!”
叶文德敢怒不敢言,继续道,“不过,我真的没有推她!我······”他扬了声却只说出一字,又似是自言自语道,“我顶多是戏耍她一番,杀个人还不至于!”
许妩追问道,“也有可能是你劫色不成,恼羞成怒,索性杀人灭口一了百了呢?”
叶文德瞥了一眼许妩,“小娘子,你想的倒是精彩,话本看多了吧!我堂堂一个叶府少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得和她较上劲儿不成?罗家这女人死了,怕是那老头子头一个怀疑的便是我!”
“阿英确实消香玉陨,可不就是你做的!”
“我说了!不是我!”叶文德突然吼道,“那日我本想将她······偏偏她不老实,还要嚷嚷,我伸手去捂住她的嘴,她自个儿慌张起来,一时没站稳,跌进了水中!”
温佑棠瞧着叶文德的那副事不关己的嘴脸,感觉心口有股火,“照叶少爷这意思,此事儿还怪阿英不该反抗了?若是她怪怪就范,任你轻薄,便不是闹出命案了?”
叶文德愣了一瞬,似是回想起那日的情景,“本就不怪我,我又没推她,是她自个儿······你们,诈我!”他突然反应过来,指着温佑棠身旁的虚影,“你在诈我,她,她根本就是······”
若是罗家那女人的魂魄真的在一旁,又怎么随他去说,而且,他说什么他们听什么,这混蛋,根本就是在诈我!叶文德终于意识到自己上了当,从地上一股脑儿爬起来,顾不得姿态,指着温佑棠就想骂他。
“我从未诈你!”温佑棠冷冷道,“从头到尾,我都未说过这是阿英姑娘的冤魂!”说着,伸手一挥,眼前的景象已恢复如初,将才的阴气沉沉不复存在。
“混蛋!”得知自己被骗,再想想之前那副狼狈样儿,叶文德怒火中烧,大骂一声就要上前去找温佑棠算账。
温佑棠眼疾手快的用胳膊挡着许妩往侧方退了数步,远处的许仲阳也恰好在此刻赶至拦住叶文德。
“不做亏心事,怎怕鬼敲门?叶少爷,这话,你得好好学学了!”
叶老爷见自己儿子落了下风,而拿等子丑事又被翻了出来。没了将才阿英鬼影的威胁,他也不害怕了,快步上前护住叶文德,“大师,你既然答应了要解决我儿的重瞳之症,这是在如何?我叶某人重金聘请的,可不是将我儿送进牢房的人!”
“叶老爷言重了,温某这就是在替令少爷解决此事。只不过,凡事皆有因果,一切都需循序渐进罢了!”温佑棠恢复了之前那副没有温度的笑脸,“既然因找着了,咱们就继续吧!”
“接下来,温某便替大家捋一捋这事。”温佑棠走到茶几旁,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浅饮一口。“那日令郎想要对阿英姑娘下手,阿英姑娘挣扎间不慎落入水中,呼救声引起了远处河堤上玩耍的小童的注意,于是招来了几个大人。”
“之后几人下水未捞起人来,等乡长集合了人数清点之后,发现少了罗家阿英,于是便认定落水之人便是阿英姑娘。”
许妩皱着眉头插道,“那为何第一次未捞起来阿英的尸身?之后的尸身又去哪儿了?那他呢,他当时不在一旁吗,为何不救?”
温佑棠看着许妩指向的叶文德,笑道,“这个,自然得问他了!”
发现将才的阿英不过是一场幻术,叶文德自然也不怕了,冷哼一声并不回答,反而讥讽道,“你问你的阿英姑娘啊,你不是自称大师吗,大可招来问一问!不就知晓了!”
许妩怒骂,“死鸭子嘴硬!”
“你再说一遍?”
“宝儿!”许仲阳拦住许妩,“莫要同他纠缠。”
温佑棠这才道,“我猜,那时,你一定躲在一旁的芦苇之中。那处潭我今早去过了,河边的芦苇杂草茂盛,若是藏一个人,绰绰有余。至于第一次没寻到人,可能是因为本身那几个乡民就不信小童们的话,只当做是玩笑,象征性的探了探。”
“而第二次没捞出来,是因为他。”温佑棠指着叶文德,“因为那日那些人走后,他便将人捞了出来。他害怕被人发现!”
许妩不解,“为何要捞出来?只要他当时趁机溜走,恰好又没人看见他们的纠缠,走了不是正好撇清?”
“自然是因为这个!”温佑棠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亮出来,是一块玉佩。
叶文德眼睛一亮,“这个怎么会······”而后自知失言,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因为阿英落水时慌乱之中惯性的去拽最近的人,也就是叶少爷你,本来叶少爷是想救她的,只不过后来改了主意,于是阿英的手抓了空,往后倒下的时候,只是拽住了叶少爷的随身玉佩。至于你为何见死不救,我猜,也不外乎两种情况。”
“是求而不得,所以心生怨恨?”许妩猜。
温佑棠没说话。
许仲阳又接道,“还有一个原因,若是救了阿英姑娘,那他非礼之事必成既定事实,且仍有人证。”
“虽说你大可再次买通官差,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给自己找个麻烦。干脆,叶少爷选择了见死不救。所以之后,你得再把那尸体捞上来藏起来。找到可证明你身份的玉佩之后,夜深人静之时,再处理掉。”
阿成在一旁叹道,“少爷,你说了半天,还是没说上他这吓人眼睛的毛病。”
“这个好说。”温佑棠转头问许仲阳,“今早在潭边,你可瞧见了那支莲蓬?”
“那莲蓬有何不妥?”许仲阳问。
“莲花出淤泥不染,方为观音菩萨之座。唯有莲花清白,方可硕果,莲蓬故有证莲花清白之意。而那支莲蓬,在阿英含恨落水时,便被她的怨气所倾入,粒粒果实,化为恶眼,监视着你。若是诸位不信,大可去瞧瞧,那莲盘中的,可还是莲子?”
“因此,在叶少爷下水捞尸之时,恶眼便缠上了你。倘若你洗心革面,浪子回头,想必屁事没有。可偏偏啊偏偏,偏偏叶文德你死性不改,贪欲占心,还想着骚扰其他女子,故而身上长了重瞳之眼。”
“第一双重瞳之眼,是在你阿英的尸体上找不到这块玉佩,又将她重新抛入水中后生的。你每做一次坏事,便会生出一些恶眼,且疼痛到难以忍受,以提醒你。恰好这些天连日阴雨,使你没法子出门,这才延缓了恶眼的发作。”
“至于其他的,我猜,是昨夜吧。昨夜你死不悔改,还想去玷污旁人······”
说到这儿,温佑棠敛了话。
阿成第一个反应过来,冲许妩嚷,“我就说了,我才没有去你房间。这下破案了吧,是他!是这个死不悔改的怪胎!”
许妩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怒骂一声,又想上前,被许仲阳拽了回来。
叶文德似乎对怪胎一词极为敏感,怒视阿成,“小子,你再说一句试试?”
叶老爷本想是寻个能人异士为叶文德祛除邪祟,温佑棠确实有些本事,可这人却将叶文德的一些腌臜事尽数抖落出来,况且,他们一群人还十好几张嘴。心中不免有些不痛快,按住叶文德紧攒的拳头,催促道,“大师,那这邪祟,该如何祛除,您说个法子,这酬金,随您开就是。”
“有言道,天道有常,报应不爽,种其因者,需食其果。所以啊,这是令郎的报应啊!”
“大师!”叶老爷沉声唤他,脸色有些铁青。他是敬温佑棠有些本事,才对他如此优待,如今酬金也随他开,可这人竟然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如此难听的话,委实是嚣张了些。待他解决了文德的邪祟,再······
温佑棠瞧见叶老爷的脸色,笑笑,“酬金便不必了。昨夜在贵府借宿一宿,就当是回礼吧。既然恶眼之因已经寻出,接下来要如何祛除,自然是在令郎了!恶眼是因死者怨气仇恨所生,只要消除这怨气,令郎的重瞳之症便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