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之后,林幼宁还在想刚刚程小安跟她说过的那些话。
她很羡慕程小安,羡慕她……有能力承担自己所有决定带来的后果,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如果换做是程小安的话,分手了就是分手了,也不会像她这样,至今走不出来吧。
接下来一连七天,林幼宁每天早上都能在门口发现那个熟悉的蓝色纸袋。
早餐的花样很多,中式西式交替着,有时候是三明治,有时候是面,有时候是粥……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卖相的确一天比一天要好,至于味道怎么样,林幼宁没尝过。
而唯一不变的,就是每个纸袋里都附着一张便利贴,和一句相同的话。
每次看到那句话都会让她想起一些非常糟糕的回忆,所以她每次都撕得很用力。
虽然撕碎之后也并没有觉得好一些。
时间久了,每次丢掉这些早餐的时候,林幼宁都会产生一些浪费粮食的负罪感,等到第十四天的清晨,这种负罪感累积到了顶点,她终于忍不住,从手机联络人的列表里找出钟意的手机号码,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然后发过去一条短信——
【不要再给我送早餐了。】
发完这条短信之后她就把手机放下,去调试电脑摄像头和麦克风,准备待会儿的Zoom会议。
等到把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之后,林幼宁回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她发完短信的三分钟之后,钟意就回复了,及时得简直像片刻不离地守在手机旁边等她的消息一样。
【钟意:很难吃吗?】
【钟意:对不起,我以前没做过,我会好好学的。】
林幼宁盯着这句“我以前没做过”,努力忍住了想要质问他的冲动,然后回复:【跟好不好吃没关系,你做的东西,我一口都不会吃。】
她以为自己回答得够冷淡了,钟意却丝毫不生气的样子,很快就回了一句没关系。
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林幼宁抿了抿唇,继续打字:
【做这些无聊的事有意思吗?改变不了什么,我也不会因此原谅你。】
【钟意:那就不原谅吧。】
【钟意: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林幼宁很想再对他说几句难听的话,但是会议时间很快就要到了,她没办法,只能暂时把手机丢到一边。
大会开完之后,她又跟小组组员单独开了个小会,讨论presentation的具体安排。
因为有Sabra在,具体到每人是否应该纯脱稿的每个细节都要抠得清清楚楚,比跟教授开会还要累。
等到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又陪着Sabra改了几张PPT,换了几张插图,林幼宁才终于被允许退出Zoom。
刚刚说话说得太多,她现在觉得口干舌燥,于是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瓶冰水,没喝几口,就听到手机震动了两下。
林幼宁想都没想,伸手去拿,结果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钟意:Miss u】
隔了几秒——
【钟意:原来没有被拉黑:)】
在脑海里激烈斗争了半天,林幼宁最终决定让一步:【如果你能够做到以后不再给我送早餐,不再给我打电话发短信,也不再来找我的话,我可以不拉黑你。】
这次她等了很久,等到快没了耐心,才终于听到了手机的震动声。
【钟意:我做不到。】
几乎就在短信发出来的一瞬间,林幼宁就看到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她很干脆地挂断了这通电话,再次把这个电话号码加入黑名单。
下午四点左右,季从云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说同事多买了几张电影票,问她去不去看。
林幼宁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站在半身镜前,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于自己现在跟季从云的关系感到很迷茫。
明明各方面都是最合适的,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可是她依然下不了决心。
在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前提下答应和他交往的话,也太卑劣了。
林幼宁叹了口气,暂且放下心事,随便找了身衣服换上,拿了个包,素面朝天地出门了。
这家电影院离她租住的房子步行只有十分钟的距离,她慢悠悠地走在路上,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到了钟意。
林幼宁很喜欢看电影,她的手机缓存列表里有很多部电影,也曾经约过钟意一起看电影。
当时钟意找了什么理由拒绝她已经记不清了,总之结果都是拒绝了她。
不过现在想想,像电影院那种密闭空间,钟意大概是不敢去吧。
甚至连怕黑都不是真的。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等她走到电影院门口的时候,季从云已经取好票了,见到她过来,很自然地上前几步,牵住了她的手。
周围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林幼宁没有拒绝,跟着他一路走进去。
检票之前,季从云瞥到一旁的售卖处,转过头来:“要不要买点吃的?”
她其实并不想吃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直到季从云松开了她的手,排队去买爆米花之后,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电影是一部很无聊的动作喜剧片,林幼宁不太感兴趣,但还是打起精神认真看完了。
结束之后,季从云看着她昏昏欲睡的表情,笑着说:“是不太好看,下次我们换一部吧。”
下次?
林幼宁怀里抱着一桶爆米花,犹豫了很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季从云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没强求什么。
回去的路上,林幼宁有些忐忑,在听完了车载音响里播放的第三首歌之后,她深呼吸了一下,而后下定决定:“季先生——”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季从云笑了笑,很温和地打断了她:“爆米花这么好吃吗?电影散场了都不舍得丢。”
“……嗯,很好吃。”
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勇气一下子又没了,林幼宁抿抿唇,有些泄气地跟着转移了话题。
路上不堵,不过五六分钟的车程,季从云就把她送到了楼下。
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送自己回家,林幼宁解安全带的时候,季从云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林幼宁知道,季从云是在等自己邀请他去家里做客。
她知道,但是没有开口,如往常一样跟他道别,然后抱着那桶没吃完的爆米花下了车。
这个小区里没有电梯,楼道里也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连地上的影子都照不出来。
林幼宁一手抱着爆米花,另一只手艰难地打开了手机里的手电筒,低着头很小心地踩上了阶梯。
好在三楼很快就到了,她拐进走廊,前面才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走廊里静悄悄的,林幼宁把手电筒关了,怀揣着沉甸甸的心事,慢吞吞地往前走。
然后在距离房门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天花板上只有一盏摇摇晃晃的陈旧吊灯,昏黄色的灯光斜斜倾泻下来,照亮了一张熟悉的侧脸。
钟意盘腿坐在她房门口,不知道是从哪捡了一颗小石子,懒洋洋地握在手里,正一笔一划在地上写字,眉眼被浅浅的光照亮,漆黑的眼睫毛根根分明,有种很孩子气的天真。
是她曾经最喜欢的天真。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专注,钟意微微侧过头,看清是她之后,立刻站了起来,一边用鞋尖去抹地上的笔迹,一边很自然地跟她打了声招呼。
第29章
林幼宁过了几秒才收回视线,对眼前的人视而不见,自顾自往前走,停在房门口,低头找钥匙。
周遭安静到了极点,连一丝风都没有,她翻找的声音因此显得尤为清晰。
钟意乖乖地站在她旁边,等了一会儿,然后若无其事地轻声问:“没带钥匙吗?”
林幼宁停下动作,没有看他:“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如果再跟踪我,我会报警。”
耳边听到一声满不在乎的轻笑,钟意没有回答,手指伸进了她的挎包里,与她指尖轻触,然后从夹层里轻车熟路地摸出来了一串钥匙,勾在指尖上,朝她晃了晃。
林幼宁皱了皱眉:“你到底想干嘛?有完没完?”
“我想你了。”他有些委屈,“下午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还把我拉黑了。”
说完,钟意的视线从她侧脸一路向下,落到了她抱在手里的那桶爆米花上:“去看电影了吗?”
他问得很随意,林幼宁却倏地紧张起来,担心他会追根究底,于是接过他手上的钥匙,急匆匆地插进锁孔里,还没来得及把门打开,手腕就被钟意握住。
“电影好看吗?”
“关你什么事。”
钟意低低笑了,却没有跟她争辩,拐了个弯道:“我听说程小安最近找到工作了。”
林幼宁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她这份工作找得挺不容易的,万一丢了就不好了。”
昏暗灯光里,他的声音很淡,毫无起伏,“我不舍得对你怎么样,别人我就管不着了。”
空气静谧,灯光晦暗,地上映出一对若即若离的影子,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会烧成灰烬。
眼前的这个少年,就算看起来再乖,再天真,再无辜,也不过都是他用来骗人的把戏而已。
表象之下藏着的,从未变过,仍旧是一颗自私冰冷的心。
林幼宁又想起了秦越父亲投资失败被迫回国避难的事情,于是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愤怒,冷冷开口:“你想怎么样?”
钟意垂眸看着她,神情有些落寞,重复了一句:“我想你了。”
停了停,又补充道,“我爸回来了,我不想回家,想在你这住几天。”
没有办法再控制情绪,林幼宁猛地抬起头来,愠怒道:“钟意,我警告你,你别太过分了。”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我向你保证。”他小声说,“我只是想和你呆在一起……姐姐,你不在,我一个人睡不着。”
“睡不着就去找别人,你身边不是有很多陪.睡的人选吗?”
“没有别人了。”钟意看着她,顿了顿,又强调道,“真的。”
他解释得过于真诚,真诚到让林幼宁觉得跟他站在走廊里争论这些的自己很可笑,于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你要住几天?”
钟意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三天好不好?”
“如果我答应你的话,你就永远都不会再去找程小安的麻烦,对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林幼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要你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拿程小安来要挟我。”
“……我发誓。”钟意喉咙滚了滚,轻声道,“如果以后我再拿程小安来要挟你的话,就罚我……永远都追不回你。”
她有些讽刺地笑了:“怎么,你是舍不得拿自己来发誓吗?”
钟意闻言,顿了顿:“我自己没什么值得拿出来发誓的。”
林幼宁垂下眼睛不看他,过了很久,没再说什么,松开了握着钥匙的手。
才刚松开一瞬,钟意立刻就接过钥匙,打开了房门,早她一步走进去,手指在墙壁上随便摸了几下,按亮了壁灯。
房间里霎时明亮起来,林幼宁这才看到他手里提着的黑色旅行包,冷笑了一声,心想原来是有备而来。
不过没关系,只要能熬过今晚,明后天她自己出去找地方住,只要小心谨慎些,钟意一时间应该也找不到她。
虽然说好了让他在这里住三天,但她可没答应自己要留下来陪他。
想到这里,林幼宁才终于觉得好受了一点,什么都没说,随手把爆米花放到了餐桌上,弯腰换了拖鞋往里走。
钟意紧紧跟在她身后,讨好地问:“姐姐,你饿不饿?我给你做宵夜吃吧,我最近每天都在跟阿姨学,应该比之前好吃一些。”
得不到回答,他也不生气,径自走进空间狭小的厨房,很自然地打开了她的冰箱,看了眼里面的食材,“我给你煮碗面好不好?我知道你喜欢吃面。”
房间面积很小,不分厅室,沙发和床中间只隔了一道纱帘。
林幼宁没有理他,一路走到床边,伸手把那道纱帘拉得严严实实,直到外头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才脱了外套,连睡衣都没换,就倒在了床上。
床头灯没开,周围很暗,她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却能够清清楚楚地听见钟意洗菜切菜,开火关火的声音。
她有些焦躁地伸手捂住了耳朵。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过多久,外头的声音终于停了。
钟意站在纱帘外,轻声叫她:“姐姐,起来吃点东西吧。”
林幼宁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过了会儿才开口:“我累了,你自己吃吧。”
“你胃不好,不吃点东西再睡的话,夜里难受了怎么办。”
他的声音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等了等,见她没有反应,又说,“你要是不想动的话,我喂你也可以。”
林幼宁没有办法,只好起身:“不用了。”
她往前几步拉开纱帘,客厅光线明亮,刺得她忍不住闭了闭眼,没看钟意一眼,自顾自往餐桌的方向走。
四四方方的桌面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番茄鸡蛋面,几根绿叶菜点缀在黄澄澄的汤面上,配合着一个荷包蛋,很好看,很有食欲。
林幼宁却没有胃口,坐在餐桌前,迟迟未动筷。
视线瞥过一旁微微收了口的垃圾袋,她在里面发现了自己没吃完的半桶爆米花,毫无疑问,是钟意丢的。
没说什么,她移开眼睛,淡淡道:“我没胃口,吃不下。”
餐桌不大,钟意坐在她对面,很自然地夹起那个荷包蛋,认认真真吹了几口气,然后递到她嘴边,低声下气地说:“吃一口吧,好不好?”
房间里安静极了,林幼宁抬了抬眼,视线里出现了他那只好看的,骨节分明的手,和小指上包裹着的白色创可贴。
创可贴的边缘微卷,应该已经贴了很久了。
这么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惯少爷,为什么会弄伤手,她不用问也猜得出来。
林幼宁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关注一个小伤口,面对着他的殷勤,微微偏过头去,又说了一句“不想吃”。
钟意闻言,好像有些失落,却没有收回手,像一场无声却固执的拉锯。
她心底的那点儿烦闷就在此刻放大到极限,脑子一热,抬手把那碗面往旁边一推。
几乎就在下一刻,瓷碗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
还冒着热气的汤面洒落一地,狼狈不堪,林幼宁垂着眼,有些不受控制地弯下腰,想要伸手去捡瓷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