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愿意听,柳川莞尔一笑,道:“别看主子平日里说话冷心冷情,可他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知道你头次去曹府连饭都吃不饱,受了委屈。这次就想着,若是钟景照顾不尽心,你半夜饿了还能偷跑出来回家吃点东西!他盘算好曹府熄灯的时辰,想着三更半夜你才有可能逃出来,因此花厅秉烛,到了时辰就给你备菜,待你回来。”
玲珑想到本就畏寒体弱的白梦来,竟夜夜守着伙房热菜,心肠软了一分。
她本就不是什么恶人,待钟景真心,待白梦来也是真心。
她能理解白梦来不帮钟景的原因,没必要为了一个外人搭上身家性命。
可理解不代表能做得到,玲珑不愿意背刺人一刀,她做不来虚情假意这一套。
听到白梦来私底下竟也有如此温情一面,玲珑的气也就消散了不少。
她嘟囔了一句:“那……也是麻烦白老板了。”
柳川见她语气软和,心里松了一口气,道:“你也别把主子想得这般坏,你要知道,他知晓你的身份还将你留在府中,本就是信你。他做事一向如此,莫要往心上去。再怎样,咱们都是一家子住着的人,哪能回来吵两句就跑路的?要回曹家,也明早再回去,今晚好生睡一觉,你说呢?”
柳川也是想妹妹了,见她清减许多,略有些心疼。
原本跟着他们多好啊,玲珑被养得白胖丰腴,如今脸颊子都瞧出骨相了,可见是没吃饱饭。
玲珑也不愿让白梦来难堪,毕竟人家为她悉心准备了饭菜,她却和人大吵了一架就跑。
玲珑默不作声,她是姑娘家,要脸面,消气了也不说。
柳川见她肯跟在身后,知道玲珑还是听进去话了,愿意同他一块儿回府。
两人不过一刻钟的脚程就到了金膳斋门前,这兄妹俩一个德行,进屋子都不走正门,翻个墙就进去了。害得某处墙头砖瓦都比旁处要少些,就是这俩坏心肠的兄妹踩踏的。
玲珑施施然落地,忽然想到了什么,问柳川:“对了,柳大哥。先前你说白老板夜夜备菜,等我回府。那我要是没回来,这菜肴都是一日一倒吗?”
柳川想了想,耿介地道:“那倒不是,如今是隆冬天了,主子说放个三五日没事,只是夜夜回锅加热一次罢了。”
“……哦。”玲珑的微笑僵在脸上,她突然觉得这家也没什么好值得留恋的地方了。
白梦来呆坐了半个时辰,刚想收拾饭菜,就见柳川和玲珑双双踏入了花厅。
玲珑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地砖,想是还怄气,没脸面和他讲话。
白梦来心里直骂冤家,极其烦闷地道:“罢了,你既要站钟景的台子,我便帮你一回。我事先和你说好,若是实在帮不了,我不会管她死活。若是有断尾逃生的法子,我必然是会照做的。”
这已经是大大的让步了,就连柳川都感到惊讶。
玲珑知晓白梦来能这样说,全是纵容她在跟前撒野。她喜不自胜,忙狗腿地道:“那是那是!白老板肯帮忙已是大恩了,哪还敢奢望其他?何况,白老板神通广大,一定有法子整治曹夫人的!”
白梦来扶额,道:“别将我捧得那般高,若是没办好事儿,还要惹你耻笑。好了,事儿也应允你了,如今可以坐下好生吃饭了吧?”
玲珑一愣,原来白梦来答应她帮钟景,只是为了哄她吃饭吗?
金膳斋的生死存亡,难不成还没有她吃饱了饭重要吗?
这情形,怎就那么像长辈为了哄孩子吃喝,甘愿给她买各式各样有趣的玩意儿呢?
玲珑是头一次被人当孩子那般哄,不知是羞还是恼。一时间面红耳赤,胆怯得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第50章
白梦来大抵是从未哄过小姑娘吃饭。此番做派生疏,不知遮掩,竟单手撑头,一昧盯着玲珑用餐。他是半点不懂女子面皮薄,即便是要看,也得回避一下的。
玲珑平日里瞧见好吃的,那都是直接下手捧起鸡鸭鱼肉狼吞虎咽。今日头一次被人直勾勾看着进膳,顿时浑身发毛。
她伸手拿那一只蒜蓉烤猪蹄,待等指尖触上油光水滑的肉皮,咬了一口后,竟后知后觉考虑起动作美不美,妥帖不妥帖。
玲珑惊恐地发现,她居然会在意起自己的吃相了,这全拜目光如炬的白梦来所赐。
玲珑见他还是用那双水光潋滟的凤眼睥着自己,支支吾吾半天,道:“白老板,你是想吃这猪蹄子吗?”
白梦来原本瞧着小姑娘吃喝,还觉得怪灵动可爱的。结果她突如其来的提问,险些吓得他闪了腰。
这姑娘是猫崽子吗?怕他争抢东西吃,还护起食来?
白梦来觉得要改一改她这毛病,又不是闹饥荒年间,这样的仪态不雅致,得调教。
于是,他哑声道:“我若是真要吃那盘猪蹄子,你待如何?”
玲珑没想到白梦来盯自己半天,原来是馋饭菜。她就说嘛,这满是深不可测的城府的男人,怎会对她这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感兴趣,那定然是想吃喝。
只是……她也很想吃蒜蓉猪蹄啊。
玲珑纠结了半天,颤巍巍道:“让柳大哥晨时出门,再给你买一份?”
白梦来没想到玲珑对吃食的占有欲竟到如斯地步,饶是他来讨吃食,也不许染指的。
她怎就好意思讲这话?这金膳斋里哪一样不是他的东西?就连玲珑都是他的……奴仆!
白梦来微微蹙眉,道:“若是我就想吃你手上那一份呢?”
玲珑望着碗里那份蒜蓉猪蹄,思忖半天,忍痛割爱一般挣扎着道:“我咬了一口,沾上我的口水啦!要是白老板不介意,那就让给你吃?”
白梦来半天没反应,像是真的听不出玲珑话语间的婉拒。
不会吧?不会吧?
咬过一口的猪蹄子都想要,这白梦来怕是疯了吧?
她好似活见鬼了,震惊地盯着白梦来。
白梦来怎么都没想到……事态转变成如今这般尴尬的境况。
他沉默半晌,也不知该接什么话。
好嘛,食是不护了,倒把他说成是不知廉耻的老饕客。
许是怕白梦来尴尬,玲珑特特把装着猪蹄的碗朝白梦来面前推一推,道:“白老板真想吃就吃吧,不要害臊。戏本上不是常说嘛,美人碰过的东西,成千上万的公子哥都想借物一亲芳泽。或许是我咬过的猪蹄带了美人香,格外诱人犯罪,你忍不住,也是情有可原。”
她胡诌乱说了半天,装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她自认大度,纵着白梦来各式各样不为人知的小癖好。
这副怪异嘴脸,瞧得白梦来额前青筋直绷。
白梦来叹了一口气,生无可恋地道:“你吃吧,我不饿。”
玲珑将信将疑地问:“真的吗?”
白梦来深吸一口气,道:“真的,刚才不过是想测一测你心里有没有老板,好吃的会不会留给老板吃。”
此言一出,玲珑沉默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当年隔壁家的王叔也是这样逗孩子的。
王叔拿筷子点酒喂孩子,不是真想让小孩吃酒,不过是想看看他经不经得起逗弄。
玲珑欲哭无泪,想她这般大的姑娘了,还是被人当成了小孩儿哄骗,真是丢人!
还没等她沮丧完,白梦来又憋出了一句致命招数:“还有,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我发现你对自己似乎有点误解。”
“什么?”玲珑不解地问。
白梦来怜悯地看着她:“不知为何,你总认为自己是个美人儿。本着长者明智、提点晚辈的心,我想告诫你一番——醒一醒,睁眼瞧瞧铜镜里的自己吧。丑是不丑,可要说貌美,那有点恬不知耻。”
他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道:“哎呀,你且放心,我会体谅你的。毕竟眼神不好不是你的错,那是打娘胎里带来的病症。”
白梦来自觉掰回一成,可这话却惹得玲珑发怒了。
玲珑气急败坏抽出手刀,想要给白梦来一点颜色瞧瞧。
就在伤人的一瞬间,被柳川拉住了:“妹子,使不得!杀人犯法,要蹲大狱的!这是皇城地界,刑狱司刁钻着呢,怕是不好逃!”
于是,玲珑只能故意让柳川拉着她,装作无法近白梦来身的样子,朝着他站的方向拳打脚踢:“白梦来,你去死吧!”
白梦来报了“猪蹄事件”的仇,嘴角几不可闻上翘,扬起了那么一点点笑模样。
哼,黄毛丫头敢拿他开涮,就要整治整治她,方才知晓天高地厚!
是夜,玲珑窝了一肚子气,回了寝房休憩。
寝房一隅有装满热水的浴桶,玲珑整个人浸没在清水里,浑身筋骨都被那热水泡开,好不爽利!
她松了一口气,此时才觉得自个儿是活着度日的。
其实之前的小打小闹,她也没放在心上。
自家人嘛,结结实实闹过一程子,明日还是和和美美能凑一桌吃饭的。
不得不说,她和白梦来还有柳川很有眼缘,半道上的家人,竟也比旁人亲近。
玲珑舒舒服服洗了个澡,随后换上干净绵软的里衣。她躺在黄花梨镂雕团花月洞门罩式架子床上,缓慢酝酿睡意。
平日里在大通铺结实的石炕上睡出来的硬朗筋骨,如今被软塌塌的床垫子降服。她好似被一团棉花包裹,浑身虚软,睡姿歪七扭八,也不成体统。
就这么着吧,玲珑全身心松懈,好似浮在云端。
不得不说,好些天没回屋了,这寝房还未曾起灰,想必是时常有人来打扫。
会是谁呢?玲珑迷迷瞪瞪地想。
半睡半醒间,她鼻尖嗅到一味兰草香,细腻温婉,带点子催眠的功效。
她陷入睡梦沉酣之前,隐约记起,这好像是……白梦来惯爱用的香粉。
怎会留在她的房中呢?真怪呀。
这一夜,白梦来又入了玲珑的大梦黄粱。
玲珑揉了揉眼,瞧着眼前衣冠楚楚的白梦来,喃喃:“白老板,你又来我梦里呀?”
白梦来手端一大盆蒜蓉猪蹄,道:“不是说,讨女子欢心,要投其所好,我是来给你送礼的。”
玲珑难以置信地问:“讨我欢心?”
“正是。”
“为什么呀?”
白梦来琢磨一番,轻咳道:“许是拿你练练手,此后向其他心上人求爱时,更熟门熟路,还能积攒些经验。”
“……”闻言,醒时不称意的玲珑,这一次在梦里,成功反杀了白梦来。
原本甜馨的梦,变成了一场生死交战,搞得睡醒的玲珑,很是心虚。
她特地起了个大早,在回曹家之前,先敲了敲白梦来房门,和他道别:“白老板,我要走啦。”
白梦来拉开门,瞧着眼前娇小的姑娘。
人家好端端来寻你辞别了,总要说几句锦绣金句。
白梦来沉吟好一会儿,方才出声叮嘱:“回曹家后,处处当心。我瞧着这曹夫人不一般,你须得谨慎一些。”
说完,他探指,不着痕迹地帮玲珑扶了扶插歪了的珠花。
男子薄凉的指尖微微划过耳垂,明明是极其细微的举动,不知为何,反倒惊了玲珑一跳。
她面红耳赤,被触碰的地方止不住发烫,好似浑身上下滚烫的血气都汇聚于此。
玲珑怕耳朵尖子红了,被白梦来瞧出个分明,急忙开口说话,掩饰一番:“白老板就这般放我回去了吗?我是回来向你讨主意的,你也给我想个法子,让我带着回曹家才是。”
白梦来不知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道:“莫急,你且回去瞧着吧。”
“嗯?”
“不出三日,这下药的贼子必定畏罪自杀。”
玲珑心里唬了一跳,问:“你这么确定?”
白梦来掸了掸袖口,道:“谁家主子这般宅心仁厚,做了恶事不杀人灭口的?不除掉这枚棋子,还等人将真相抖露出来吗?瞧着吧,不必我等出手,还会有大事发生。”
白梦来说的有几分道理,玲珑深思一瞬,道:“那我得赶紧回去提醒钟景,若是这贼人死了,那可就抓不着幕后指使了!”
“嗯。”
说完,玲珑几个翻腾间,已然飞奔出了金膳斋的漆门。
可惜,玲珑再怎样反应快都来不及了。
待她回到慧珠院的时候,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人。
原来是伙房的一个厨子服毒死了,不仅如此,钟景还在他的房中搜出了用油纸封实的所剩无多的麝香原料。
看来,下药毒害曹家子嗣的贼人,就是这个厨子!
钟景气得牙痒痒,险些昏厥过去。
她身子骨亏空了,如今还虚弱。流产的妇人,得坐小月子,还没到能下床的地步。
可见她是恨急了,这才下榻亲自审问。
奈何唯一的线索也断了,这是要她的命呢!
钟景恨急,嘱咐身边的奴才,道:“给我查!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查出来!定然是有什么把柄被人捏在手心里,这才敢服毒自尽,干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敢害我儿,我要将他挫骨扬灰,死后都不得安生!”
第51章
查一个厨子的住所还不简单?闹出了毒害曹家子嗣的事儿,钟景都不用和曹老爷请示,风风火火去办了,也无人敢拦。
她是失了孩子的可怜母亲,为了孩子的事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都拦不得。
奈何狡兔三窟,能让钟景去查,想必厨子家中已然打点好了。厨子在曹府之外的住所空无一人,不过家里人应当是还未走远,炊烟里的火头尚有余温,可能是今早刚离去的。
没寻到人,想必就是怕厨子出事牵连全家,这才转头就跑,由此可见,家眷很可能就是知情的,那肯定还能查出点蛛丝马迹。
钟景还要再找人,这一次却被玲珑拦下了:“你这样不成。”
钟景是气昏了头,说话语气不善,反问:“怎么不行了?”
玲珑见四下里没人,温吞地道:“你连一个厨子是否包藏祸心都不知晓,又怎能保证跟你来的人里头有没有满腹坏水的?万一他们知晓你搜查的方位,提前知会人,让厨子的家人跑路,届时你还有把握抓到家眷吗?”
此言一出,钟景垂头丧气地坐到了小杌子上,道:“你说的在理。那依你之见,我当如何行事呢?”
玲珑深思熟虑,想了个法子:“我看,你不妨大张旗鼓地说没寻到人,这样一来,碧云院那边就能松一口气,也不会再通风报信给厨子家眷了。明面上,是我们咬碎牙齿和血吞,让这事儿不了了之。背地里,则由我和白老板去寻家眷,暗暗逼出线索来,你看可好?”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钟景再不情愿,也只能认怂。
她叹了一口气,在慧珠院的下人们宣扬此事。说是不知这厨子为何鬼迷心窍,竟要害曹家子嗣。特特去寻人,偏生厨子家中无人,寻不到也只能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