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芝能一人住一屋子,不用和扫洒丫头挤大通铺,别提有多让人艳羡了。
玲珑四下打量耳室,只见梳妆台上有好几对价格不菲的耳坠子,一看就是钟景或钟瑶赠的贵重物,不是寻常丫鬟能佩戴的。老实说,钟家姐妹待下人是真的不错,知道她们不敢戴主子赏的珠花头面,因此在耳坠子上下功夫,耳尖尖上别出心裁的一点俏丽,纵是再刻薄的主子也拿不出说头来打压。
兰芝看出玲珑在打量她的寝房,她怕她多心,觉得钟景偏袒自个儿,忙为主子说项:“姨娘待人宽厚,纵是我们这些丫鬟眼馋首饰,逾矩去讨,她也会看在情面上,给点玩意儿。”
兰芝一面觑着玲珑眉眼,一面说这些宝贝都是她厚脸皮要来的,不是主子偏爱她赠的。
这般小心翼翼的说辞,就为了让玲珑心里舒坦些,不会因为小物件生分了。
玲珑回过神来,领她的情,道:“兰芝姐别多想,我不是在说这个,我是在想事儿呢。对了,我有件事儿要同你讨主意,一个人左思右想,头都快想炸了。”
她愁眉苦脸的模样极为灵动,好似邻家妹妹一般,让人想要亲近。
兰芝家中是有妹妹的,一见玲珑就觉得这漂亮姑娘很讨她眼缘。
兰芝笑道:“说吧,我听着呢。”
她给玲珑端来一攒盒饭前垫垫肚子的茶食,从中挑拣了品相好的糕点,递给她一块精致小巧、松软绵香的曼陀样夹饼。这是钟姨娘赏给她的,兰芝自个儿都没舍得吃。如今见玲珑可爱,忍不住生出逗弄妹妹的心思,拿甜糕儿哄她开心。
玲珑爱吃东西,此时捧着糕糕进得开心。
她瞧兰芝像好人,待兰芝更加亲近了。
不过还没吃两口,玲珑想起白梦来让钟姨娘给她开小灶的嘱托,又觉着这是不是白老板的功劳。因着他的缘故,自个儿才能有口甜的吃。
玲珑有些意兴阑珊,道:“就是我认识一位郎君,平日里相处挺好,他待我也亲近。他没和其他女子相处过,我原以为他就只对我青睐有加。结果呢,你猜怎么着?”
兰芝是个通情窍的,一听便懂了。她心里觉得有趣,兴致盎然地问:“怎么了?”
玲珑咬着甜糕,唇齿间含糊不清地道:“他在房中竟然挂着其他女子的画,而那名女子是他的故人,同我有七八分相似!那……那岂不是说明,他待我好,不过是用我思念故人吗?”
兰芝也没想到这般纠葛缠绵、撒狗血的故事竟让她听了满耳,她瞧着失意的玲珑,义愤填膺地道:“这怎么行呢?这不厚道!你还得提防他骑驴找马!”
“什……什么叫骑驴找马?”玲珑懵了。
兰芝恨铁不成钢地道:“就是他之所以没能和故人在一块儿,肯定是有什么误解。他瞧着你就想到故人,拿你消遣,私底下又寻故人。你想想,待日后故人回来了,你该如何自处?别说姐姐讲话难听,赝品就是赝品,真品回来了,还不是喊打喊摔?依我之见,与其当他手里的破烂,倒不如寻个旁的郎君,反倒能将你捧在手心上珍之爱之。”
兰芝说的话虽说不中听,可也有几分她自得的道理在里头。玲珑听不懂多少,只明白了一句,若是那位故人回来了,她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万一那故人瞧她心烦,天天吹白梦来枕边风,怂恿他将玲珑赶出去,那又当如何是好?
不成,她得先想个退路,别太被动了。
玲珑一拍手心,下定了决心。
别怪她心狠手辣,那就让那个故人有来无回!在她寻到白梦来之前,玲珑先把姑娘掳走,安置在庄子上。待她完成了主子的任务,再把故人送还给白梦来。
嗯,这样好,两不耽误。反正这两人这么多年没见面,再多个三年五载,也不值当说道。
玲珑这边寝房里头嘟囔,白梦来那边也有他的苦楚。
自打玲珑直挺挺地离开,白梦来就慌了神色。
玲珑再怎样伪装,最擅辨人心的白梦来也能懂她看到那幅画儿后,话语间的酸涩。
白梦来侧身又瞧了一眼墙上的画,抿唇不语。
该怎么说呢?其实……是他撒谎了。
这一幅画是他想赠给玲珑的生辰礼,都是比着她的模样下笔的,怎会是劳什子的故人呢?
他不过是怕被玲珑取笑,特别是她无意间撞破了他的秘密,秉着那一点脆弱不堪的自尊心,他也不能承认画里人是玲珑!
不然,这小姑娘该多得意呢?
他可不想她在自个儿面前耀武扬威,耻笑他那见不得光的一点私心。
就这么着吧,误会便误会了,能奈他何?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隔几日便忘了,再拿糖哄上一哄不就成了?
心里这样想,真要这样做,也有几分没底气。
他总觉得这次的玲珑和往常不一般,让他心慌意乱,整个人无端端躁动。
柳川见玲珑跑了,白梦来又不露头。
他屈拳一敲手心,忧心忡忡地道:“坏事儿!别是在我没看顾的时候,又吵上了吧?!”
他心急火燎地往白梦来院子里跑,看到主子在白墙红廊前头出神,小声问:“玲珑怎么晚膳都不吃,径直回去了?”
白梦来不想多聊,紧抿着唇,不做声。
柳川心里头七上八下,问:“主子又和玲珑吵架了?”
白梦来脸上讪讪,道:“不过是开了句玩笑话……”
“什么样的玩笑,能让人饭都不吃了?”
白梦来眼神飘忽,看了一眼房中的墙。
柳川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是给玲珑的生辰礼吧?这入画小像真是惟妙惟肖……哦,属下明白了。玲珑是瞧见了这幅画,心里头欢喜,可惜面上太嫩,被羞跑了?”
闻言,白梦来沉默了半晌,还是一言不发。
瞧他神色不对,柳川如临大敌,又问了句:“难道不是?”
白梦来被他烦得没法子,只得小声道:“不是羞跑的,是气跑的。”
“啊?”
“我说……这画上是我故人。”白梦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柳川这些时日苦心经营的和睦家宅关系全毁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白梦来这么能耐,气人有一手啊!
柳川扶额,道:“主子不怕玲珑不回来了吗?”
白梦来蹙眉:“她吃穿都在府上,还能不回来吗?”
“这哪里说得准?姑娘家的心思一天一个样儿,她真不想回来,你也没法子嘛。”
“罢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我还省些饭钱。”白梦来嘴上这样说,还没走出两步,他又踅身,低声叮嘱柳川,“过两日,若是抓到那名厨子的家眷,你寻曹家姨娘过来听审。哦,还有把玲珑也喊回来,总要让她也旁听个明细,这般才不会办坏我差事。”
柳川无奈地道:“是!”
主子也真是的,一头说不管不顾,另一头又想些霸道招数,要他将玲珑诓骗出来,生怕人真就不回金膳斋了。
只一桩,若是这厨子家眷真寻不回来了,那不就少了将玲珑骗回金膳斋的借口吗?柳川暗暗嘟囔了一声,这事儿急不得,恐怕得看天意了。
白梦来做了这些还不够,隔天换上一身灵芝竹节纹长衫,外披银白狐裘,端得一派风流倜傥,青天白日也敢登门齐府别院。
这一次,小厮见了玉牌再不敢怠慢,他熟门熟路地收纳了那一封白梦来递上的纸,毕恭毕敬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想嘱咐咱家大人的?”
白梦来从不刁难小角色。他慈眉善目,笑得一脸和煦,道:“莫慌,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书信间,同你主子叙叙旧。”
“嗳,好。”
待夜里落钥,齐伦得到消息,快马加鞭赶回府上。
他没来得及换衣裳,满身风尘仆仆,喊:“信呢?拿来!”
小厮慌忙指着书房的方向,让齐伦亲去翻阅。
齐伦摊开字条,上面写满流丽的簪花小楷,很是赏心悦目。
而信里的内容,却全然不似白梦来说的那般温柔浅淡。
齐伦瞧见那字条里的话,头一次冷汗直冒。
原来,白梦来写的是:“许久不见,不知你是否记得十年前,义父书房不翼而飞的宝瓶?当时你拿宝瓶去换蝈蝈儿,是我替你瞒下的。若是你这一回没寻到厨子的家眷,别怪我一时嘴快,和义父叙旧,闲话家常。”
确实,白梦来叙的是陈年旧事。可这旧事,也恰好能要了他的命!
齐伦咽了咽唾液,半晌不语。
他的小爷一直都是色厉内荏的模样,何时这般杀气腾腾,真要处置了他?
天呐,得赶紧寻人了,他可不想破事被义父发现!
第56章
不出两日,齐伦真的将一名乌发蝉鬓的美丽女子带到了金膳斋。
她虽然不施粉黛,绝大部分脸也被帷帽拦在后头,可从她那双顾盼传情的眉眼也能瞧出,这样俏丽的女子出身非凡,绝非一个小厨子能娇养得起的。
白梦来见状,像是看好戏一般,轻轻笑起:“柳川,传钟姨娘和玲珑过来。”
“是。”柳川乔装打扮一番,前去通风报信了。
齐伦把人带到了,趁柳川不在之际,朝白梦来挤眉弄眼,道:“我可按照爷的吩咐把人带来了,事情给爷办妥当了,看在咱俩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份上,爷可得给我兜着底儿,不要拿那些细枝末节的琐事去烦义父。”
白梦来淡淡一笑,道:“放心吧,我省得。今日求你办的差事,你也莫要告诉义父。他希望我安生点,至少近日别和官家扯上关系,咱俩都避嫌这么多年,总不至于在这时违背他的意愿,功亏一篑。”
齐伦点点头,道:“我知道,回去以后,必定绝口不提此事。”
齐伦刚要走,复而又折回来,道:“这女子怀有身孕,差不多四个月了,身子骨瘦弱,因此肚子没显怀。你……可不能干些畜生道的事儿,不然我铁定被义父摁死。”
白梦来头疼不已,道:“且放心吧,我真是干正经行当。况且……我好的也不是这口。”
像是怕齐伦追问究竟喜好什么样儿的,白梦来推搡他一把,蹙眉赶人:“在我府上待着好看吗?赶紧走,若是出了纰漏,我指定把锅甩你身上!”
齐伦被吓了一跳,急忙撩袍跳出门槛。走前,他还回头,朝白梦来一阵龇牙咧嘴,道:“不过我实话实说,爷几年不见也未曾有半分改变——一如既往的卑鄙!”
闻言,白梦来黑了脸。待石砖块上手时,他发现齐伦已然逃之夭夭了。
听到金膳斋有好信儿,钟景连梳妆打扮都忘记了。她寻了个外出买首饰的由头,带了兰芝和玲珑行色匆匆出了曹府。
如今慧珠院的奴仆眼见着靠小主子翻身的机会溜走,待人接物再也不敢疏忽。经此一役,整个院子上下齐心,莫说曹夫人的碧云院里的钱嬷嬷了,即便是曹夫人亲来,奴仆们口风都紧,半点消息都不敢往外传的。
因此,钟景出门的事儿,还是小半个时辰后,守门的小厮传到曹夫人耳朵里的。
听到钟景要逛街买头面,曹夫人不过嗤笑一声。她抚了抚鬓上沉重的玉叶金蝉簪,神清气爽地对一旁随侍的钱嬷嬷道:“还不算太蠢,知晓用丧子之痛留不住男人,这就买珠花首饰装扮上了。”
钱嬷嬷蹙了蹙眉,撇撇嘴道:“我瞧着她说多爱重孩子,也不过是嘴上说说,在男人面前装个心肠温软罢了。若是真如夫人这般爱子心切,必然愁容满面,躺上三五月也不见笑模样的。要是夫人当年没出意外,生下了小少爷,哪还有她在后院叫嚣的份儿!”
曹夫人的伤心事被勾起,她想到当年自个儿落胎时,孩子都成型了。
多好的孩子,哪怕再迟上个两三月都能存活,偏偏就这么早夭了。
曹夫人五指紧握,护指险些将掌心的皮肉戳伤。十指连心,可惜她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了。
钱嬷嬷见状,慌忙赔罪,道:“是奴婢多嘴,让夫人伤心了!您别想太多,思虑过多可不好!夫人儿女缘深厚,老爷也是个重情的,不然也不会每月来碧云院对夫人嘘寒问暖。子嗣早晚会有,夫人时日还长着呢!”
曹夫人的眼眶微红,她抿唇,道:“我自是不稀罕他的孩子……我只是可怜那钟姨娘,怕是没过多久,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是了,霸占爷们的宠爱算什么?这曹家后宅院里,这样的玩意儿不知凡几,哪个能长盛不衰的?不过是瞧她新鲜,得老爷爱重几日,过些时候就腻了。若不是有端倪,那狐媚子又怎会还没做好小月子就心急火燎跑出去买首饰妆点自个儿呢?”钱嬷嬷赔笑,殷勤地服侍着主子,一门心思哄曹夫人开心。
曹夫人想起伤怀往事,疲乏得很,说了两句后,便再没多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金膳斋内,玲珑和钟景等人姗姗来迟。
玲珑一想到要见白梦来,心里尴尬,面上却风平浪静,不敢显露分毫。
笑话,纵然被人利用了,脸上也不能透露分毫,不然岂不是白让人看笑话?
玲珑也有自己为数不多的自尊心,甭管白梦来心里有什么莺莺燕燕的故人,她都得不动声色,稳如泰山。
她又没有在意白梦来,既然不在意,那就不会难过。
嗯,就用这些想头打败狡诈的白梦来好了!
玲珑缓过神来,一眼都没瞧白梦来。
反倒是白梦来暗暗打量玲珑,生怕人又背地里哭了,他还没处赔礼道歉去。
余光间,玲珑察觉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用说,那必然是白梦来的视线。
玲珑站得更端正了,还摆出威风凛凛的架势来,免得被人看轻。
她不敢回头,只能死死盯着远处的陌生女子看。据说那就是厨子的家眷,长得一副花容月貌。
不过她耳后的红点分外醒目,仔细打量,竟是一颗朱砂痣。
咦?怎么这般眼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还没等玲珑细想明白,就在这时,兰芝活像见鬼了一般,没规矩地尖声惊叫:“赵姨娘?!你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赵姨娘?众人俱是一惊。
兰芝面露菜色,她死死盯着那名女子,解释:“几位不认识赵姨娘实属正常,钟姨娘是两年前才入府的,自然不知晓这些陈年往事。奴婢是自小被卖入曹家的,知道的事儿便多了些。五年前,奴婢曾服侍过赵姨娘……不过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她葬身火海之中,连尸骨都没寻着。谁知晓……如今赵姨娘出现在此处,竟还和那个可恨的厨子有牵扯?!”
第57章
赵姨娘原本见到齐伦,只当是哪家老爷主子有这等癖好,见她貌美,抵挡不住荡漾心思,强行将她掳来。
赵姨娘本就知道自个儿容貌出众,不然也不会出身风尘,家世不清白,还能勾得富户曹老爷的心,一朝麻雀变凤凰飞上梧桐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