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寻了柳川来问:“玲珑这几日可是哪里不顺心?”
柳川想了想,恍然大悟地道:“主子,听人说,姑娘家月把就会有个七八日不顺心的。身子上不痛快,自然脸也冷情,咱们关照人姑娘一番,特殊时期避一避便是。”
白梦来又不蠢,顿时知晓了玲珑的病灶所在。
原来是来葵水了啊!那是该谦让些。
不过来了这玩意儿,还能策马奔腾吗?
他连连称奇,好几日都在敬佩玲珑。
这练家子,果真就是不大一样。
玲珑还不知柳川和白梦来私底下这番谈话,她只道这两人这些天都鬼鬼祟祟的,好似在密谋些什么瞒人的事。
难不成是想趁机甩开她?想得美!
思及至此,玲珑跟得白梦来那是更紧了,就连人上茅房,她都想在五尺开外把风的。
白梦来也觉着不大对劲,原来玲珑外表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心思柔软的女子啊。
在最脆弱的葵水期,竟然这般依赖他、粘缠他……
白梦来愧怍不安,反思了一下,要不再给玲珑的月俸加上一钱银子好了?
就这般过了几日,双方心里都藏着事,到了泉州地界的菖蒲镇。
菖蒲镇瞧着是个镇,却是泉州中心地界的枢纽,镇上一面环山,一面环海,有不少海上生意就是在菖蒲镇发船的,因此这地方也比寻常乡镇要繁荣昌盛些。
一到菖蒲镇,白梦来就指派柳川和路人打听,镇上有哪几个钟姓人家。
问起钟姓人家,那街头痞子便不怀好意地笑开了:“菖蒲镇原本是陈家村,当地的人大多数都姓陈,要找钟家人,倒也不是不能够。”
他话锋一转,挤眉弄眼地道:“只是小哥别和我打马虎眼,你这是要寻钟花馆吧?”
两人谈话的地方离马车不远,白梦来稍稍打帘就能听个满耳。
柳川看了一眼车上的白梦来,得到指示后,接着往下问:“钟花馆?”
痞子呶呶嘴,瞥了一瞬柳川的荷包,倒不肯继续往下说了。
白梦来察言观色本就是一绝,此时气定神闲地嚷了一声:“柳川,还不拿点银钱先谢谢小哥答话,怎就不懂规矩呢?”
柳川忙拿出一钱银子,递到痞子手中。
那人收了钱,态度殷勤许多,嘿嘿一声笑,道:“嗳!小哥客气了!我接着往下说,这钟花馆是钟姆妈开的烟花楼,里头的姑娘都是随了姆妈的姓,都是姓钟的,也可以说都是钟姆妈的女儿家。好几场烟花楼姑娘姿容的比试,都是钟花馆占了先的。几年前,还有个艳惊四座的钟瑶姑娘,被曹姓老板花大价钱赎身,请到皇城去了呢!”
痞子聊起往事,艳羡不已:“可惜我是无缘见钟瑶姑娘一面,也不知晓她到底是如何的国色天香。”
玲珑和白梦来对视一眼,懂了。
这又姓钟,又是跟着曹家人的,还是从泉州菖蒲镇出来的姑娘,可不就是曹家那个钟姨娘吗?
几人撺掇痞子领路,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
他们望见一座人满为患的三层木楼,牌匾上题着:“钟花馆”,大红结绸布,漆面常新,可见生意之鼎盛,对于招牌之爱惜。
白梦来收了收扇面,对柳川道:“咱们进去问一问。”
柳川抱拳称是。
两人要走,偏偏把玲珑撇下了,她自是不依。
玲珑忙道:“嗳,白老板!你们怎么就这般不厚道,自个儿逍遥,偏偏把我丢下了?”
白梦来有些头疼,他深吸一口气,道:“这是烟花之地,姑娘家不方便进去。”
柳川在这方面也懂帮腔,道:“里头形形色色的主顾太多,玲珑你进去,恐怕不太妥当,万一被不长眼的东西给冲撞了。”
玲珑摆摆手,得意地笑:“这有什么?我换男装不就好了?何况,就凭我这身手,还有什么客人可以近我身的?就让我一同跟去见见世面,行吗?”
她只是不想跟丢了白梦来,要时刻紧追其后而已。
白梦来无奈地道:“这又有什么世面可看的?”
玲珑支支吾吾,想了半天,憋出一句:“白老板不是常说,要让我多长长见识,多瞧瞧人间百态吗?不然连个书意都会不出来,红袖添的就不是香,而是臭了!”
听她这么一说,白梦来想起了。
这是前段时间,他看玲珑不顺眼,存心刁难她。
白梦来特地让玲珑从箱子里拿书,又指着书上一些学问考她。
等玲珑答不出来,他便讥讽她一番,顺道数落她是草包,红袖添香倒也不香云云。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今时不同往日。那时说的是学问见识,这时说的又是男女之间那点肮脏事儿了。
白梦来怪烦的,也想不出来旁的借口,于是道:“罢了,你跟着柳川,快些去换一身男装,顺道寻个客栈定三间上等客房,把马车上的行李也搬进去。一刻钟之内,我要你们回到此处。”
“是!”见白梦来松口了,玲珑欢欣雀跃地跟着柳川走了。
白梦来穿着极其清贵气派,瞧着风流蕴藉,像是好人家出来尝尝鲜的贵公子。
钟花馆的姑娘家最懂骨相皮囊,伺候谁不是伺候?能接近这般俊美无俦的主顾,算是她们的福气了。
此刻,有姑娘上前来殷勤地道:“这位爷,里边请呀?这外头风凉,何必苦站着,吹伤了脸呢?”
这样一说,白梦来想起他今日还未曾涂抹手脂,当即点头,道了句“烦请姑娘带路”,跟着人入了钟花馆。
左右都是要进的,他先行一步,柳川和玲珑后头再赶来便是。
第17章
钟花馆造得别致,四面环绕回廊高楼,中间天井镂空,摆个能站上二十人的戏台子。身着绫罗绸缎的舞娘们在毛毯上翩翩起舞,日光照下来,那沉重的云鬓上绒花宝钗闪闪发光,好似神祗落人间。
丝竹管弦,一觞一咏,好一个人间天上,何等悠闲。
白梦来自然懂钟花馆为何宾客如云,这钟姆妈是知晓如何让人从烦忧的琐事中抽离出来,使其沉溺于光怪陆离的奢靡人间,忘却红尘事。
离了俗,上了瘾,自然座无虚席。
白梦来忽然对钟姆妈起了兴致,商人总要聊些生意经的。
他微微一笑,道:“姑娘可否帮我寻一寻钟姆妈?”
女子民唇一笑,将他接引到一处花厅,道:“钟姆妈日常都在此处会客,爷这边等候便是。”
“多谢。”白梦来坦坦荡荡地落座,他抄起一侧的茶碗,掀开嗅了嗅,复而又落下了茶碗。
还不到一刻钟,钟姆妈便来了。
钟姆妈瞧着有些老态,穿得倒不是大红大紫,反而一身素紫长衫,显得素净。
她见人三分笑,问白梦来:“方才我见这位爷端起茶碗,复而又放下,可是这茶有什么问题?”
白梦来慢条斯理地道:“茶是好茶,可惜我只喝现沏的,失了热气的玩意儿,给我家狗都不喝。”
他一贯如此讲话,顺心意的好声好气说两句,不顺心意也有底气埋汰,旁人见他跋扈,断不敢肆意乱招惹,生怕得罪了名门望族,招来祸端。
钟姆妈见他举手投足间闲适大方,半点惧意都无,心知这次来的是贵客,不敢怠慢。
她领白梦来换了一间厢房,两人坐下谈话。
白梦来稀得和她周旋,开门见山地道:“钟姆妈,我来寻你其实是有事。咱们不打机锋,让人心累。我想问你,前几年,你这边可有个钟姓姑娘被皇城地界的曹家老爷接去做贵妾的?”
钟姆妈眼皮一跳,心道:这个冤家一来便问这般伤筋动骨的话,倒让她不知该如何说了。
当年曹老爷接那位姑娘可是付过三百两银子的……
既然是帮着赚了钱的姑娘,那自然是不好抖露人底细的。钟姆妈又不蠢,有点香火情面在里头,总不好让她帮着外人拆台。
她刚想装不知晓,白梦来便将一锭金子摆在了桌上。
钟姆妈望着那金子,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知晓这次要赚钱,自然是得说点什么。
左右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还能来寻她闹事怎么的?
钟姆妈摸过金子,小声道:“对,那钟姑娘……确实是从咱们钟花馆接过去的,接人的主顾便是皇城那个开了一家锦绣酒楼的曹家老爷。”
这样一说,倒是对上了。
钟姨娘的出身,原来是钟花馆的姑娘,怪道人去了皇城,阖府上下口风这般紧,说出来不好听呐。
白梦来微微一笑,又搭上了一锭金子,道:“和我说说,这钟姑娘的底细。”
钟姆妈犹豫半晌,道:“爷,不是姆妈我不跟你说,而是这姑娘底细有些不清不楚的,不知晓能不能说的得您心意。”
“哦?”白梦来慵懒地拨了拨茶碗盖子,问,“你的意思是,这姑娘不是钟花馆长大的娇客,而是半道上来的?”
“对!”
“但说无妨,说的越多,这金子就越多。”白梦来大方地道。反正如今花出去的钱,到日后,他都会重新从曹夫人身上讹来。
钟姆妈一咬牙,将往事娓娓道来。
钟花馆开了少说有二十年了,馆中的丫鬟都是钟姆妈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若是遇上饥荒年间,总有些衣不蔽体的贫寒人家舍不得金贵儿子,想出些昏招来,转头卖女换粮。
钟姆妈则从这些一手货色中挑些眉眼齐全的小丫头,收到手下好生调教。
虽说是窑子,可也分上等或下等。
见她挑人,丫头们一个个惶惶不安,钟姆妈也会冷冷一笑,敲打一番:“与其在高门大院里做扫洒丫头被人作践,倒不如来我这烟花楼的营生里寻寻后路。要是寻到贵主儿,被抬成姨娘也未可知。只是入了宅院深深的地界,顶多做个通房丫头,成天做小伏低,还要看主子奶奶容不容你!”
这样一番话砸下来,心气高的丫头也就懂了,也有自发站出来,愿意跟着钟姆妈过活的。
下九流的人,哪个说话不会画饼子?也有三分真三分假,且看人的时运。
因此,这些姑娘被赐了姓,都姓钟,今后阎王殿前花名册子通禀,也该说她们是钟姆妈的女儿。
而那个钟瑶,则是个例外。
她是两年前,自个儿寻上钟姆妈的姑娘。说是要在钟姆妈手下讨生活,可又不愿签卖身契。
入烟花楼可是最低贱的行当,清白女子怎可能答应来呢?
钟姆妈留了个心眼,提防钟瑶是对家送来害她的。然而验身之后,钟姆妈才知晓,这钟瑶居然是个还未**的娇女子,手脚身段无一不调养得当,就连头发丝儿都精贵,透着一股沉香。
她这样精雕细琢的美人儿,又怎会心甘情愿入烟花柳巷讨生活呢?
况且,她还说她本来的姓氏便是钟,连名都不用改了。
钟姆妈对她起了极大的兴致,私底下和人念叨:“这钟瑶……就好似为我塑造的姑娘。”
钟姆妈自然是愿意接纳钟瑶的,可她又怕这姑娘心高气傲,不愿照顾贵客,反倒带累钟花馆。
钟姆妈敲打她,道:“你可知咱们钟家姑娘可都是要接客的?”
钟瑶落落大方地作福礼,道:“知道。只是姆妈纵我一回,头一次的客人,我想亲自来挑。”
钟姆妈心底盘算了半晌,这花魁的初夜,可不就能拿来做戏吗?
她面上笑开了花,道:“那好,我就答应你这一回。改明儿,咱们布个台子,让人竞一竞价,你挑顺眼的答应,你看可好?”
钟瑶点点头,期期艾艾地道:“其实,姆妈我心中已有中意的人选,只求姆妈在背后推波助澜。”
“哦?”钟姆妈连连称奇,还有这种急不可耐要将清白给出去的狐媚子?这姑娘手段不弱啊。
钟瑶咬了咬下唇,道:“我听闻……那个海上生意做得极好的曹老板来了菖蒲镇,这几日都光顾钟花馆。不瞒姆妈说,我对曹老板起了点心思,还望姆妈帮着暗中撮合。”
钟姆妈挑起眉头来,惊奇的“咦”了一声。
这姑娘倒是有眼光,曹老板鲜少亲自来看督查海运生意,这些年来,也不过这一次凑巧赶上。
曹老板做生意,都爱来钟花馆商谈。一是男子总爱姑娘与美酒,二是这般花花地段迷人眼,人开心了,生意谈得也就顺畅不少。
没料到钟瑶相中的人竟然是曹老板,她沉吟一声,道:“我只能帮你在那日请了曹老板来捧场,他能不能中意你,也得看你的造化了。”
“正是如此。”钟瑶点点头,道,“那就多谢姆妈牵线搭桥了。”
第18章
花魁宴那日,不少人为了一睹这个半道出来的钟瑶花魁的风采而千里迢迢赶来赴宴。
有人说,这钟瑶是钟姆妈藏了好些年的利器,如今练成了,拿出来掌掌眼了。
这样的宝物,总是让人心驰神往的。
那日,钟瑶云鬓簪了点翠白贝珍珠花钗,两侧对插金丝琉璃珠步摇。额上贴了花钿,双颊覆上红霞胭脂,唇瓣也染了殷红稠丽的口脂。她怀抱木色琵琶,兰花纹宽松直袖清雅稀薄,透而不光,稍显些若隐若现的肤色,性感且妖媚。
她指尖轻勾琵琶,在人前恣意舞动,好似天宫的仙奴下凡,在人前显灵。
一舞落罢,钟姆妈亲自竞标,邀人出价。
这是钟瑶姑娘头一次待客,总得给上几分情面。
谁不想和这样的仙子姐姐共赴巫山?一时间,人声鼎沸,众人争相开价。
所谓博得美人一笑,一掷千金,那都是野史杂书里的故事。
百态人间,能拿出那么多钱的公子哥可不多,左不过五两十两开始往上抬。
今日风大,又有姑娘家用罗扇扇风,倒把钟瑶身上那股子美人香熏得满堂。
众人为她痴狂,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仅心间痒痒,又存了一亲芳泽的心思。
不过是初夜的价格,竟被抬到了七十两银子!
要知道,县老爷的年俸也不过是四五十两银子……
众人捉襟见肘,有些家境一般的,便也只敢起哄,不敢再开口了。
钟姆妈瞥了一眼钟瑶,示意她开个口。
奈何钟瑶直勾勾盯着落座的曹老爷,竟是一言不发。
也不知是她媚眼如丝真勾到了曹老爷,还是曹老爷本就对她有意。
不过瞬息之间,曹老爷拍板道:“我出一百两银子。”
全场哗然,再无人敢说话了。
这又不是赎身,不过是初次接客而已,竟开到了百两银子,好一个出手阔绰的大主顾啊!
就这般,钟瑶被曹老爷接走了,等隔天早晨,她才被人送回钟花馆。
一来二去,钟瑶便只伺候曹老爷,成了他独享的玩物。
钟姆妈一见事情爽利,心里也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