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志才刚走到了门口,听得里面秋伯的声音,她只觉心中骤然揪痛,几乎要呼吸不过来,秋爷爷向来都是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模样,如今却是方寸大乱,师父的病必是危重之急了。远志想到这里,也不也敢迈步进门,只坐在门外抱着双臂无声地哭了起来。
“求菩萨保佑我师父安然度过此次难关,远志愿意短五年寿,不,十年,远志愿意少活十年寿命换取师父平安。”片刻后,她又双手合十,对着前方祈求道。她自小被人拐卖至戏班,三年前,她在街头卖艺时因动作不到位被班主打骂,奄奄一息之时,是师父路过救下她来。师父花了银子替她赎了身,给她取名“远志”,又带她来了瑞城,教她医术,让她活成了个堂堂正正的人。
……
九叶重楼医馆的大门一直关了三天。这三天以来,李玄滴水未进,也拒绝喝下任何汤药,他大多时间都是昏睡着的,偶尔清醒之时,也只是木木地看着头顶虚空,一言不发。
“师父,师父,你吃一口,就吃一口好不好?”远志跪伏在榻前,手里端着一碗汤羹,轻着声音祈求着道。
可无论她怎么哀求,榻上的人仍是一丝反应也没有。远志见了,眼泪又忍不住滚落下来。
“秋爷爷,怎么办?师父他这样不吃也不喝,再这样下去人就要垮掉了,您快想想办法好不好?”远志转过脸来,看着身边的秋伯哽咽着声音道。
秋伯满面愁容,前几日还是花白的头发如今看起来也全白了。他走到榻前坐了下来,伸手抚了下李玄的胳膊,口中长叹一声道:“远志,你师父他,他不想活了。他是想丢下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丢下你,自己一个人走了……”
秋伯说到这里,一时悲从心来,一行老泪顺着眼角无声落下,远志听得这话,再也忍不住了,当即放开声音大哭了起来。
屋内正一片愁云惨淡之时,这时听得前院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又有人喊话的声音。秋伯与远志都无心理会,可外面那人似是执着得很,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敲着,喊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远志,去撵了他!”秋伯有些气恼的吩咐远志道。
远志答应一声,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走到了前院,打开门之后,就发现门口站着个姑娘家,比她大个四、五岁的模样,中等身材,面容姣好。此刻见她开了门,那姑娘眉眼弯弯朝她笑了起来。
“请问这位小妹妹,这医馆里是不是有位姓李的大夫?”那姑娘轻软着声音问远志道。
“不是已挂了歇业的牌子吗?那么大的字你也看不见?”远志因担心师父,心情极是低落,因此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冲了。
“噢,那牌子我自是看见的,不过,我们今日不是来看病的,是来找李大夫的。”姑娘仍是笑得一脸温柔。
“李大夫今日不见客。”远志嘟囔了一声,然后抬双手作势要关上门。
“你这小丫头怎么回事啊?火气这么大?”那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把住了门。
远志顿时恼了,正待甩开她的手将门用力关上,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声音。
“晓荷,怎么了?”
女子的声音清亮脆软,远志下意识的顿住了又朝门外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去,却顿时愣在了那里。那是个作男装打扮的年轻女子,穿一身象牙白的圆领衫,身段细挑修长,鹅蛋脸儿,黛眉若远山,杏眼盈盈似含秋水,面色更是如出水菡萏一般粉润娇美。她的怀里,还抱着一只黑身白脚的漂亮猫儿。这一人一猫在一处,看起来就跟一副画儿一样。
“她生得可真是好看……”远志在心里惊叹了一声,一时也忘了要伸手关门了。
“娘子,这位小妹妹说李大夫今日不见客,不让进去呢。”晓荷转过身来,语气有些委屈地道。
许琳琅听得这话,又上前来两步,将门内的小姑娘仔细看了一眼,随即脸上露了一丝轻笑来。
“小妹妹,劳烦你进去和李大夫说一声,就说门外有故人求见。”许琳琅轻着声音道。
对着眼前这张温婉美丽的笑脸,远志再发不出火来,只顿了一会儿,然后才有些歉然地道:“娘子见谅,我师父他现在不能见客。”
远志说完之后,还是抬手将门慢慢关了起来。门外的许琳琅和晓荷看着紧闭的大门,一时面面相觑,都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远志进门之后很快就又返回到了李玄的卧房,秋伯仍坐在榻边看着昏睡的李玄愁眉不展,听得远志进来的动静,便顺口问道:“外面是什么人?”
“是个年轻娘子和一个丫鬟,那娘子还自称是师父的故人。我看她定是诳我的,和从前那些装病想要纠缠师父的女子们一个样。”远志嘀咕着道。
“故人?”秋伯听得这话,面上却是生了一丝警惕来,略顿下随即又问:“她们如今在哪儿呢?”
“我说师父不见客,打发她们走了。”远志回道。
秋伯听得面露思忖之色,过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身来,迈着大步就往门外去了。远志见得十分意外,心道难道门外的正是师父的什么故人不成?想到此处,她赶紧也跟在秋伯身后。
秋伯的脚步越走越疾,此刻他心里无比担心门外的人会不会已经走了,面上越发露了焦灼之色,只恨不能一步就迈到前院。
终于赶到了前院,他一把拉开了大门,可眼见得门外空空如也。他当即一阵失望,赶紧迈步出来,这才发现,门口不远处的树荫下,正站着两道身影。
秋伯看了两眼,又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赶紧抬袖子使劲擦了一把,再睁开眼又看看,这一次看得清了,一阵狂喜涌上了心头,他也说不出话来,只踉跄着脚步奔下了台阶,然后“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到在地上。
“秋爷爷,你这是做甚?”跟着出来的远志一看都惊呆了。
看着跪在门口处的白发老者,许琳琅的鼻子也有些发酸了,她忍了忍,将怀里的踏雪递给了晓荷,然后快着脚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秋伯,好久不见了,你一向可好?”许琳琅一边欲扶秋伯一边脆软着声音道。
秋伯听得她的声音,顿时老泪纵横,他以额触地,口中呜咽着道:“娘子,娘子,您可是来了!您若是再晚来一日,郎君他可就无力回天了……”
许琳琅听得这话,脸色顿时一变,赶紧一把拽了秋伯的胳膊,口中急切道:“玄他怎么了?”
“好了,现在好了1娘子来了,郎君他有就救了!娘子,娘子请快随我来。”秋伯自地上爬将起来,语气已是变得十分的兴奋了。
许琳琅点了点头,而后随着秋伯一道进了门,又急匆匆往后院方向去了。远志还在愣愣地站在门外,她如今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刚才秋爷爷说师父有救了,她的心里顿时又欢喜雀跃了起来,赶紧迈开大步往后院方向跑了进去。
待到了卧房门口时,却发现秋伯和那位姐姐站在门外没有进去,远志有些惊讶,于是上了前,想要询间秋伯一声。可秋伯见了她,赶紧竖起指头放在了嘴边示意她噤声。
“远志,我现在去厨房给郎君端吃的来,你带这位晓荷姐姐先去安顿下来。”秋伯压低了声音对着远志笑呵呵道。
安顿下来?远志越发惊讶,正待问时,就发现秋伯已是转身往外去了,那位晓荷姐姐也朝她笑了笑,然后也迈步走了。
远志心中迷惑不解,心中又实在好奇,于是转过身看看,见得身后房门是虚掩的,就退后两步,又伸手悄悄移开了门朝里面看了一眼。这一眼看进去,她顿时目瞪口呆,待反应过来时,脸上一下子就臊成了一块大红布。
里面,一身青绿宽袍的师父靠坐在榻上,而那位身着男装的娇美娘子,竟是紧紧依偎在他怀里,一双柔胰交缠在师父的脖子上,正与师父忘我地拥吻在一处……
……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缠绵的两人才稍稍分开了些,彼此四目相对,都将对方贪念着看了又看。
“我紧赶慢赶,就是想赶在消息未传开之前赶到瑞城来,可因天雨就耽搁了几天,可没想到,竟是差点让你没了命……”许琳琅凌乱着呼吸,看着李玄一脸自责地道。
李玄却是不说话,他轻轻摇头,然后抬手在她脸颊及鬓边一次次的轻抚着,似是想要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他病中的幻觉。许琳琅笑着捉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轻轻啃咬了下。
“会痛,是真的……”李玄终于说话了,他眼内含着泪,面上却是笑意满满。
“我问你,你这医馆为何唤作九叶重楼?”许琳琅一边伸手替李玄拭着泪,一边问他道。
“传说九叶重楼能治相思之疾。”李玄低哑着声音回道。
“可重楼不都是七片叶子的吗?怎么会有九叶重楼呢?”许琳琅一脸不解之色。
“是啊,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九叶重楼,因此,相思无解啊……”李玄轻叹了一声。
许琳琅听得心头一怔,过了片刻反应了过来,指头在李玄的鼻尖轻点了下,然后歪着脑袋笑道:“嗯?是真的无解吗?”
李玄顿时脸就红了,可他的眼神再不躲避,只痴痴地看着她,像是要从她水光盈盈的眸子里,一直看进她心底去。
“我的病,只有你只能解……”李玄低喃了一声,眼神也越发的细密温软。
许琳琅听了先是笑了一阵,而后又伸手勾住了他,口中轻软着声音道:“好啊,就让我这个门外汉,替你这李神医好好地治一治。”
随后,罗帐垂下,掩去了一室的旖旎风光。那本是趴在案上静观的踏雪,似是也明白,此时留在这里太不合时宜了,于是弓起腰,踮起脚,“嗖”的一声自窗口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