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主上!这是……”有宫奴拿着笼子跑进来匍匐在地,“玉丞相的鸟。”
冥王眼神一凝,笑意褪去,缓缓道:“……既然是声表妹的鸟,你便过来带走吧。下次小心些……莫要再放出来了。”
“叮铃铃——”
女人婉转的声音绕过殿门传来,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表哥喜欢这鸟么?”
冥王沉默:“……”
玉惊声拾阶而上,冷艳的脸慢慢出现,动作优雅至极:“表哥若是喜欢,我便忍痛割爱送给表哥。”
“不喜欢吗?这只可是我最喜欢的,它叫芙蓉鸟,”她走到桌前,右手握起芙蓉鸟,遗憾道,“我曾经想要放了它,可是它舍不得它的母亲,又飞了回来。”
冥王抬眼,向来温和的眼神变得冰冷。
她手上用力,芙蓉鸟吱吱惊叫。
冥王微惊地望着那鸟,默然伸手想要阻止。
玉惊声笑了笑,一声声嘶力竭的嘶鸣,鸟软塌塌地垂了头。她慢条斯理地将尸体扔给宫奴,笑道:“真是可惜,表哥,它死了。”
默了好一会,冥王垂下眼睫:“你怎么进宫了?”
“好久不见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想我了,”玉惊声挑眉,手抚上明缨的脸颊,“多亏了你,阿缨,不然太后还不想见我呢。”
明缨尴尬无比,怎么扯上她了。
“好好表现,”玉惊声转身朝外走,声音渐冷,“争取早日怀子,也好宽太后的心。”
待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冥王长长舒出一口气,抱歉道:“明明不关你的事却把你牵扯进来……”
“你也是身不由己,”明缨面容严肃,“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快把我送走。”
这个玉惊声有点可怕,她觉得再多待几天可能小命难保。
冥王看着她的表情忽然觉得很有意思,笑着回应:“自然。”
冥王的日常确实如他所言只需要上个早朝,剩下的时间自由支配,他无事可做,只能一遍一遍地抄习佛经。
不过现在他的生活里多了个明缨,倒是比以往多了些意思,至少不再日日埋头在佛经里。
明缨啃了口柰,食指指着纸上错字:“你这个假的信徒,这个字你都抄错了。”
冥王一看,惭愧:“是,我写错了。”
“你抄的时候根本就心不在焉,依我看,”她随手抽出一张已经抄完的纸,“你根本不信佛。”
冥王怔住,蓦地笑了:“你说的对。”
他确实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佛只是他在日复一日的烦闷中找到的一个精神的填充。他以佛为借口,独自处在一个脱离现实的世界。
事实上,他从不信佛。
宫里无人没有发现的事,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却发现了。
明缨美滋滋地扔了果核:“不愧是宫里的东西,真好吃。”
冥王回神,失笑:“那你就多吃点。”
“哼,燕衡说会回来找我,这么多天了都没来。”她又拿起一块糕点,愤懑地咬了口。
冥王把瓷盘朝她那里推了推,递了块手绢接住糕点掉下来的细渣,眼里多了笑意:“或许今日就来了。”
燕衡游出影面时,看见的便是冥王将手摸过她下巴的画面。他登时怒不可遏:“你们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都开学了么?明天是周六日,是不是又放假啦?
第29章 不伦不类(七)
◎不是正经人◎
“你怎么来了?”明缨呆了一瞬, 转而扭头看向冥王,“你说的真准,竟然真的来了。”
燕衡怒气冲冲地几步跨过去, 将明缨从矮桌前拉到一边:“你干什么了这么不想我来?”
“谁不想你来了,”她抓住他的袖子, “明明是你两天都没来找我。”
他不肯放过那个问题:“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明缨拍掉身上残渣站起身:“除了聊天还能干什么?”
他嘴唇翕动, 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看到的情景,他闷闷的:“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自己知道。”
明缨睨他:“少空口白牙地侮辱人, 我们就只是聊了个天。”
燕衡无比的烦躁, 心里憋闷,一股火气无处可发。他看见的难道是假的吗?
冥王回忆适才的场景, 后知后觉地发觉他有所误会。
他指着明缨手里绢帕, 笑道:“公子大概是误会了,阿缨在桌前吃糕点, 我怕有残渣掉到桌上, 这才递了她一张绢帕。”
燕衡听完, 注意力却被冥王的称呼吸引:“阿缨?”
明缨不以为意地解释:“冥王总叫我姑娘太见外了, 不如叫我阿缨。你如果想的话也可以这么叫我。”
不料燕衡却冷笑:“我与明道友半点不熟,怎么能越矩?”
听着他的阴阳怪气明缨很不理解:“被误会的人是我,为什么你却那么生气?”
想起来刚才冥王的解释,他半信半疑, 声音也低了:“……我没有生气。”
他不再说话,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快尝尝这个, 可好吃, ”明缨捏了块糕点放在他手里, 探头看他的眼, “被你误会, 我还要来哄你。”
她的长发半挽,一半垂到他手里,挠得他掌心泛痒。
“奥。”他没立刻去吃糕点,手指收缩,握住头发,滑溜溜的一绺。
“你不喜欢?”明缨躺在地毯上,仰视他,手去扒拉放在他手里的糕,“那还给我吧。”
“不,”头发从他掌心滑走,他扔了糕点,眼睛里充满执拗,“我不喜欢,也不会还给你。”
“真浪费,”她伸手捡起来,起身放到窗前,“或许会有路过的鸟儿愿意吃了它。”
“这几日玉惊声被太后留在宫里,你们接触不到她,”她凑到他身边,悄声道,“我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接近她。”
说起正事,燕衡严肃起来:“金铃不在她的房间里,大概在她身上。”
“在她身上?”明缨苦思冥想,“但是我没有在她身上看见过金色的铃铛。”
燕衡漫不经心道:“大不了等她出来就将她绑了,不信问不出来。”
“她修为不低,身边也有许多护卫,哪是你说绑就绑的?”她蹙眉,“咱们用点正经方法。”
“我不是正经人,”他侧过头去,冷声道,“天生不会正经办法。”
“我也不是正经人,”明缨眼珠子转了转,“但我会装。”
“……”看着她灵活的眼睛,燕衡一时无言,他玩着束袖的铁扣,“你什么时候能出来?”
“不知道,得过段时间吧?”她打个哈欠,“你为什么这么多天才来找我?”
他的手指一僵:“我们关系很好么?还要天天来看你?”
明缨反问:“我们关系不好吗?我觉得我们关系挺好的呀。”
他毫不留情:“那是你觉得。”
明缨长叹一口气,听着遗憾面上却看不出分毫不痛快:“那就当我自作多情吧。”
跟他相处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他嘴硬的性格,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同他闹不痛快,实在是没意思。
*
白的云凝结成许多块挂在天上,天蓝湛湛的,阳光也温柔。
明缨被送进大冥宫几日,这是她第一次打量这座大冥洲最大的王宫。
巍峨的宫殿井然排列,金黄的琉璃瓦散发暖光,朱红柱子撑起一片屋檐,彩画金碧辉煌,飞檐盘旋其上,绣闼雕甍,雕栏玉砌。
威严庄重的底色下掩藏着深深的沉郁,再明媚的日光似乎也照不亮这浓浓的厚重。
两个宫女跟在身后,明缨漫无目的地逛。
叮铃铃——
重花掩映下,紫衣女子立在丛间,缓步走过,行走间裙摆流动宛若娇花。见状,明缨精神一振,快步追过去。
冥王不让她靠近太后寝宫,她没有办法,只能出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玉惊声,没想到今日运气还算好,在御花园碰见了。
明缨提起襦裙,大步:“丞相!”
一身铃的玉惊声回首,原本含了笑意的眼神迅速冷下,低声叱道:“你怎么出来了?滚回去!”
明缨被叱顿在原地,额上倏忽惊出冷汗,她立刻转身,带着两个宫女往回跑。
“站住。”茂密的绿树后绕出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女子容姿美绝,翠钗环鬓,浓发间隐约可见几丝白发,一袭明黄宽袍勾勒出笔挺腰身,她的目光凌厉,不怒而威,蕴着上位者的威严。
但即使妆容浓艳,也掩不住她疲惫的神色与脸上细纹,她不似养尊处优,反而像被生活磋磨的妇人。
明缨见走不了,只得回身行礼。
“姑母。”玉惊声隐起冷意,微弯眉眼,殷勤上前代替盛昌搀了她的小臂。
太后细长的眼线微眯,声调平缓:“宫里竟不知何时来了个人族的姑娘。”
玉惊声轻声道:“这个姑娘是侄女闺中密友,一直仰望姑母,本想过几日带她拜见,不料今日恰巧碰见。”
太后细长的眼睛定睛在低头的少女身上:“仰望?既然仰望本宫,为何要跑?”
明缨垂眼,手指不由扣住袖口绣纹:“回太后,臣女不知太后在此,唯恐惊扰圣驾才欲离开。”
太后不语,长久地俯视她,眼神中情绪沉沉。
地上的少女一身蓝色齐胸襦裙,头上两个垂髻,身上几乎没有什么首饰,双眸干净得不似真人。方才提裙奔跑,动如脱兔,少女情态尽显,在这阴闷的宫中好像一团光,一眼便能看见。
那是她永远也回不去的青春时光。
“蓝色,”太后突然开口,眼尾微勾,眼底闪过怀念,“本宫年少时也好蓝色。”
玉惊声低笑接道:“她怎敢与太后相提而论。”
“冥王最近收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太后没了兴致,挥袖转身,“明日带过来让本宫瞧瞧。”
“阿缨,”玉惊声搀着她往花园外走,笑语,“表哥可喜欢了,这几日门都不出了。”
“多亏了你,”太后拍拍她的手,欣慰道,“若非是你,本宫还不知何时才能抱上王孙。”
她叹气:“冥王自幼便省心,只这件事让本宫操碎了心。天天只知道抄佛念经,学和尚清心寡欲,谁家适龄儿郎如他一般。”
玉惊声呵呵地笑:“表哥那是未开窍呢,如今开了窍倒不见他抄念佛经了。”
“哦?”太后挑眉,“竟有此事?”
“自然,前几日侄女去拜见表哥,表哥可是在与阿缨说笑呢……”
两人说着远去,明缨慢悠悠爬起来,绕到树后好奇地看。
宫女紧张地一同绕过去,问道:“您看什么呢?”
她摩挲着下巴,上下打量眼前这棵参天大树:“不过一棵树,太后看什么呢?”
两个宫女闻言失笑:“您非宫人,自然不清楚这树了,它可是先王与太后定情之处呢。”
宫女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见笑意,这姑娘真是心宽,见了太后不担心自己反而先去好奇太后看了什么,这样的性子难怪能得冥王喜欢呢。
“定情之处?”明缨从树后跳出来,“先王与太后很恩爱吗?”
“当然了,先王很爱太后。”
“太后呢?太后爱先王吗?”她提起裙子,状似无意地问。
宫女尴尬地互看,规矩地跟在她身后:“……自然是爱的吧。”
明缨回身,倒退着望着她们:“但是我听闻,先王将太后关在冷宫十余年,这怎么能称作是爱?太后大好的青春浪费在冷宫,她又怎么会爱先王?”
宫女吓了一跳,立即冲上去捂住她的嘴:“姑娘莫要好奇这样的问题,在宫里这可是禁忌。”
她眼睛转了几转,挥掉她们的手:“好好好,我不问了。”
最大的隐患太后已经知晓了她的存在,明缨便再无顾忌地在大冥宫到处转。
从冥王不让她去太后寝宫起她便猜出太后不知阿缨是人,宫里的绝大部分宫人都已是玉惊声的人,所以才无人告诉太后。
只是玉惊声如今已架空了太后,为何还对太后曲意逢迎,她为何要送人给冥王,冥王为何不告诉太后……
思索间,她回到了养心殿。
“我方才碰见太后了……”刚跨进殿内,她抬眼,看见了燕衡,“你怎么又来了?”
燕衡坐在椅上,双腿搭着矮桌,不满道:“不是你抱怨我好几日才来一次么?我日日来你又不愿意了?”
明缨脸上洋溢着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的表情滞了一瞬,将腿从桌上放下,不自在道:“胡说什么……”
不想明缨直接越过了他,跑到冥王跟前:“我方才碰见太后了,丞相正好也在,她说我是她闺中密友将我的身份遮掩了过去。但太后过几日要见阿缨,你说要怎么办?”
她的下巴撑在手上,脑袋一晃一晃,很苦恼的样子。
望着兔子似跳走的明缨,燕衡的脸上登时一阵青一阵白,说什么高兴还来不及,敢情是在哄他。
冥王放下掌心的书,安抚她:“不必担心,声表妹都会处理。”
他转而看向幽幽瞪着他的燕衡:“再坐在这里,你的朋友要生气了。”
燕衡瞬间收回目光:“我跟她不熟,我们不是朋友。”
明缨从一张桌子挪到另一张桌子上,笑道:“我跟燕衡熟,我跟燕衡是朋友。”
他垂眸,却没再反驳。
随手抓了个果子,明缨边啃边偷偷告诉燕衡:“我好像接触不到玉惊声,她总是跟在太后身边。”
他无所谓道:“那就不要再找金铃了,这个任务我们不做了。”
“这怎么能行……”明缨眉心微蹙,苦思冥想如何接近玉惊声。
思考的间隙,她一连吃了三个果子,现下盘上只剩一个。她犹犹豫豫地客气着试探:“你吃么?剩下的给你吧?”
原本想着燕衡不贪口腹之欲,最后一个必定也是她的,不料他眼神一斜便看出她的想法,遂眼皮一掀似笑非笑地取了果子,取笑她:“你可真是大方,四个果子,将最后一个留给了我。”
明缨讪笑着收了手。
他却不想轻易放过她,声调降低:“谢谢你啊,我的好朋友。”
明缨的头低得快要埋进桌子里,闷声反驳:“给你留一个就不错了,谁让你不主动的。像你这样的,出去要饭也赶不上热的……”
“哪能啊,”燕衡笑盈盈的,“有你这样主动的好朋友,我怎么会赶不上热的。”
“你快走吧你,”明缨横眼望他,“吃完了就走。”
他摸着手里的果子,眼睫弯而长覆盖了笑眼:“我不走了,我怎能扔下我的好朋友独自在宫里?”
明缨眼前一亮,她强自压下惊喜:“那十二遥他们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