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像被车轮碾过,剧痛遍布每一个地方,男子青筋暴起牙关紧咬,不能发出一声。窒息般的痛疼狂风一般剐过,下一刻,瓷杯碎裂,碎片扎进他的口腔,血液如注。
燕衡笑微微的,白皙的脸如春日盛开的玉兰花,在萧肃的秋日里格外鲜亮,他居高临下地垂视男子颤抖挣扎着爬向门边。
雕花木门虚虚地掩着,微弱的秋风从缝隙溜来,卷进一丝阴冷的沙土气。男子留下一路蜿蜒鲜血,颤巍巍的手终于摸到门角。
燕衡背起双手,脚步轻盈踏过去,毫不留情地重又将他拖回原地。
男子的身体被奇异的力量挤压,骨骼几乎碎了一半,此时他仰面躺着,满身血汗,瞳孔发散,口里徒劳地发出绝望的“嗬、嗬”声,已出气多进气少。
“这么快就不行了?”燕衡嫌弃地踢他一脚,“真是无趣。”
他松了控制影子的手,颇为体贴地喂了男子一颗续命丹,然后留下苟延残喘的人,转身打开房门。
院中站了三个男人,见一个不认识的少年出来,还很诧异。
其中一个撸起袖子靠近他,眼睛向房内张望:“管事呢?”
少年身姿俊逸,笑意盈盈,看着乖巧无比:“喝茶呢。”
男人狐疑地扫他一眼,刚要退开,敏锐地嗅到一线血腥。他眼神一凛,大手立刻抓住少年瘦削的肩:“别动!”
他与剩下两人使个眼色,健硕的肌肉紧绷,紧紧钳着少年。
少年的笑意褪去,眸光转冷,甚为烦躁地捏住男人的手腕。他似乎没用多少力气,那只女人小腿粗的手腕便咔地断了。
他的眸子如幽夜里的水潭,深邃又清澈:“你的主家是谁?”
*
破旧的马车哒哒地前行,路上不甚平整,将车里的人颠地东倒西歪。
感受着被封印的灵力和未知的前路,十二遥此刻才感觉到慌张,他看了看一边平静的热罗和倚着车壁几乎要睡着的明缨,想到如今队里只有他一个男人,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顶着对面看管的大汉凶恶的目光,强装镇定:“你们不要怕,我是队长,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回你们……”
明缨被他的声音吵醒,一眼瞧出他的勉强:“明明只有你在害怕。”
十二遥深呼吸:“我说认真的。”
“我知道,”明缨宽慰他道,“不要怕,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我们还有燕衡。”
十二遥不相信:“燕衡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哪来的精力救我们?”
她拍拍他的肩,莫名笃定:“不,你要相信,他一定能救我们。”
反派的能力,毋庸置疑。
随后十二遥带着深深的怀疑,与明缨一起靠着车壁睡了一觉。
热罗:“……”
马蹄踢地的频率渐渐慢下,马低低嘶鸣着停下脚步,车外一阵奇怪的响动,看管的人警戒地掀开车帘出去。
片刻,车帘被猛地扯下,一张少年的脸出现。
明缨推醒十二遥:“醒醒,燕衡来救我们了。”
热罗率先跳下马车,环视周围,未看见其他人。她静默地看了燕衡一眼,又迅速移开。
十二遥懵懵地爬下车,整个山道上只有一辆马车,他无比困惑:“那些人呢?”
“知道太多,对你不好。”热罗拉着他后退一步,悄声。
一边将被捆得紧紧的手递过去,明缨一边端详他,状似无意地问:“那些人,你认识?”
他挑起一边扯开,很快便解了绳子,面上冷淡,毫无破绽:“不认识。”
明缨抬手,突然严肃地摸上他的脸颊。
他心间一跳,下意识抬眼瞧她。她的食指轻轻地刮过他半边脸,认真地低语:“你脸上,有一点血。”
燕衡迅速后退一步,想到那中年男子吐出的鲜血,暗忖,莫不是那时沾上了?
他低头看看身上,甚至怀疑自己一身的血腥气。
看他的反应,明缨嘿嘿地笑了两声,这两声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充满探究地审视她,几乎肯定道:“你骗我。”
她当即敛了笑,避开他的目光:“当然没有,我哪敢呀。”张开手指给他看:“你看看,这里还有一点红呢。”
燕衡垂目看了半天,除了她自己掐出来的皮肉红,再不见半点其它颜色。他半是讥诮半是好笑地嘲她:“连自己都快信了吧?”
她心虚地反驳,手指一伸再伸:“你再仔细瞧瞧,就在这。”
白嫩纤长的手指横在燕衡眼下,他却被她腕上的深印吸引了目光。本该细长光滑的腕子上此时有了数圈粗糙的麻绳痕迹,许多地方甚至已磨破了皮。
系统懒洋洋地出声:“最新任务:请宿主把明缨手腕包好。”
“看见了吧?我没骗你吧?”明缨自欺欺人地收回手指,不甚在意地垂下袖子掩上手腕,眼睛还在东张西望。
“嗯。”燕衡擒过她来,手下有技巧地撕了她一圈裙摆,几下包扎完毕。
她目瞪口呆,明白过来他在报复,来不及顾忌自己的手腕:“我的裙子……你赔我裙子!”
他笑得张扬,灵活地躲过她的抓捕,像逗一只张牙舞爪的猫。
秋叶落了大半,入目一片萧瑟的黄。十二遥兴奋地围着燕衡打转:“你竟然真的出来了,怎么做到的?”
燕衡食指抵着他的额头将他推远:“先站起来,再走几步,就出来了。”
等驾着马车回到主城,封灵药已经失效,几人换了衣裳休息一番。
“仅靠我们的力量很难找到虞三千,”热罗的气质冷冷清清,说起话来语气淡淡,“或许我们可以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明缨啃着刚买的果子,嘴里鼓囊囊,声音也似乎塞满了果肉:“我们在主城又没有认识的人,去哪里寻求帮助?”
“你不是认识了冥王么?”十二遥立即一拍大腿,炯炯有神地盯向她,“你去问问他呗?”
明缨眉头一攒,低头思考起可行性。
“不行,”不想燕衡果断否定,“不能找他……他没有实权。”
“但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燕衡掀起眼皮,浅淡瞥着热罗:“谁说没有?她不是已经有了人选?”
热罗轻轻点头:“我们忘了还有梁修义这一号人物。他既是商人,大概率有黑市的门道,说不定我们可以去碰碰运气。”
朱红的大门前两尊威严的石狮子镇守,黄纸灯笼挂在门檐一角,风一过便打着滚儿地转。白墙绿瓦,丛生的树枝悄然越过墙头,几片青黄相接的叶子还顽强地挂着,麻雀相继落在上面吱鸣。
不到一刻钟,梁夫人便匆匆地从门里出来。
她领着他们跨过门槛,殷切地笑着引路:“道长快请进。”
入了厅堂,十二遥到处看看,没见到男主人:“不知梁公子可在?”
“听说底下出了点事,夫君与管家都去查看了,”梁夫人不好意思地笑,她似乎不擅长与人交谈,坐得极其拘束,“大概很快便回来了。”
“稍等片刻也无妨,”想起这一路上见到的梁府风光,十二遥恭维道,“主城这般金贵之地能买得起如此豪华的宅院,梁公子真是才能过人。”
“啊,没有没有,就一些小本生意。”梁夫人慌忙摆手,面上却掩不住自豪。
燕衡忽然问道:“不知梁公子经的什么生意?”
“书画,”梁夫人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起身给每人面前放了一杯,“夫君一直喜读书作画,后来索性凭兴趣做了书画商。”
燕衡的目光从桌上转移到她身上,蓦地勾唇笑了一声:“真是巧,家父也喜欢读书作画。”
他接着道:“可惜啊,我不会,我最厌恶这些东西。”
梁夫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绞尽脑汁宽慰他:“这……人有百面,生性不同,不喜父辈所好也很正常。”
他笑起来,近乎恶劣地逼问:“龙生龙,凤生凤,我父亲生的儿子怎么能不喜欢他喜欢的东西?”
明缨偷偷戳了他一下,他们还有求于人呢。
梁夫人嗫嚅着不知要如何回答他,心里正思索哪里得罪了他,他却转瞬给了台阶,那张表情变得无辜乖顺:“家父与梁公子志趣相投,若是相见,必定投缘。”
夫人勉强笑了笑:“自然。”
见状,十二遥赶忙接过话头,不敢再让燕衡说话。
“怎的不见长安?”
提起儿子,梁夫人的表情瞬间柔和:“刚哄睡下,这个年纪的孩子,真是闹腾得狗都嫌。”虽说着嫌弃的话,眼神里的柔情却满溢出来。
“奥,对了,”夫人想起来,“不知道长们为何要找夫君?”
“我等有要事相求,希望能借梁公子的人脉寻个人……”
“夫人!”
正说着,管家脚步仓促地穿过游廊,额间坠着急汗,乍见了厅里多出的四人,面上一愣。
他抹一把额汗,恢复管家的端正,抱歉道:“不知道长们在此,多有失礼。”
梁夫人彷佛看见了救兵:“李管事来得正好,道长们有事要找夫君。”
“底下的事颇为棘手,老爷遣小人回来告知夫人今晚不必等他,”李管家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转脸歉疚道,“几位有何要事?若是信得过小人,小人可代为转达。”
见梁修义忙到不能归家,十二遥连忙道:“此事并非急事,我等可待梁公子解决眼下再来叨扰。若有用得上我等的地方,李管家不必吝言。”
“不敢劳烦道长,”管家诚惶诚恐地退开几步,行礼疾步离去,“小人便先走了。”
四人随后起身,向梁夫人道:“既然如此,我等便不多打扰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梁夫人也站起来,拦道:“夫君忙不了几日,道长们不若暂住这里,也好尽快解决问题。长安昨日还念叨,什么时候能再见几位道长呢。”
几人对视一眼:“便劳烦夫人了。”
今日风光正好,来府里住了两日也没见着梁修义,明缨一时无聊便在府里闲逛。府里路上不见一点残叶,连沿路绿植都是郁郁葱葱,长得正盛,一点不似秋日萧索。
正惬意地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微一抬眼竟在不远处湖心亭中瞧见一抹熟悉的青色。
明缨立马弯起眉眼,双手提起裙摆,鬼鬼祟祟地朝长亭奔去。
“哎!”正跑着,一个小团子从旁边树丛里冲出来,一下滚进她怀里。
“长安!”明缨惊喜地叫出团子的名字。
男孩瞪着大眼,疑惑地仰头看她。
她的惊喜散去一些,没想到他竟然不记得自己了:“是我呀,之前救过你的那个道长姐姐。”
“哦,”男孩的眼睛转了转,似乎没想起来,“你挡着我的路了。”
他抱紧怀里的小狗,自顾绕过明缨朝长亭跑去。
幼小的男孩跑起来踉踉跄跄,又抱了只小狗,明缨怕他摔了,只得跟在其后。
“哈!”跑过细长的长桥,燕衡还背对着他们,明缨便一步跳过去,在他耳边大声哈了一下。
“无聊。”燕衡头也不回,丝毫没被吓着,沉静看着眼前的翠湖。
“你、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了?”没达到预想的效果,明缨很失望,她怀疑地瞅着他。
他否认:“……没有。”
“真没有?”她蹙起眉头在一边石凳上坐下。
四处一片翠绿的碧叶,叶面层层叠叠,几点嫩荷点缀其上,秋风旋过,叶波涛涛。垂下眼去,穿过重重丛丛的荷叶,幽青的湖水几线游动的红,仔细看去竟是争游戏水的锦鲤。
整座梁府彷佛与世隔绝,府外是凛凛霜秋,府内是盈盈春夏。
“万丛荷间碧波红,锦鲤戏水,”明缨翘着脚,忽然想起那句黑市暗语,惊讶道,“这句暗语很适合此情此景啊。”
燕衡侧头,轻笑了下:“好看吗?”
“当然好看,”她晃着脚尖,“外面万物凋零,此处生机勃勃,我喜欢一切充满活力的东西。”
“可惜,这是假的,”他的笑容加深,“美丽的东西大多短暂,假的却能长久。”
“假的?这怎么会是假的?”明缨不信,跑到亭栏边伸手去碰那飘荡的荷叶。
荷叶轻荡荡,光滑的叶面反射一簇阳光,晶莹的露珠沿着清晰的脉络滚入深处,荷香阵阵,清风洒然。她触手,是细腻的植物触感,摸着又硬又脆,湿润舒适。
“你骗我,这明明是真的。”她两只胳膊扒着栏杆,生气回头斥他。
燕衡不动,将一条腿搭在长栏上,慢条斯理地指挥:“你把荷叶撕开看看。”
明缨用力一撕,却没撕动。
“汪汪汪!”
长毛的小花狗被男孩紧紧搂在怀里,男孩紧皱着眉,奇怪地看着他们。
他的目光天真又疑惑:“你为什么要撕荷叶?”
明缨从栏上下来,蹲下与他平视:“我想看看这是不是真的荷叶……”
长安打断她的话,紧张地问:“你撕开了吗?是真的吗?”
“没有,”她隔着栏杆扯了扯几乎伸进来的叶子,“这是假的。”
不料,长安忽然大声吼道:“胡说!真的荷叶都是撕不开的。”
他的胳膊搂地更紧了,小狗受疼吱吱乱叫。
“被囿于一处小小宅邸,眼见全是假象,”燕衡讥诮地笑,眼里全是幸灾乐祸,“你以为这就是世界?”
长安用一双异色的瞳仁瞪着他,表情恨恨。
“怎么?难道你知道这是假的?”燕衡的笑容更加放肆,“有人告诉过你?”
“你少得意,”长安一字一顿,“等我过了五岁,我就可以出去了。”
燕衡觉得更加好笑:“你之前不是出去过一次,感觉如何?有意思吗?”
“哎,别欺负小孩,”明缨挡住他的视线,“你都多大了还跟小孩斗嘴。”
他撇开眼睛,唇上的笑却不曾消去,有些遗憾没有看见男孩的表情。
“啊!”长安的脸扭曲一下,忽地丢开怀里的花狗。花狗被他加重的力气勒得实在窒息,情急之下咬了他。
明缨紧张地冲过去抬起他的胳膊查看,燕衡满眼兴味,轻快问:“被咬了?”
锦绣的袖子撸起,露出一截嫩藕般的小胳膊,白生生的臂上三四个深深的牙印,所幸隔着衣裳,没有咬出血来。
她给他揉了揉,庆幸道:“还好,没有破皮。”
被人捏着胳膊,长安万分不自在,本想抽出手来,眼神却瞟见了一旁笑得开心的少年。他的眼睛缓慢地转到明缨身上,嘴角一瘪,扑进她怀中:“呜呜呜,小花是我最喜欢的狗,它为什么咬我?”
少年弯起的唇角,缓慢地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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