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平完全不当一回事,拿出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说道:“精装修的房子又不要砌墙挖洞,也就刷刷墙漆,我自己来就行了。”
乔圆圆愣了愣,“那……阳台还要重新铺瓷砖的……”
钱三平道:“阳台才多大地方,你放心,我肯定给你铺好。”
“这你也会?”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有什么难的?”他自信满满,“你出方案,只要不是特别复杂的,我都能给你搞定。”
“厉害厉害,钱工原来是高层次复合型人才,真是失敬失敬呐!”
“也没什么,这东西……男人都会!”一夸便要飞起来,脸皮厚度倒是一日比一日精进。
为了不把钱三平累死,乔圆圆的装修方案精简再精简,只把全家墙面翻新一遍,再挑水墨灰墙漆做电视墙,把所有猪肝色的房门刷成天青色即可。
秋高气爽艳阳天,钱师傅专程从单位找了一套深蓝色连体工作服,开始当起了愉快的粉刷匠。
甚至为了方便每天晚上刷漆,还开走了乔圆圆的小宝马,每日往返于新房与单位之间,“加班”加得不亦乐乎。
乔圆圆要去陪,他还不乐意,“你来干什么,装修脏得要死,还好多甲醛,你别来,你就在家里休息就行了。”
她却发愁,“今天都三十四度了,秋老虎很猛的,我想去给你送个电风扇。”
“哦,不用,我从厂里拿个快报废的,将就用一下。”
“那你早点回去,别太累了。”
“不用,我晚上睡这儿。”
“啊?要不要这么拼啊钱师傅?那边连张床都没有,你打算怎么睡?”她从来没想过,装修这个活儿能如此迷人,让他不眠不休加班加点地埋头干。
钱三平说:“我找了两床旧凉席,放客厅地上睡。”
“别说了,你赶紧回宿舍,我要听哭了。”
“这有什么,地上睡还凉快,我小时候还睡晒谷场呢。”
“那你老人家可真是,吃得苦中苦了。”
钱三平难得浮躁,催促她,“你忙你的,我要抓紧时间刷漆了。”
“行……行吧…………”看来他对装修是真心热爱,且迫不及待要将热爱付诸行动,容不得半点耽误。
理所应当的,接下来的国庆七天乐变成国庆七天刷,钱师傅起早贪黑地在新房子里刷刷刷,刷刷刷,刷到天地失色,人间千年,连乔圆圆的信息和电话都很少回复,已然忘了他这趟自主装修的根本性目的是什么。
而乔圆圆这边除了加班准备考核资料外,居然收到乔文泰的问候短信,也不过短短四个字“国庆快乐”。
看到信息时乔圆圆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只默默告诫自己收起希望,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蹈覆辙,疯狂犯蠢。
李老师看她心不在焉,问她是不是又跟钱三平赌气闹别扭。
乔圆圆没忍住,把乔文泰已经结案出狱并且从千万富翁变成穷光蛋的现实故事一五一十告诉李老师。
而李老师作为与乔文泰共过患难也曾真心爱过的前妻,听后独自坐在阳台上,眼望远山,默默良久。
最后对乔圆圆说:“我还是盼着他好的…………”
原来那些诅咒都是气话,夫妻一场,她终究不希望他老来受苦,孤独无依。
李老师拉着乔圆圆的手,轻声道:“你和小钱要结婚的事情,你看是不是还是要带着他去广州见一下你爸,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是于情于理,还是应该登门拜访一下,免得以后给别人讲闲话,说我不会教…………就当是最后一次吧,以后结了婚,就不再往来了。”
乔圆圆低下头,一句话没说。
李老师的心态也很奇妙,乔文泰风光时,她恨他恨得两眼发红,等他落魄了,她却急于施舍他,仿佛是迫不及待想要欣赏他的感激。
然而她又想错了,乔文泰那种自负到了极点的人怎么会感激她呢?恨都来不及了。
琢磨了一整天乔文泰的事情,乔圆圆只觉头昏脑涨,找了个借口出门,溜到区政府对面打包一份远近驰名的荷叶鸭,溜溜达达地跑到城南的新家“查岗”。
施工重地,门都没关。
乔圆圆提着荷叶鸭走进屋,发现客厅铺了满地报纸,屋中央铺着一床破草席子,走近看,上上下下都发了线,边边角角好几个窟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位粉刷匠从垃圾堆里捡回来当个宝贝天天睡。
横在卧室门口的电风扇也是个破烂玩意,转起来嘎吱嘎吱响,吵得人脑袋嗡嗡。如此以至于乔圆圆已经在客厅站了五分钟,在我是刷墙的钱三平还没有半点反应。
直到她关上电风扇,穿得破破烂烂满身白点子的钱三平才回过头,满脸惊喜地对着她,“你怎么来了?”
惊讶归惊讶,他手上的活儿没停,人也还在三角楼梯上高高坐着。
乔圆圆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我来慰劳你呀,聪明勤劳的钱师傅。”
“那你等我一下,我把这面墙刷完就来。”说完一扭头,又去刷墙去了。
乔圆圆那句“一会儿可就凉了”根本没机会说出口,只能硬生生再憋回肚子里。
她提着荷叶鸭在半成品的屋子里闲逛,发觉钱师傅的活儿干得实在不算快,一个专业工人估计两三天就能干完的活,钱师傅总计干了七天外加九个晚上,还有最后一遍油漆没刷完。
不过这些话她都憋在心里,并不敢说出来打击钱师傅的干活积极性,她嘴里永远只有“好”“真好”“超级棒”“太太太太太厉害啦”,用以哄骗钱三平更加卖力地干活儿。
她约莫在客厅里被“罚站”式的站了二十分钟,钱三平才心满意足地从三角楼梯上下来,带着满身的墙漆,以及一张快活的小黑脸迎接她。
乔圆圆抬起下巴,身体向前靠,撒着娇要求说:“抱抱——”
钱三平却向后退,“我衣服好脏。”
然而她却坚持,“不管不管,劳动人民怎么会脏呢?就是要抱抱。”
钱三平只好妥协,“好吧好吧,那稍微抱一下。”这才张开双臂,松松地抱了抱她。
乔圆圆仰起脸,对住他,看了又看,“脸上还沾了一点白,哈哈,你好可爱。”
“我一男的我怎么……怎么就可爱了?”他面热,不自在地狠狠摸了一把脸。
乔圆圆笑个不停,拉着他一起盘腿坐在那床破草席上,拆开荷叶鸭,带上塑料手套一起吃。
“累不累?”横竖只要是吃饭、喝茶、看电影,找话题的任务一定落在乔圆圆身上,钱三平天性沉闷,问一句答一句已经算是十分配合,有的时候问他他都不一定答。
“不累。”
“一个假期就这么献给刮大白了,你觉得值不值啊?”她又问。
“还行啊。”他再答。
话题很难再继续,乔圆圆只能往深一层去谈,因而感慨,“其实时间成本也是成本呀,好不容易盼到国庆假期,其实我们俩假期出去走走玩玩,把装修的事情包给专门的装修队也蛮好。”
钱三平一本正经地说:“明明自己能干的活儿为什么要找别人?反正我国庆也没什么事,正好把装修搞完多好。”
“(ˉ▽ ̄~) 切~~,你这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乔圆圆早已勘破抠鬼心思。
“我还能有什么意思啊?”
乔圆圆道:“你刚那句话还可以这么说,明明自己能省的钱,为什么要让别人赚啊?反正装修这个事,绝对没有人能从我钱三平手上多赚走一分钱,没、有、人!”她竖起食指,以表坚定。
钱三平这会儿脸更热了,单眼皮狭长眼不那么明显地瞪了乔圆圆一眼,略表反抗。
【📢作者有话说】
跟大家说一下我这几天的奇遇。
我不是咳嗽很厉害么
然后我老公昨天买了雾化器回来,在家给我做雾化。
做完半个小时之后我反应巨大,开始头晕,狂吐,把我老公吓得要叫120。
直到今天还非常难受,一个劲地反胃,啥也不想吃,真的是差点被雾化机整死。
第78章 Chapter78
◎骂死乔文泰。◎
Chapter 78
“哈哈哈哈哈你好可爱啊!像个小媳妇儿!”乔圆圆倒像个老流氓似的, 扑上前去伸手捏钱三平的小黑脸蛋儿,“小妹妹脸皮真薄,说两句就害羞了。”
钱三平闷头躲, 乔圆圆奋力扑,最后两人一起躺倒在破草席上,成就几分“天未被地为庐”的潇洒壮阔。
乔圆圆趴在他胸膛上,呼吸着他的粉刷匠工作服上沾染的墙漆味, 忽而长叹一声,感慨道:“钱三平……你说我们俩真的就要结婚了吗…………”
钱三平右手枕在后脑勺上,仰面看着被自己狠狠刷了两遍的天花板, 应和道:“是啊, 什么时候去领证?”
乔圆圆没正面回答,她继续抒发自己的小情绪, “好神奇啊,年初咱们才刚认识,居然年底就要结婚了, 是不是太快了?要不要再想想啊?我总觉得……我总觉得有点太快了…………”
“你别想太多。”
“怎么能不想啊?除非是猪, 猪就不会东想西想。”
“对啊, 我就是这样,啥也不想,睁眼就吃, 闭眼就睡,多好。”他自信满满, 吹嘘自己的生活之道。
乔圆圆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那你是猪啊?”
“你怎么知道?哼哼哼…………”他坦然承认, 顺带还学上几句猪叫, 栩栩如生, 不愧是当真养过猪的。
“白痴……”她忍不住嘴角上扬,被“白痴”类玩笑也逗得灿烂开朗。
她闭上眼,深呼吸,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岁月静好。
再睁眼时,她问钱三平,“我妈今天说,我们两个要结婚的话,还是要带你去我爸那边拜访一下,不管他怎么样,他毕竟是我爸爸,礼节方面要做到位,不过我感觉太麻烦了,我爸这个人……对我也不咋地,我干嘛要去上杆子找他?但是我妈非逼我去,唉……你觉得呢?”
钱三平道:“我无所谓,你定好时间,我就跟你一起过去,是去广州吗?”
“是的呢,他现在出来了,住在广州。”
“好,那找个周末过去。”
他答应得痛快,乔圆圆却心生忐忑,“讲实话,我有点害怕。”
“害怕就不要去。”
“会不会不太好?”
“那有什么不好的,人是活给自己的,不是活给别人看的。”他捏着她的手,做全能的劝解大师。
乔圆圆哼哼两声,最终败给了无数个无形的条条框框,她最擅长的事情大约是给自己设限,“还是去吧,就当最后一次了…………”
钱三平估计是刷墙刷得累极了,还没来得及答一声“好”,便闭上眼在他的宝贝破草席上呼呼大睡,推都推不醒。
好在他还知道带一床毛巾毯来,乔圆圆抖开毛毯盖在他身上,自己则盘腿坐在草席边上发呆,偶然间抬眼四顾,看着熟悉的旧屋子在钱师傅的努力下焕然一新,忽而对未来的新生活也有了别样向往。
“其实我真的……从来没想过我会结婚…………我原本以为我这种人,一辈子都不得结婚的…………”她望着沉睡在梦乡里的钱三平,轻声呢喃。
去见乔文泰这件事,李老师比任何人都积极。
在乔圆圆还没决定哪天出发的时候,李老师已经买好了两条和天下,一对茅台酒,扔到乔圆圆面前。
“你第一次带小钱登门,不能让你爸那边的人,特别是你爸那个小三看低了你们,所以礼物要带得贵一点。”
乔圆圆看着那堆烟酒,目瞪口呆,“妈,你这不是带贵一点,是带贵很多啊!这得多少钱啊?”
李老师抬手比了个六,“蛮好的,正好凑够六六大顺。”
乔圆圆仍然无法理解,“妈,这可是你俩月的退休工资。”
李老师无所谓,她这会儿正沉浸在大仇得报的喜悦当中,根本不在乎这点钱,“给你亲爸的,也就这一回了,多花点没关系。”
“行吧,唉……六千六是吧,我把钱转给你…………”
“那你别转我微信,转我建行卡。”
得,最终还是要乔圆圆来买单。
直到出发前,这笔钱的事情她也一句没跟钱三平提,只为呵护他扣扣搜搜的小心脏。
乔圆圆已经在微信上和乔文泰约定好,周六要带准未婚夫到广州登门拜访。
乔文泰语气十分客气,称欢迎欢迎,顺带到广州来好好玩玩。
听着像是在接待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但乔圆圆心想,如此也好,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她又爱又恨,想亲近却又怕受伤的父亲。
也就是打个盹儿的时间,广州南到了。
钱三平准点准时从睡梦中醒来,仿佛是刚刚降落在这个人间一般,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乔圆圆推测,他脑子里此刻一定漂浮着三个问号,“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真是头猪——
不自觉地,她又翻了个白眼。
以她与乔文泰现今的关系,当然不能指望乔文泰开车来接。
钱三平大包小包地提着烟酒水果,活像个南下打工的农村孩子。而她则是劳务中介,专门去偏僻山沟沟里忽悠老实孩子来城里卖命。把青春都燃烧在流水线上,用生命去给有钱人做鞋、袜、连帽衫和儿童玩具,做到眼花耳聋,用以换得一月四千块的“当代高薪”。
他两个手牵手,上地铁又转出租车,终于抵达新港西路,乔文泰去年买入的一套大三居,为了方便给小儿子陪读。
乔圆圆可从来没有享受过此等待遇。
到小区楼下,乔文泰下楼来接。
乔圆圆远远看着个穿着短衣短裤,蓝色塑胶拖鞋的中年男子缓步走来,头上戴一顶藏蓝色鸭舌帽,以避免秋日的光在他光秃秃的脑瓜子上反射出超脱人群的光。
然而他确实是瘦,已然从一个圆圆胖胖的敦实男子,变成双眼凹陷的瘦削长辈,仿佛大病初愈,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一股虚弱的黄气。
“爸——”
“叔叔好!”
乔圆圆与钱三平几乎是齐声叫人,乔文泰笑了笑,需仰起头看钱三平。
因此乔文泰的第一句话就是,“不错啊,挺高的。”
看来无论多大年纪,拥有多少财富、多少阅历,身高仍然是男人永远的痛。
钱三平连忙谦虚道:“也没有很高,还没到一米八。”
乔圆圆和附和说:“没啥,也就是南方地区看着高,到了北方这个身高真不算什么。”
乔文泰点点头,“那倒是……时间还早,你们先跟我上去坐一下……”
来了自己要听主人家安排,乔圆圆没有二话,钱三平自然也是老老实实提着东西上楼。
电梯停在十六楼,乔文泰推开一扇铁门,招呼乔圆圆不用换鞋,便自顾自走进去上洗手上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