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份悠然，看在顾明泽眼中，便显得格外刺眼，让他经过一个月的时间渐渐平复下去的情绪，又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涌上来。
第181章
“为何阻拦我调出京城？”
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怒和怨气, 顾明泽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只能无力怨恨的人，他尽可能平静的说道：
“祖父，你觉得, 眼下这样的情况，我当真适合待在府里吗？”
时隔一月，即便一开始受到的冲击再大, 这会也能冷静接受了, 顾明泽毕竟是被当做侯府继承人培养过得, 这两年在朝廷上也见得不少。
几日前还春风得意的大员，眨眼之间就被贬职下狱，满门抄斩的大有人在, 若是没有点心理承受能力，又如何在这朝堂上混。
他之所以执意的想要离开, 现在已经并非是不能接受这件事，而是他如果在这里，不论亲近谁，那对另一个人都是一种伤害，这矛盾只会更加激化。
逃避自然不是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在这种无法解决问题的情况下, 离开却可以说是最好的办法了。
“为何不适合？你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继承人，现在又成了永宁侯府的嫡长子，你继承侯府, 名正言顺，何必非要外调出京，磋磨前程呢？”
顾明泽的无奈和两难, 顾云书不是不懂，但懂归懂, 他若是会顾及到这些情绪的人，当初也就不会默认沈芳舒做出这样的事情。
是以这会对于孙子的反应和选择，顾云书心里是有些不满的，他想要的侯府继承人，可不会就因为这样的事情，而不顾自己的前程和侯府的未来。
“祖父，我知道在你心里没什么是比侯府更重要的，不论是我还是父亲，我们的感受你从未在意过，所以如今我也不会说什么其他的……”
“我只想让您知道，您可以强留我在京城，可朝堂风云变幻，如今的我没有那个心力去应付，您若是不怕我做错事，连累到整个侯府，那尽可随意！”
对于自己这位祖父，顾明泽很早之前就已经极为清楚地了解了，是以这会他也不会说些什么别的，试图让对方理解，而是直截了当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吗!”
顾云书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孙子，他眉头紧锁，心中怒气升腾，常年身居高位的他，家族中还从未有过哪个子弟敢如此违逆于他。
“祖父想多了，孙儿怎么敢威胁您呢，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顾明泽一向是很尊敬这位祖父的，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对方的庇护，才让他有底气可以不在乎自己那位父亲的压制。
可这会尊敬爱戴，在听到沈芳舒的那些话，在知道事情的真相后，就荡然无存了，这会自然不会再有什么顾及。
眉头紧锁，顾云书定定的看了自己这个孙儿半响，眼见着对方丝毫没有退让的想法，这才叹了口气，缓和了些语气，无奈的说道：
“泽儿，祖父知道，你心中有怨，只是此事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简单，祖父会这么做，也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啊！”
第182章
苦衷, 一听到这两个字，顾明泽就有些想笑，所有人都说自己有苦衷, 不管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不管给别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好像只要一句有苦衷，就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抹去, 沈芳舒如此, 现在顾云书又是如此, 他们两个还真不愧是夫妻呢。
嘲讽的一笑，顾明泽眼眸微垂，一言不发, 相比于事情刚发生时，他还有力气去沈芳舒的质问, 这时的他，连质问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对于这种心里只有自己的人，说再多又有何用呢。
“泽儿，你还年轻，很多东西你都不懂，朝堂之上风云变幻的, 今日飞黄腾达，明日可能就满门抄斩，当年王家何其显赫, 便是圣上都要让其三分！”
“可一夕之间，还不是落得那般下场，祖父当年也不过就只是一颗棋子, 身为棋子，若是不留些后手, 那咱们这偌大一个家族怕是眨眼之间就落得当年王家那般的下场！”
“所以你祖母所做的那些事，祖父并没有阻止，不是为了给王家留个希望，更是为了给咱们顾家留一条后路！”
“这些时日，你虽然避居家中，没有参与朝堂一事，但你也听到看到了，就因为王家一案，京中多少大族受到了牵连，我们顾家能安然无恙，还不是靠这点血脉因缘。”
“如果安生跟咱们顾家没有半点关系，你以为就祖父昔日所做的那些事，王家那些旧部能放过咱们！”
瞧出了顾明泽那隐隐的讥讽，顾云书难得没有再说些假大空的话，而是讲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而此言一出，顾明泽神色微动，深深的看了自己这位祖父一眼，半响没有说话。
说什么，虽然顾云书虚伪无情，把儿子孙子妻子尽皆当成棋子般玩弄，但对方此话确实不假。
作为当年王家一案中的参与谋划者，若不是因为平安乃顾氏子孙，王家旧部必须念着这一分血脉留存之情。
那怕是顾家今日与那些因王家翻案而下狱的家族一般，都是顷刻间便要天翻地覆的。
对于这些，顾明泽虽然之前并未想到，但在顾云书点明之后，他便也就都明白了。
至于说什么，当年顾云书可以不参与这件事，不设计陷害王家的话，顾明泽并没有说。
当年王家之势大，只看如今还残存的王家旧部尚且能够翻案，便可知一二，那是让帝王都有些心惊的一股力量。
而一旦威胁皇权，又岂是臣子能选择是否做与不做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当年顾云书没有参与此事，解帝王之忧，那他也未必会有今日之显赫地位。
以顾云书的性格，让他顾念什么道德而放弃这种可以青云直上的机会，那和要了他的命也没什么分别。
所以说一千道一万，他这位祖父，从骨子里便是个利益至上，虚伪冷漠无情的人。
可笑的是，这样的世道，偏偏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活得更好。
第183章
顾云书这一番看似恳切, 推心置腹的谈话，并没有能够动摇顾明泽的决心。
从理智上，他理解顾云书这样以家族为重, 利益至上的行为，但从感情上，他真心无法接受。
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 他也会被这所谓的家族利益至上同化, 成为一个合格的世家家主, 但至少现在，他无法做到对亲人也能任意利用，冷漠无情。
以顾云书的身份, 若是他想要硬把孙子留在京城，并非做不到, 只是眼瞧着如果再这般严厉的逼迫下去，只会使得对方与自己越发离心。
是以在权衡利弊之后，顾云书并没有再继续阻拦，这与其他事情不同，拦得住人拦不住心，那留在朝廷之上, 不但不会有好处，怕是还会有麻烦。
所以即便不愿，他却也只能放手, 希望过个两三年，事情平息些，自己孙儿能早日想通, 不要在外面耽误太多时间。
顾明泽离开的时候，是悄悄走的, 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苏锦。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他怕见到对方难忍离别的眼泪，到时候自己就舍不得走了，而如果他不走，那苏锦和柳若兰之间的争斗注定会是无休无止的。
而在顾明泽离开之后，或许是因为愧疚，无法面对自己的儿子儿媳，又或许是顾云书说了些什么。
总之，沈芳舒也离开了永宁侯府，去了城外寺庙清修。
而相比于顾明泽离开时，府内众人的不舍，对于沈芳舒的离去，却是没有任何人在意。
或者说，若不是因着对方的身份，他们恨不得直接吃了这个一手导演了偌大悲剧的女人，能够无视已经是无比隐忍克制的结果了。
沈芳舒离开后不久，王家的事情便渐渐落幕，而在沉冤昭雪之后，安生便直接登门将苏锦接走了。
这也是顾明泽离开之后，与安生商量的结果，换子一事一出，即便并不是苏锦做的，可在永宁侯府她也难以像是以前那样子待下去了。
只是若顾明泽在，安生想把亲生母亲接走，总是有些阻碍，与彼此都难以顾全，但他既已离开，无论从感情上，还是其他方面来说，苏锦离开便会让人好接受一些。
顾明泽离开京城虽然有着种种原因，但他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也没有说为了做出什么成绩，就非要往艰难困苦的地方调。
在朝堂待了几年，他对于当今皇帝的认识越发的深刻，如今想要往上走，做出成绩那是次要的，最主要的还是能否顺了皇帝的心意。
是以顾明泽去得乃是南方繁华之地，江浙一带的州府，肉眼可见的，接下来三年，基本上就是一帆风顺。
若说唯一有些苦恼的，也不过就是柳家宗族便在江南，柳若兰的几位哥哥，大部分亲人都在这里。
顾明泽身份没有转变之前，身为庶长子却能过得那般潇洒，很大程度上，也与柳若兰这个嫡母的靠山都在江南，离得较远鞭长莫及有很大关系。
第184章
时间如流水, 一晃眼便是三年过去，这三年时间，在江南地界待着, 目光所及尽是烟花翠丽，风景秀美，渐渐地顾明泽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
即便柳家因为柳如兰的关系, 对顾明泽颇有微词, 明里暗里使了些绊子, 却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时间是能冲淡一切的，更不用说，顾明泽还是二世为人, 对于这一世的亲人，虽然也有着很深的感情, 但与前世那种全然的信任依赖还是不同的。
当年第一时间知道那些事的时候，自是难以接受，可时间长了，也就没有那么让人心痛难忍了，说到底，其实他原本也就只是觉得无法面对罢了。
相比于柳若兰和苏锦, 他受到的伤害却是相对比较低的，不过既然离开了京城，顾明泽便也没想着那么快回去。
他之前所说若沈芳舒不死, 他就绝不会回京，虽然只是一时悲愤之下的气话，但短短三年时间, 他却也确实没想着那么快再去面对自己那位祖母。
即便对方已经去了城外清修，但对方名义上仍旧还是永宁侯夫人, 又如何能撇得干净呢。
只是计划永远不如变化快，顾明泽想得虽好，可架不住京城突然传来的消息。
在他外调的这三年里，原本在城外清修的沈芳舒，身患重病，已命不久矣，顾云书派人日夜兼程的给顾明泽送来消息，希望他能回去见这最后一面。
老实讲，突然听到自己那位祖母病重的消息，顾明泽还有些不太相信，不过很快，他也就反应了过来。
对方今年也六十有五了，在古代，这本就算是高寿了，更何况三年前又出了那么件大事，被所有的亲人怨恨，只能远离侯府去寺庙清修。
对方一贯是养尊处优的，清修的环境显然不可能太好，再加上心中郁结无法纾解，上了年纪的人又哪能撑得住呢。
想明白这些，顾明泽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对沈芳舒，他是恨的，若不是因为对方的自私，他岂会落得现在这般两难的境地。
可相处那么多年，突然听到对方马上要死了的消息，他心里却又有些不是滋味，有心想说一句，对方是罪有应得，不想理会。
但徘徊了数日，他到底还是启程返京了，当年的话说得再狠，对沈芳舒再如何憎恨，终究也是过了三年，那股悲愤郁气已经消失了许多。
这临终一面，他终究是做不到像三年前一般的决绝。
而且从理智上来说，他也不能太过决绝，若不然看在外人眼里，不会说沈芳舒如何，只会说他太过心狠，人皆是同情弱者的，更别说对方还是长辈。
第185章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 顾明泽自不会做些拖拖拉拉的事情，他没有选择舒适的水路，坐官船回去, 而是一路快马加鞭的赶路。
他深知，古代的医术水平，纵然是御医, 也很难维持一个将死之人太多的生机, 除非那人是装的。
但旁人装病皆有可能, 沈芳舒却早已失去了那个资格，若不是真的命不久矣，京城是不会给他来这样的书信的。
江南距离京城可是不近, 尤其是古代道路交通不便，更有山贼土匪等麻烦, 即便顾明泽带足了护卫，等赶到京城的时候，也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顾不得一身的风尘，顾明泽没有进城，而是直接去了沈芳舒清修的寺庙。
没错，即便是已经命不久矣, 病入膏肓，但柳若兰也没有松口同意沈芳舒回府修养。
纵然自己的丈夫面对快要死了的母亲，还是不可避免的心软了, 自己的公公也想要将妻子接回来，但柳若兰却是坚决不同意。
原本一个儿媳，一个妻子, 一个女人，在这个时代, 是完全违抗不了自己公公和丈夫的决定，哪怕她的身后还有着势力不弱的娘家。
毕竟再大的错处，也无法跟一个快要死了的人计较，更别说那人还是长辈，但柳若兰却决绝的以命为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