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叽叽喳喳便是在讨论这个不知从哪个地缝里跑出来的女子。
不想刚讨论上,当事人就出现在了门口。
宋王妃瞧见众人呆呆地看着,主动开口介绍道:“这位是秦姑娘,闺名小良。”
说着她突然尴尬地想起来自己也不过就只知道个名字,其余的一概不知,一时也不知还能介绍些什么,只能不好意思地转头来看当事人。
秦小良一路上给自己打了许多气,此刻瞧见一屋子美丽的女子,反而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我叫秦小良,自苍阳府而来,方到圣京两个来月,很高兴认识大家。”
她说完低下头,不敢看众人的反应。
此时却有人小声道:“听闻苍阳府乃西北蛮荒之地,那里出来的,不过是些乡野粗鄙之人。”
秦小良只做不闻。
她本就出身寒门,还是其中最低等的商籍,而今日坐着的,却都是大新朝最有权势的一群女子,便是面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随手丢弃的巾帕都够她干好多天的活。
如今只说这样的话,已经比她自己预想的好太多。
今日她孤身来到此地,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有些事情,她总要自己一个人来面对。
宋王妃听闻,一个眼风扫过,那开口的女子立时闭了嘴。
屋内一时静悄悄地,谁也没开口说话。
还是宋王妃拉着她往里走道:“快别站着了,找个地方坐着,我们好好聊聊天。”
秦小良进到里面,才发现这屋内坐着二三十个女眷,这些人年长的大概四五十岁左右,小的不过十来岁出头。
个个装扮雍容,气质卓群,就如瞧着画一般养眼。
秦小良一时看着目不暇接,忍不住小声道:“我这是来了天上吗?怎么这么多仙子一般的人?”
她话音虽小,众人却听得真切,只是这般有些傻乎乎的话,众人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时紧张冷凝的气氛突然就活跃起来。
因着宋王妃在侧,护着那女子,众人也不再将目光放于她身上。
大家热烈地说起其他话来,只是那充满好奇,总要在说话间隙忍不住打量她的眼神,让秦小良如坐针毡。
她感到屋内的碳烧的太旺了一些,忍不住扯了扯衣裳,这些人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但好像就是在说些各家的闲事,也实在没什么兴趣。
转头却见桌案上放着许多鲜花,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东西。
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坐在桌面低头拿个石滚轮一般的东西在磨。
宋王妃瞧见秦小良目不转睛地盯着,面上刚开始的囧迫已经没了,盛满了好奇,不由主动问道:“这是在摆花点茶呢,秦姑娘可喜欢?”
秦小良怔怔地摇了摇头,有些好奇地道:“怎么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这么多鲜花。”
有人笑起来,语气里有些鄙夷:“这有什么稀奇,冬日里莫说是鲜花,便是鲜果也是不稀奇的,更何况这是皇家别院,什么珍奇宝物没有。”
秦小良下意识地道:“这些日子在东宫之内,似乎并没见着什么鲜花新果。”
那人一噎,说不出话来。
秦小良也不再纠结,左右无聊,干脆坐在了那碾茶的女子旁边。
碾茶的女子肤白若脂,眉弯若柳,眉眼之间有些清冷,瞧见她坐过来看也不看,只是专心在磨那石轮。
底下翠绿色的茶片随着她的动作慢慢被碾成粉末。
宋王妃介绍道:“这位是长信王的女儿,明月郡主。她爱茶如命,碾的一手好茶,在这京中无人能及。若不是今日陛下赐下消寒宴,我们也无福喝到这茶呢。”
明月郡主微微抬点头道:“四嫂。”眼风扫也未扫旁边的秦小良一眼。
秦小良立时领悟过来,按照这个称呼,她该当是李辰舟的堂妹。
她也不顾对方的冷漠态度,立时觉得连这清冷的眉眼都亲切起来。
不由主动笑了笑道:“明月郡主,我叫秦小良,你可以叫我小良。”
明月郡主这才微微抬眼看了看她,目中虽然冷漠,却并无异色,也没有那些女子看她时的好奇探究,只是嫣红的薄唇微启:“想试试?”
秦小良扭了扭手指,小声地道:“我可以吗?”
哪知一旁忙有丫鬟取了新的茶饼茶锤碾子等物。
秦小良瞧着明月郡主的模样,也捣鼓起来。
在鹿笛村的时候,她也偶尔喝茶,主要是李辰舟那人很少喝白水。只是那时候的茶只是茶叶片子用水泡了就成。
哪知今日却这般复杂。
其实这些茶并不多少为喝,只是世家贵族女子消遣的手段。
不过有了事做,秦小良就再不想搁下手,这般总比傻乎乎地坐着来着强的多。
哪知做着做着,她的整副心神便全被吸引了去,耳中再听不得其他声音。
只有滚碾在碎茶叶上清脆的擦擦声。
这碾茶制茶虽是个雅事,却也是个体力活,高门的小姐们大多偶尔助兴逗个乐,极少有花费这样多的时间在此事之上。
明月郡主原瞧不上她,只是余光里却发现她认真起来的神色,目色里一尘不染,只有茶碾,仿佛已经没有了外界。
这是在她认识的女子中少见的专注平和。
只是她罗起茶来将原本轻盈的女子雅行硬生生做成了农人筛糠。
明月郡主冷清的脸到底绷不住,嘴角微扯笑了出来。
秦小良瞧见她嘴角带笑,一时有些讪讪地,尴尬地挠了挠头道:“不是这样的么?”
明月接过茶罗,手腕微一用力,动作轻盈似舞,纤细的茶粉顺着筛孔纷纷而落,当真是美轮美奂,令人叹服。
秦小良从不知做活还可以做的这般美。
她从明月手中接过茶罗,一时羞于动作,面色有些发红。
真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当真是半点拿不出手来。
明月淡淡地道:“点茶的这些步骤行为不过是个名头,本身没什么讲究,关键在于点茶的心是否纯粹。”
“在于心?”秦小良一愣,方才似乎李辰舟也说过类似的话。
当真是一对堂兄妹,连讲话都这般捉摸不透。
明月郡主说完也不再多言,用一只金钳夹起旁边的茶盏就往火上炙烤。
等她烤完,转脸却发现这其貌不扬的女子原来是个极聪慧的,原本瞧着笨拙粗鲁的动作,不想两三次之后竟也有模有样起来。
只是做出来的茶汤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
宋王妃瞧见了,怕她受了打击,忙上前来拉她二人道:“这明月是出了名的茶痴,小良你可别被她给带坏了,可累了吧,且坐在这里歇一歇。明月你也歇上一歇,小良第一次来,哪能一直在此点茶。”
两人无法,只好恋恋不舍地丢了手头的活,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直接坐了。
这才融进周围一众人之中。
宋王妃身旁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瞧着满脸的天真烂漫,忍不住盯着秦小良道:“听闻你是坐着太子殿下的车来的?”
她问的这般大胆,周围聊天的人立时竖起了耳朵。
宋王妃皱了眉斥责道:“疏桐休要无礼。”说着转头与秦小良道:“这是我侄女,年方十三,秦姑娘莫要怪罪。”
秦小良觉得这个四嫂太过客气了一些,有些不适应,忙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
说着对着那大方承认道:“是啊,你瞧见了?”
疏桐吐了吐舌头,瞧着姑姑没再拦她,忍不住道:“我没瞧见,不过别人瞧见了。”
“你是怎么与太子殿下相识的啊?”
她这一句当真问到了一群人的心窝里去,她们讨论来去,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实在是一点消息也未得到。
东宫的人又一向嘴严,这半日了愣是一点消息也未打探出来。
宋王妃心中也很是好奇,她这位小叔子还不是太子之时,她只在陛下五十寿诞之宴上见过一回,彼时他一身清冷孤傲,连宴席也未露面,却飞身上了攀星楼顶。
那日带给她的震撼太大,导致她心中对这位太子殿下总是有些畏惧。
后来他重又出现,成了太子,更是冷漠,对着南宋二王,都视而无堵,未有半分笑脸,今日却对自己格外礼敬有加。
宋王妃自然知道这些变化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这个秦家姑娘。
周围一群喜欢听八卦的姑娘们立刻凑上前来:“对呀,听闻太子殿下一向清冷难以接近,我们参加这么多次宫宴,竟极少见到他出席呢,便是出席也是快结束的时候露个面,从未来的这么早。”
秦小良瞧着这些姑娘双目炯炯,灼灼地盯着自己。
突然觉得这些小妹妹虽然打扮的富丽高贵,但也如曾经的自己一般,喜欢凑热闹。
她不由笑道:“太子殿下曾经在民间逗留过数月,我便是那时候认识他的。”
这样一说就如话本子一般,引得众人心中痒痒的难受。
王疏桐道:“所以你们就是传说中流落民间的殿下,遇到草野之间的平民?”
秦小良被她说的一时神往。
却给她们讲了苍阳府的风光,结了冰的广阔白河,充满野兽的苍茫山脉,寂静安详的鹿笛村,漫山白雪红梅的香雪海山,还有恐怖黑暗的丹峰坟场。
一群小姑娘一时听得入了迷。
她们很少离开家门,便是参加宴会也不过是从一间屋子到另一间屋子,哪里见过这世上的大山大水。
秦小良的思绪徜徉在广袤的天地之间。
曾经她也不过是这天地里一个小小的行人,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而这些曾经如此平凡而普通的地方,在她脑中也渐渐渡了层别样的金色光芒,如美梦一般,飘渺不似真的。
她突然觉得这些天地正是自己的一部分,组成了今日她秦小良的血肉。
虽然渺小,却俯视了过去的一切山河。
等她说完,瞧见周围的人默默地不做声,只是瞧着她。
那些人眸色中意味难明,有千百种感受让人一时无法分辨。
秦小良突然感到血气上涌,满面如火烧一般滚烫。
她方才一时激动忘乎所以,居然讲了这么多的话。
实在是有些尴尬。
她讷讷地伸出手想要喝口茶掩饰一下尴尬,可手却有些抖,旁边的明月郡主适时递给将茶递给了她,这才又免去了一场尴尬。
方喝了几口,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些微响动。
众人好奇地转了目光,却见一个男子掀帘而入,长身玉质,笑语颜颜,屋外光影照在身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老远就闻到了茶香,将我给吸引来了。”
众人这才看清,站在门口的正是太子殿下。
屋内本就全是女眷,此刻一惊,纷纷站了起来行礼,一时屋内全是哗啦的桌椅杯盏之声。
李辰舟一眼瞧见坐在角落的秦小良,遂笑了笑走上前来。
宋王妃最长,见他往里来,忙起身将他引到一旁上首坐了。
李辰舟途径秦小良的身旁时,忍不住伸出手来勾了勾她的手。
“太子殿下请坐。”
李辰舟瞟了瞟秦小良,又对众人笑道:“别多礼,今日消寒宴,没什么太子殿下,大家都沾亲带故的,细论起来,只怕这里有一半是我的表姐表妹呢。”
众人闻他言,都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起来。
一时拘谨的氛围立时缓和了许多。
宋王妃道:“太子殿下怎么突然来了,臣妇这里也未做些准备。”
李辰舟摆手道:“老远就闻到了茶香,一打听是此处在点茶,我可不就来凑上热闹,倒是惊扰了各位。”
说着瞧见桌上果然放着点茶的工作。
此刻他一个男子,坐在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子中间,原本是有些唐突,只是他满面笑意,又端正坐着,倒也没人敢说些什么。
一旁服侍的女婢从未服侍过太子,一时不敢给他上茶,还是明月郡主亲自斟了茶递于了他。
李辰舟轻抿了一口便道:“汤色清明幽香,明月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
明月郡主略微笑了笑,便福了一福退到了一旁。
他喝了茶来,环顾一周问道:“怎么不见沈贵妃?”
她奉旨支持今日这场消寒宴,只是进了别院到现在竟未见着人。
宋王妃道:“一早上南王殿下带着几个新进的学子去琉璃湖上野钓去了,听闻钓了不少罕见的鱼虾来,贵妃娘娘听闻好奇心起,也去瞧热闹去了。”
“哦。”
宋王妃小心观他面色,似乎未流出半点不悦。
“寒冬腊月的,这南王果然是钓鱼成痴,也不怕冻到。不过想是我来晚了,若是早些也该去瞧瞧热闹。”
李辰舟说着看了看宋王妃旁边的女孩子道:“四嫂,这便是你侄女,王太傅家的女公子吧?”
王疏桐见问上前方要行礼,李辰舟摆手笑道:“都说了今日在香山别院,不必这么多礼数。”
一旁宋王妃忙道:“正是,只是臣妇这侄女自小娇养惯了,殿下莫要怪罪。”
李辰舟却对小姑娘道:“你祖母近来可安好?她最是慈眉善目,稳重大体的。”
王疏桐忙道:“祖母身体康健,只是时有咳嗽,让我们担心。”
“我记得葛医正在这咳症方面很有些经验,便让他去瞧瞧老太太。”
宋王妃接道:“葛医正是专服侍陛下的,怎敢劳动。。”
“无妨,”说着李辰舟略提高了声音道:“苏玉墨。”
苏玉墨略微掀开了门帘躬身应道:“太子殿下,奴婢在。”
“派人去太医署,让葛医正去王太傅家给老太太瞧瞧,现在就去。”
“是。”
宋王妃并王疏桐很是欣喜,忙跪地谢恩。
“嗯,”李辰舟点了点头又问另一人道:“敢问这位夫人是?”
那人连带着身旁跟着的四个小姑娘,全都起身福礼道:“臣妾是礼部尚书白典之妻,乌氏,这四个姑娘是家中女子。”
“哦,”李辰舟点了点头道,“前些日子我在宫里听闻白夫人家里出了枝罕见的绝顶水仙,可是真的?”
不想这事竟然都传到了宫里,白乌氏有些诚惶诚恐,低头道:“不敢,只是开得比一般的水仙艳了一些,不敢惊扰太子殿下问询。”
李辰舟道:“这水仙娇嫩也是挑人家的,非三世累勋之家长不出这样好的花来。”
如此言语让白家夫人受宠若惊。
身后四个姑娘更是羞红了脸。
李辰舟顺着一群人问了一圈,无不是些无关痛痒的唠嗑。
自打他进来,秦小良就缩在一旁,他说不来不来,怎么还是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