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辰舟道, “今日之事, 倒是要为难各位卿在此稍候了。”
低下跪着的中书令蔡有道道:“岂敢。竟有人胆至此,在此别院皇宴上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好在太子殿下吉人天相, 落在那松软之地上,才未伤及筋骨。否则臣等万死也难赎罪了。”
其余几人发了话, 李辰舟才又转向了崔元。
崔元忙道:“回太子殿下, 等臣赶过去的时候,伺马的几人已经畏罪自尽了。”
“呵, 倒是快。”
崔元额头冷汗下来道:“殿下的马在发完疯后就口吐白沫, 倒地而亡, 臣查明这马乃是中了一种罕见之毒, 这毒臣已派人勘验出来了。”
说着自袖中掏出一卷文书举过头顶。
一旁苏玉墨忙上前来接了文书。
李辰舟双目微眯,从太医手中抽回手来,拿过文书看了半晌。
趁此机会,崔元下意识左右看了一眼, 发现此刻厅中除了三省六部要员,沈贵妃及南宋二位殿下及其王妃也在。
此次众人俱都白着脸, 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子手中文书。
他下意识地看向南王, 南王察觉到他的目光, 双目阴冷地看过来。
崔元想要擦汗, 到底忍住了。
却见上首太子殿下啪地一声合了文书, 面色一片清冷,却对不远处的南王招了招手。
南王一愣。
李辰舟口唇微启,又招了招手道:“过来。”
南王无法,只得起身上前去。
“离近点。”
南王行到他椅边,到底不能居高临下地站着,只得跪了下来。
李辰舟看了看他,却伸出手去。
“啪!”一声震天响声,如惊雷一般滚过低下众人的脑袋。
众人哗地抬起头来。
却见南王半边脸上瞬间红肿一片,五指痕迹清晰可见。
方才那声音?太子亲手掌了南王的耳光?!
南王乃一品亲王,陛下长子,虽及不上太子,那也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异常。
何敢当着一众朝臣的面掌其耳光?
众人惊地喉咙微颤,发不出一点声音,更是深深埋下头去。
还是坐在一旁的沈贵妃忍不住叫道:“太子殿下!”
南王一张脸已成了酱紫色,另一侧脸比被掌的脸颊还要红,他咬牙梗着脖子道:“你怎可掌我耳光!我乃一品亲王!陛下长子!!”
李辰舟微嗮道:“掌了又如何?”
“你若不是一品亲王,又哪里犯得着孤亲自动手?”
“太子殿下,”沈贵妃颤着声音又叫了一声,“您。。您身体抱恙,勿要动怒。”
“勿要动怒?有人的毒已经正大光明地下到孤的马上了,若不是孤今日命大,此刻哪里还能躺在这里与你说话?”
李辰舟放下了手,将手中胸前文书一扔,那文书飘飘摇摇落了地。
“自己看吧。”
南王牙关紧咬,双颊成了猪肝之色,到底忍下屈辱,自地上捡起那份文书。
他看完,面上未见惊异之色。
赵太师及蔡大人接过文书,发现那书上所写,这太子的马中毒乃是因为马料里混进了一味叫鱼肠的毒,这鱼肠之毒来自一种叫绸鱼的鱼腹。
这种鱼只有鱼肚有毒,肉质无毒,只消清理干净,吃起来反而鲜美异常。
看到此两人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今日一早南王便带着一圈人去了琉璃湖冬钓,据说钓上来许多平日里难见的鱼。
午后不久,又急着嚷着要杀鱼,一面说要送进宫里,一面又说要烤了送于太子。
那时候一群人围着,只觉得格外新奇有趣,谁也没注意这杀鱼的秽物如何处置了。
好好的,南王为何要去钓鱼,钓完鱼又急着杀了。
崔元道:“据臣查问负责处理这杀鱼秽物的几名奴婢,这鱼杀完之后体内秽物便就地掩埋,说是施了花肥。”
如此说来,更是多了喂马的可能。
今日之事,南王实在是第一嫌疑。
只是这谋害太子之罪,实在是太过重大,稍有不慎,都会被牵连其中。
众人一时谁也不敢言语。
李辰舟道:“如今毒也查清,事已明了,孤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们到底兄弟一场,此事我会上奏陛下,交与大理寺和检察院主审吧。”
大理寺卿及检察院左都御史二人忙点头应是,却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尤其是崔元,他刚上任,就要审讯皇长子,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南王妃听闻,瘫软在椅子上,忍不住双目血红,涕泪横流。
长临卫方要上前来带人,却听南王道:“且慢。”
他跪在椅边,离李辰舟极近。
李辰舟清晰地看到他的目中染着阴冷的寒冰,只是叫那红肿的面颊衬托的有些可笑。
此刻南王挺直着腰身跪着:“难道太子殿下要凭这一点鱼毒就治臣的罪吗?只因今日这冬钓是臣发起,但有机会接触到这鱼的,少说也有几十个,难道不该是个个都有嫌疑?”
李辰舟道:“你既有这么多推断,便留到大理寺去说。”
一旁沈贵妃道:“太子殿下,您今日受惊,是臣妾之过,臣妾受陛下命办此消寒宴,却叫贼人有了可乘之机。只是这贼人如此胆大妄为,又嫁祸他人,万不可叫他称心如意。”
南王转而问道:“崔大人,你所查的结果,可查出本王就是这下毒之人?”
崔元擦了擦额角的汗,小声道:“臣不敢,还未曾查明。”
一旁刑部尚书道:“如今侍马的奴婢全都死了,可说是死无对证。”
却突然远远跪在花厅门帘子边的一人小声道:“臣有一事,不知当禀不当禀。”
众人转头望去,却原来是礼部侍郎,姓袁。
被众人目光盯住,袁侍郎愈发局促。
远处的太子殿下还未发话,沈贵妃却已急道:“是何事?还不速速禀来?”
袁侍郎道:“臣今日同十来位新晋的翰林院编修一同饮乐,但直至方才,却发现一直少了一人。”
“少了谁?”
袁侍郎磕了头方道:“少了二甲进士姓张名筲。”
“张筲?”
今日晨间跟着南王前去冬钓的,便是一群新晋学子,今年的新科进士,翰林院编修,其中便有张筲。
得此消息,立刻有人出去查问,此刻一群新科进士入不得花厅,正跪在外间的畅香阁里。
不久查问的人便回来了。
“据他们所说,下午午宴之后,张筲跟着一起去杀了鱼,后来也确实跟着一起去了跑马场看比赛,只是后来马球还未结束,他就离席走了,至此不知所踪。”
当此时候,却有人下落不明!
这嫌疑瞬间压过了南王。
言喻请示道:“太子殿下,臣这就带人四处去搜。”
李辰舟躺在椅子上,随意挥了挥手,他便带着人去了。
沈贵妃却突然问道:“若说不知所踪,倒让臣妾想起一人,臣妾斗胆,可否请问太子殿下今日带来的绿衣裳的姑娘现今在何处?”
太子殿下今日赴宴,同车带了一姑娘,两人形影不离,举止亲昵。
殿下对其更是极尽宠爱。
只是别说现在,便是殿下坠马之时,却也未见那姑娘现身。
大家一时心神皆放在了太子的安危之上,对于这样的女子自然并未多过注意。
李辰舟微晃着椅子的身体一顿,冷漠地看了看沈贵妃。
一旁太医正在给他包扎腿上的伤,他微动了动,太医忙停了下来。
“贵妃见到了?”
却见沈贵妃自椅子上起身,直直地跪了下去。
她已年半百,保养得宜,此刻却噙着泪水,跪下身道:“臣妾有一事,一直煎熬在心,日夜不安,不知当不当于太子殿下言。”
第123章 花厅受审2
◎原来要毒死孤的竟是。。◎
李辰舟冷笑道:“你年已半百, 何必做那少女之姿惺惺作态。”
沈贵妃不顾他的冷嘲,垂下眼睫道:“太子殿下已年二十五,尚未娶亲生子, 此事一直令陛下日夜忧心,臣妾虽, 。”
“挑重点!”
“是, “沈贵妃愣了愣,又接道, “殿下一喜爱那女子, 带其在宫中游玩,陛下瞧着欣喜异常, 命臣妾查问那女子身世, 只要是个清白人家的女儿,不管身份如此低贱, 便由陛下做主收入东宫做个侍妾。”
堂中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不知此刻沈贵妃绕这么大一圈讲此事是为了什么。
沈贵妃却说的又快又急, 彷佛生怕别人打断了她。
“只是臣妾受了陛下的旨意, 命皇城司查问一番,却叫臣妾大吃一惊。原来这姑娘并非清白之身,实在是辜负了殿下一番宠爱之心。”
“这姑娘姓秦,乃苍阳府人, 少时便与同村男子立了婚约,只是后来被夫家退婚。但那未婚夫却对其恋恋不忘, 情根深种, 两人瞒着家中人一起逃到了冬荣城。这未婚夫家已为其定了另外的亲事, 便收她做了外室, 不光如此, 两人还育有一子!听闻两人感情甚笃,虽是端不上台面的外室,却恩爱异常。”
“众位可知,那未婚夫是谁?”
无人作答,沈贵妃自问自答道:“便是此次失踪的翰林编修张筲!”
此言一出,众人震惊异常。
“不想后来那秦氏机缘之下遇到殿下,竟有幸被殿下带入了东宫,加以宠爱。”
“今日又如此之巧,殿下坠马之时,他二人又齐齐失踪。妾不得不疑。”
殿下身旁的女子瞧着貌不惊人,竟有如此手段?
“你疑什么?!”
“太子殿下,那秦氏女实为有妇之夫!今日偏巧殿下的马中了毒,难保是张筲携恨报复,趁机带着她跑了!”
“携恨报复?跑了?”李辰舟咬牙重复道。
话里话外,众人自然知这沈贵妃所言携恨报复是什么意思。原本人家恩爱,并育有子嗣,不想却叫殿下瞧上,将人掳了来,生生叫人家一家三口拆散。
如今殿下坠马,两人又齐齐失踪。
“正是!两人原就不顾廉耻私奔,此次趁机跑了也不足为奇,那贱婢受了殿下的宠爱却不知感恩,妾观她。。”
她话音未落,却见李辰舟啪地一脚踢翻了一旁正给他包扎的太医,竟自椅子上站起了身来。
不待众人反应,只听唰地一声响起,太子殿下已一把抽出了谢传英腰侧挎着的宝剑。
“放肆!”
他冷着脸,举起剑来,对着地上的沈贵妃就挥了过去。
那剑寒光乍起,惊地跪了一地的众人双目刺痛,神思错乱。
离他最近的左都御史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泣道:“太子殿下!”
李辰舟顾不得腿上的伤,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今日孤便杀了这个满口胡言之妇!”说着又向下用力斩去。
南王顾不得,一把扑过去护住母妃。
李辰舟举起的剑便堪堪砍在了他的左臂之上,溅起一室的血。
那血溅的很高,许多落在了一旁南王妃的脸上。
感觉到黏腻温热的触感,南王妃忍不住惊叫出声。
她自小养尊处优,千娇万嫩地养大,莫说见到血,便是杀只蚊子也未做过。
如今脸上这来自夫君的血,快要击垮她的心房,令她内心震颤。
一旁宋王妃眼疾手快,死死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只是南王妃嗓子深处的垂泣还是止不住从指缝里漏出来。
手臂的疼痛也让南王忍不住闷哼出声,今日他受了狠狠一耳光,如今又受了一剑,当真是心内屈辱交加,却不得发作。
“一会想要毒马摔死孤,眼见不成,此刻又想要污蔑孤强抢他人妇?”
李辰舟自他臂上抽出剑来,众人甚至听到那剑从血肉之中抽出的声音。
“你们母子当真是蛇鼠一窝,既然如今在一堆,孤便一起砍了!”
周围的官员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将人团团围着,白杨两位尚书抱住了他的腿。
李辰舟想要伸脚去踢,踢跑了一个便又抱上来了另一个。
一旁赵太傅带着其余众人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道:“太子殿下息怒,您请千万三思啊,莫要叫这血污了您的手。”
李辰舟怒道:“你们也想拦我?难道孤还杀不得她?”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今日太子殿下坠马重伤在身,万不可动气伤了身。”
沈贵妃不想他如此反应,竟不和自己争辩,却是抽了剑就要来杀自己。
她惊地脸上血色全无,李辰舟双目里的肃杀与疯狂,令她丝毫不怀疑他立刻就要将自己斩于剑下。
他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此刻她才恍然想起,面前的太子曾经亲手杀了丰远堂一千多人!还在不久前,毫不犹豫下令斩杀了朝廷几十名大员。
只是这几年他病体瘦弱,行动间总叫人觉得弱不禁风,让她快要将此忘了。
深深的恐惧自沈贵妃心内而起,如枯藤一般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抱紧儿子的身体,他胳膊上血流如注流在她的手上,烫的她浑身发抖。
沈贵妃牙齿咯咯作响,磕头道:“太子殿下饶命,臣妾方才确是胡言,求您恕罪。”
身前有众人拦着,沈贵妃又服了软,李辰舟手中一剑斩向了身旁的桌案。
案面应声而裂。
上面原本放着的茶盏霹雳哗啦碎了一地。
撒了火,他到底冷静下来,一把将剑扔还给了谢传英。
他方才起来的急,竟是鞋子也未穿,身上搭着的浅蓝色衣衫也落了地,一双脚上只着了足衣。
苏玉墨忙带着小太监忙上前来,他一屁股坐在身旁的椅子上,任由几人服侍着他穿鞋披衣。
他取过旁边桌案上小太监方上的茶,刚喝了一口便又气得一把摔了。
茶水溅了一地,洒在底下跪着的宋王衣襟上,宋王红着脸,动也不敢动弹。
“是想烫死孤吗?!”
苏玉墨方穿好鞋,慌忙又磕头道:“奴婢这就去换。”
“不必了!”李辰舟怒道,说着拿过手边桌子上的茶壶,就要倒茶。
苏玉墨忙接了过来,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茶。
一旁太医忙道:“太子殿下,您身体尚未恢复,寒凉之茶伤脾胃。”
“呵,连孤的马都叫人毒死了,孤也差点摔死,如今又想给孤扣上抢他人妇的罪名,孤气都气饱了,还怕伤脾胃?!”
李辰舟接过茶盏来,方欲送到唇边。
“殿下且慢!”
这声又急又快,惊的李辰舟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抖,茶水差点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