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岚一窒,这姑娘怎么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个话?
“既然你知道,便该知晓,你们差距悬殊,他现在的情况,最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助他的女子,而不是身份卑微的你。”
“士商通婚,一向为世人所不耻,他也将一辈子抬不起头。你若真对他好,便该知道只有离开他,才是真的对他好。”
“张姐姐,可是他不爱这些,我们可以一起画画,刻碑,不好吗?”
张岚柳眉簇起:“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专营于奇技淫巧?自要做出一番事业才不枉此生。他如今年纪尚小,还不知这世上功名的好处,如今放任他,等他稍长一些便会后悔。”
“倒时候他每每看到你,便要想到是因为你,他才失去一切,以冬哥的性子,自然不忍怪你。可到那时候,你便能无愧于心吗?”
这些话比张母的恶言相向更让她感到窒息与难受。秦小良只觉得心口堵的难受,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张筲今日来了吗?”
张岚捂嘴笑道:“那是自然。毕竟今日可是专为他在此办的这个相亲会呢。怎么样,今日到场的姑娘们可还行?”
“你莫要觉得我们张家都是逢高踩低的人。我们是冬哥至亲之人,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他以后自然会明白我们的苦心。”
“你希望我做什么?”秦小良问道。
张岚心中喜悦,瞧这口风是松动了,忙道:“自然是希望你离开冬哥,他若是来寻,想必你有办法让他死心。”
秦小良低了头,指尖掐在掌心之中,狠狠生痛,半晌抬头道:“不,我答应过他,要和他成亲。”
张岚大失所望,眸子闪过阴狠之色,瞧着远处四处张望的曹结巴,不由计上心头。
突然身后梅树林传来声响。
两人回头去望,远处惊鸟四起,梅树林飒飒摇动。
似突然有很大的风平地而起,在香雪海里肆掠。
“怎么突然刮大风了?”
大团大团的梅花自山上裹挟而下,汇成一片火红花海,美轮美奂,如临幻境。
山上雾气愈发浓稠,却随着花瓣搅荡如冰丝。
秦小良不自觉伸出手,便有一大团花瓣落于掌中。
山上有零星未归的游人,跌跌撞撞往山下跑,一脸的慌张,口中叫道:“杀人啦!杀人啦!”
秦小良抓住一人衣袖道:“什么杀人了?可见到一个高高瘦瘦穿着白衣裳的男子?”
那人脸色煞白,吓得一把扯开衣袖就跑了。
有个姑娘落在后头,显然已经腿软无力,见到秦小良两人如见救星,登时倒在张岚身上。
张岚皱了眉头道:“发生了何事?”
那姑娘抖着嘴,颤颤巍巍地指着山上道:“杀人了。。”
秦小良焦急地问道:“可见到一个高高瘦瘦穿着白衣裳的男子?”
那女子摇了摇头。
张岚见情况紧急,拖着那已经吓软了的姑娘对秦小良道:“我们速速回去。立刻遣家里人去报官,好在官府离得不远。”
秦小良仿若未闻,只是站在原地,盯着远处雾蒙蒙的花海。
焦急之下,她突然感到掌中有些黏腻,不由张开手,这才发现手中的花瓣上,竟染着几滴血。
那血与花色融为一体,极难分辨。
秦小良瞳孔微缩,想起那个杀人的雪夜,白雪染着红,手中的刻刀滴着血。
张岚架了姑娘行了几步,转头一看,那秦小良竟是向山顶飞奔而去,一只脚瞧着还有些歪歪扭扭。
“喂!你疯啦!”
不过转眼之间,她就消失在白雾之中。
第36章 梅灵树下
◎我来助你◎
今日之行, 原不合张筲的心意,他索性坐在窗边看了半日的书。
原本客店里静悄悄的没有人,不想没多久, 周边的桌椅上便坐满了。
一时暖炭之气混着姑娘们的香气在鼻端缭绕不去。
实在让人闷得慌。
他索性起身推开窗户,一阵寒风吹进来, 混着浅淡的梅花香气, 吹散了燥热。
“张郎君。”
突然窗外有人叫道。
张筲抬起头,惊讶地发现窗外站着个人, 仔细一看, 正是秦三汉,他背上背着小月, 小月已经睡着了。
“秦伯伯怎么在此?”张筲惊喜地叫道。
忙去打开店门, 等秦三汉进来,他又开着门等了一会, 却不见秦小良, 不由张头到外面四处张望。
秦三汉见他模样道:“方才碰到了你姐姐, 她们两人在外面再玩会。小月睡了, 我送她去房间睡觉。”
听此张筲心中一紧,姐姐和小良能有什么玩的?
他方要出门去寻,背后张母瞧见动静,忙叫道:“冬哥!”
说着张母走上前来, 瞥了一眼秦家父女,方走到张筲面前道:“你舅舅来了, 还不快来见见?”
身后王谦上前笑道:“方才见你看书看得认真, 没好打扰, 妹妹你修了个好儿子, 身在花团之中还能坐怀不乱一心读书, 果然张大才子非同一般,不像我家那两个兔崽子。”
不想舅舅来了,张筲回身作礼。
王谦上前拉住他,就要给他介绍店里今日来的一群人。
张筲心下焦急,却也只能跟着他去。
不想没一会,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道:“杀人了!快跑啊,山上杀人了!”
一声如惊石落水,惊的店里众人哗地起身。
后来又进来一人,也是一样的惊慌失措。没说几句就收拾东西跑掉了。
没一会张筲一眼看到外面张岚扶着那软脚姑娘也来了。
忙冲上去道:“姐姐发生了何事?小良呢?”
张岚带着个人,一路走得气喘,放下姑娘后才来得及掏出帕子来轻擦了擦额角的汗:“不知,只是听说山上杀人了。小良姑娘说梅花难得一见,留在山脚下不肯走说再玩会呢。”
说着一眼看到舅舅和妈妈等人,忙问道:“太好了舅舅来了!舅舅可带人了?”
王谦皱眉道:“今日是相亲会,我怎么会带人来。”
张母见店里的人忙着收拾东西都在往外跑,忙也拉住几人道:“你们别光顾着讲话了,快收拾收拾走吧!”
王谦好歹在知府衙门当差,见过大世面,见此情形跑出去望了一会山上的情况,回来道:“那山上瞧着风势甚大,归鸟只在上空盘旋不敢落下,似乎有些不对,你们也别往回走了,速速跟我回去。”
张母连连点头,忙拉着儿女跟着哥哥,不想手伸出去却落了空,往外一看,张筲已经推开门,准备往外跑。
“冬哥!你去哪?”
张筲答道:“我去寻小良。”
不想还未跑出去,听到身后扑通一声,他回头来看,发现母亲脸色紫涨,嘴唇发白,已经晕倒在地。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张岚慌忙接住叫道。
“不好,你妈妈的头痛病犯了,快,送你妈妈去我那,我那有大夫!冬哥别傻站着了,快来帮忙啊。”
张筲无论如何不能抛下母亲不管,一时双目通红,心中如烈火烹油般,恨不能立时拆成两半。
行到屋外,暮色已起,雾却已经全散了,晚霞绚烂如许,映衬着群山连绵如滚了金边。
山上的香雪海火红花瓣漫天飞舞,在狂风里飘荡如浪。
“嘎嘎。”一群鸟儿在上空发出凄厉的叫声,丝毫不敢落下歇息。
他如小良一般伸出手,接过了几片花瓣,梅香如缕。
不知小良如今身在何处?
“噼!”车夫已经甩起马鞭,舅舅催促了起来,他咬了咬牙一转头钻进了马车。
秦小良沿着山道磕磕绊绊地往上跑。
一路寒风刮着面,刺得脸颊生痛,她顾不得,只是努力在梅林间去寻那白色身影。
游人早已不见,太阳落到了山的后头,梅林里阴冷地如冰窖一般,早不复白日的美景,除了鼻端浓烈的梅香,一时只闻飒飒的风声和枝叶相撞之声。
竟有些阴森可怖。
好在秦小良常年行走坟地,并不慌张,只是努力听着头顶盘旋飞鸟的“嘎嘎”声。
今日新换的白底梅花纹绣襦裙在行动中被枝桠勾坏,她也顾不得,索性将碍事的裙摆别在了腰间。
她不敢发出声音,一边躬着身子小心穿梭,一边手中丝毫不停地在刻着掰下来的梅花枝。
刻刀不小心切破了手指,鲜血直流,她仿若未觉,这么久时间,腰间已经挂了一大把尖锐的小箭。
手中正在刻的,是一只两尺长的尖锐弓箭。
这山中林深树茂,若是遇到敌人,必然弓箭最占优势。
她知道李辰舟腰间的箭囊里一直装着金箭,只是那些箭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她要做的,就是在寻到李辰舟之前,为他准备最多的小箭。
行了不知多久,她用力地嗅了嗅,隐约闻到一丝血腥之气,拨开面前茂密的枝桠,正见李辰舟站在远处的树底下。
是梅灵树。
他站在梅灵树下,一动不动,双眸如淬了冰一般,看着前方。
秦小良环顾四周,毫无人迹,竟只看到他一人。
可秦小良知道,在她看不见的那些黑暗和林荫之后,一定正在发生什么。
又一阵风过,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烈。
她刻完最后一只木箭,迅速将箭别回了腰间。感觉掌心黏腻腻的似乎满是汗水,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直到布料碰到了手上刀口,才忍不住龇了龇嘴。
她低头一看,这才惊觉这手上黏腻的哪是汗水,分明都是血水,两只食指上具都割出了寸把长的口子,皮肉翻卷着,还在往外冒着血。
她习惯性地将食指放进嘴里嘬了嘬,而后紧紧抓住刻刀,低下头深吸口气,便准备从梅林后方绕到李辰舟的身边。
李辰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左侧的梅林,方才的风中似乎传来了秦小良的声音。
他盯着那片梅林看了半晌,只有赫赫风声,并没有从那里面跑出来那个秦家姑娘。
自己真是产生幻觉了。
抬头看看天色,半边山上映着霞光,已是天色将晚,暮光四溢,只怕那个小气鬼姑娘此刻正在客店里急得跳脚。
若是走不得,岂不是又要花上一千文来住店?
想及此,李辰舟眸中的冷色褪去,嘴角露出一丝微微笑意来。
突然一道黑色的人影自梅树上方闪过,并不见怎么动作,李辰舟腕上的小箭已是“咻”地一声呼啸而出。
那人如被射中的大雁一般,自空中跌落下来。
不待那人落到地面,李辰舟已是拢起双袖,飞身而起,沿着梅灵便站在了树梢顶端。
树梢上他白日里绑的那两只白帕子还在,正随着大风簌簌抖动。
看着虽然软弱随时都要被风吹走的模样,却还是一直□□地缠在树枝上。
谁也想不明白,今日李辰舟面对围杀,为何一直站在这棵梅灵树旁一动不动。
此刻更是谁也想不明白,又为何突然之间,他又出现在树顶?
香雪海里梅树繁多,枝繁林茂,人自然是在梅林里最安全。
可他此刻所站之处乃是香雪海最高之处,单薄白衣站在那里,便成了香雪海里最显眼的存在。
仅剩的几个黑衣人一时被他捉摸不透的心思所慑,不知他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只是此等良机,失了便再无机会,众人也顾不得多做他想,黑衣弓箭手拉满长弓,对着李辰舟急射而去。
其余黑衣人欺身上前,手中长剑舞得呼呼作响。
李辰舟负手而立,面对着黑衣人的袭击丝毫未动,晚霞在他玉色的肌肤上渡上一层金色,背着光眉目并不清楚。
黑衣人射出的羽箭在空中如电一般,离李辰舟还有几丈远时,却突然有另一波羽箭自李辰舟身后密密麻麻袭来,那些羽箭将黑衣人的箭从中撕裂开来。
撕裂了对方的箭之后,势头却丝毫不减,向着黑衣弓箭手奔袭而去。
几个黑衣弓箭手在密密麻麻的羽箭中被射成了刺猬一般,从树上跌落下来。
而那几个黑衣人手中剑还未砍向李辰舟,只觉得胸口一凉,自己已经被刺成了对心穿。
山沽不知从何处冒出,出现在枝头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消灭干净了,兄弟们刚出手就没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呢,心中实在难受。”
“他们武功高强,丝毫不输你们,若是真较起真来,只怕你们没什么好果子吃。”李辰舟道。
“啊?”山沽惊讶道,“殿下是说他们未尽全力?可谁和自己的命过不去啊。”
突然想到什么,山沽叫道:“殿下觉得这波人和上次要废您武功的该是同一拨人?”
李辰舟道:“那是自然。他们明明实力不差,今日却死的这么彻底,吃亏的地方便在于,他们不准备取我性命,而我,却是要他们的命。”
第37章 只剩一人
◎可见到我家小良了?◎
“这听起来有点不公平, 不是吗?”
山沽扬起头,操起手道:“那可不管,打架谁还讲什么公平不公平。生死之战还想着抓活人?这是找死!再说了, 谁敢把主意打到殿下的身上,都只有死。”
说着又想起什么叫道:“难怪殿下方才敢站在这个地方当活靶子, 可把我唬了一跳, 这是吃死了他们不想杀你啊。”
李辰舟并不说话,只是看四野茫茫, 寒风凌烈, 晚霞却绚烂一片。
山沽不由感叹道:“这荒野之地,竟有如此美景!实在是不虚此行啊。”
说着低头一望, 一旁的枝桠上居然系着两方小小的帕子, 更是震惊道:“这是何方女子,竟能将帕子系到此处!且让我瞧瞧上面绣的什么。”
伸手就要去解帕子。
还未够到, 突觉手背上一阵剧痛, 李辰舟手中秋水剑已是狠狠地敲在了他的手背上, 霎时红肿一片。
“不许碰!”
山沽心跳漏了一拍, 方才匆忙间,他分明看到那两个帕子上,绣着歪歪扭扭的“良”“月”二字。
啊?果然是她们的!
山沽低下头,看了看挂满了白帕子的梅灵树, 而周围的一圈儿梅树枝叶散落,花落枝头, 独独这棵老梅树安稳如初。
难怪今日殿下死命围着这棵老破树就是不走, 害得他打起架来束手束脚, 原来是一直在此保护那帕子啊!
他忙捂住红肿的手连连点头:“此等奇女子当真世所罕见。”
说完见李辰舟怔怔的, 忙打岔道:“殿下, 这些人到底是受谁指使,为何一定要废您武功,还不伤您性命啊?”
“可惜这两次我瞧着他们的武器和穿着,显然都是刻意伪装过的,实在看不出是哪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