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元惊讶地张大嘴巴,他一直以为这院落里如今只剩他一人,哪知黑暗里竟藏着这么多人!
外面的一群蓝衣裳的人手中的弓箭已挂在了腰间,手中取而代之的是明晃晃的宝剑。
这两帮人,在雪夜里照了面,居然一声不吭就剑拔弩张,见了血光。
眼瞧着是一场恶仗。
远处的大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辰舟,你来啦!”一个女孩的声音自门后清脆地响起,那声音里的惊喜像是遇见了久别重逢的故友。
素元凑了头去看,果然那穿着火红衣裳的明艳姑娘,站在了殿门口,一脸惊喜。
若不是素元见识到她的狠戾,只怕要被这天真的模样给骗了。
与这小姑娘的欣喜不同,李辰舟冷着张脸,一丝冷厉自眸中划过。
舞阳也不顾身后婢女给她撑的伞,径直提着裙摆就冒着雪跑上来。手腕上的银铃叮叮叮响着。
她在离李辰舟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掀开自己火红的裙摆,那裙摆竟重重叠叠地十几层,她展开那裙摆如孔雀开屏一般,左右转了一圈笑道:“怎么样,好看吗?我听说今日山上有雪,特意命人做的,红梅,白雪,红衣姑娘,是不是很搭?”
李辰舟看也未看一眼,冷声道:“把人交出来。”
舞阳也不气恼,捂嘴咯咯笑道:“我这招果然有用!那些没用的侍卫几次三番也请不来你,这还是我想的好办法呢。”
李辰舟刷地举起手中长剑,对着舞阳道:“要么把人交出来,要么死。”
舞阳放下裙摆,撇了撇嘴道:“好吧!我交。”
说着又赶紧补充道:“不过,在交人之前,你就不能和我说会子话吗?你离开西莽好几个月了,我想你了,李辰舟。”
李辰舟暗暗咬了咬牙。
他太了解面前这个舞阳公主,天真烂漫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颗视人命如草芥的心肠。
瞧着情形,人果然在她手上,若是强来,只怕秦小良要吃亏。
“此处雪太大了,我们去殿里吧。”说着她从婢女手中夺过那花伞,撑到李辰舟的头顶笑道,“这么大的风雪,瞧你这满头白雪,我瞧着倒像是满头白发,苍苍老矣了呢。”
说着她瞧向李辰舟,一时愣了神。
她第一次见李辰舟,是在西莽的朝聚之上。那时她年方十二岁,还是西莽皇宫里横行无忌的嫡长公主。
而那时的他,年方十岁,虽听说是敌国嫡子,却是以质子之名入的西莽,无权无势地呆在西莽已经两年。
舞阳听闻这弱质翩翩的质子已久,却还是第一次在朝聚上遇见他。
彼时他孤身一人,一个侍从也未带进宫来,只是站在小河边的灯影里发呆,那身影瞧着若清风,似柳絮,看起来柔弱易折。
他转过头来,瞧见自己在好奇地打量他,便扯了扯嘴角,皎若白玉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
她第一次见到这个陌生男孩,便被他狠狠吸引住了。
自此目中再容不见其他男子一眼。
舞阳目中露出一丝惆怅来:“李辰舟,你为什么从来就不愿多看我一眼呢?”
李辰舟冷笑道:“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舞阳收了伞笑道:“自然是想让你多陪陪我。你能在那粗鄙的低贱女子家里住那么久,便不能与我多相处一会吗?”
不想手腕被李辰舟一把抓住,她疼的手里的伞落了地,抬头只瞧见他眸中闪着幽光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那个灰色衣裳的老仆迅急冲上前来,一双如枯枝一般的手向李辰舟腹中抓去。
面对这西莽顶尖的高手,李辰舟不敢大意,忙抽回手来隔挡,手中小箭应声而出。
那诸葛弧被逼地收回手来,侧身一偏,那小箭呼啸着钉入了柱子中。
山沽见状,一个箭步挡上前来,也不出剑,赤手空拳与那诸葛弧对了两掌。
在巨大的掌力冲击之下,两人俱都退了一步。
山沽早听闻此乃西莽第一高手,今日还是第一次与此人正面交锋,不过两招双手已止不住地发抖。
他心知自己非此人的对手,若不是此人今日主要是护公主安危,只怕自己要被打得吐血。
只是面对此等高手,山沽一时兴奋地摩拳擦掌,欲要再行几招。
却被李辰舟拦了下来。
方得知秦小良失踪,李辰舟惊怒之下奔袭了一夜,此刻已冷静了下来。如今人在她手上,一时不能再贸然行动。
他看着巧笑倩兮地舞阳公主道:“你说个条件,要如何才肯放人。”
舞阳笑道:“把麒麟印给我。”
李辰州毫不犹豫,随手自怀中掏出了一方小印,便抛了过去。
舞阳不想他如此爽快地答应,伸手接过印来,那小印瞧着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方规整的绿色印信,上面刻着一只小小的麒麟。
果然是麒麟印。
舞阳却怒道:“你为了那个粗鄙女子,竟连好不容易到手的麒麟印都不要?难道你对她?”
李辰舟冷着脸道:“她不过救过我。”
舞阳一想,凭李辰舟,自也不会看上那个相貌平平又出身卑贱的女子。
“印已经给了你,可以放人了吗?”
舞阳却不接话,只是拿着印在手中转了几转道:“ 我知道,你偷这麒麟印,其实只不过是想搅浑你妹妹的婚事。”
李辰舟忍不住抬眸看了她一眼。
这麒麟印,乃是西莽皇权的象征,由皇帝传给皇太子。他归国前夜,从宫中偷出了这方印。
麒麟印丢失,意味着现在的皇太子未必便是那天授之人。
西莽的几位皇子自然动了心思。
更重要的是,麒麟印便是他妹妹的聘礼。谁做了太子,谁便是他妹妹的所嫁之人。
听起来似乎不错,只是妹妹的婚事,从来不该是一场交易。
李辰舟离开故国之时,妹妹年方三岁,那个整日里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姑娘,知道哥哥要走,抱着他的腿哭了一整夜,口中一直念叨着:“哥哥不要走。”
那时他真的开始犹豫。
“我西莽势大,你们新朝一向忌惮我们。这些年的太平不过是表面上的,内地里一直形同水火,你虽是质子,可总要回国的。此次你们皇帝要将你亲妹妹嫁来和亲,不过是想与我西莽继续维持这表面的平静。”
“李辰舟,我可以帮你。”舞阳忍不住上前道。
“你在本朝并不得宠,又几次三番被兄弟所害,若你想留在西莽,我可以招你入我朝做驸马,给你所有的尊贵和荣耀。”
“若你执意要回国去,我也可以求我父皇,让我入你新朝,嫁于你为妃,这样我们两国同样可以缔结百年之好,你妹妹也不必嫁过来了。”
“凭你,”李辰舟眸子毫无颜色,冷冷地道,“也配?”
第41章 悬崖小屋
◎你竟然为了一个低贱之人,要杀我?◎
失望之色自舞阳的眸中一闪而过, 快得让人怀疑是眼睛花了。
她将麒麟印在左右手中颠来倒去,手腕上的金铃叮叮作响:“哦?看来你是要对你妹妹的婚事准备放任不顾了?”
“不劳你操心。既已得到了印,便该放人了吧?”
舞阳捂住嘴天真地笑道:“不好意思啊, 我可没说就这一个条件。还有一个条件,我还要你陪我一个月, 这一个月你需寸步不离地呆在我身边。”
一旁的山沽操着双手, 抖着身子道:“你们西莽是没男人了吗?整日里就知道缠着我们殿下。”
黑衣人中一个统领模样的人面色一黑,上前就要与山沽动手。
这人也厉害的紧, 山沽此刻双手还隐隐做痛, 连忙摆手制止道:“哎,可别, 罗刹你可是你们西莽皇室的一等侍卫统领, 可别与我出手,伤了我们两国脸面。”
罗刹不为所动, 只是亮出手中兵刃。
哪知舞阳拦住他道:“你说的不错, 莫说是西莽, 便是全天下的男人加一起, 都不及李辰舟一根手指头。”
山沽忍不住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看向李辰舟,那目光中盛满了同情。
李辰舟却毫无颜色,只是道:“所以你不打算放人?”
舞阳随意拨动着手腕上的金铃, 发出叮叮叮的清脆声响。
“不放又如何?反正我看那丫头也没命活着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
舞阳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道:“也没什么,我只是好奇这些天你在她们家都做了些什么。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你用了刑?”
“那低贱的丫头真是不识好歹, 嘴紧得很, 问什么都只是满口胡说, 我不过随意打了几鞭子。”
“随意打了几鞭子?”
舞阳眯起眼睛, 恨声道:“想到低贱如她, 居然可以和你单独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久,我真恨不得当场撕烂了她,将她扔到悬崖下去喂畜生!”
说着这样狠毒的话,她美艳的脸上却是瞧着一派天真。
舞阳公主在西莽国内,仰慕者甚众,有多少青年才俊为了她不娶妻不生子,郁郁寡欢。
只是他们眼中的公主,皎皎如云端月,高贵如天上云。
话音刚落,舞阳却觉得面上一凉。
李辰舟的剑尖已是抵靠在她的脸上,雪夜里那剑身冰冷刺骨,寒芒刺破了她娇嫩的肌肤,出了一道细碎的红线。
一旁的诸葛弧要上前护主,哪知突觉胸口一阵钻心之痛,他捂住胸口后跌几步,扑地吐出口一口黑血来,浑身绵软地就瘫坐在地上。
那黑血落在了雪地里,竟将四周的雪都融化了颜色。
“你。。”
山沽拍掌笑道:“殿下我可总算给你报了这中毒之仇了!方才那两掌不赖吧,只是可怜了我这手到现在还隐隐做痛呢!”
“哈哈,”舞阳在剑尖之下笑道,“原来你们是有备而来。”
“那是自然,难道明明知道这西莽第一高手在这里,我们还能白白跑来与他死战吗?”山沽道,“也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不想诸葛弧这么快就中了毒,内力一时全失,毫无再战之力。
罗刹越步上前与李辰舟手下抢人。
李辰舟却不避不让,凉凉地道:“你不想要你们公主的性命了?”
罗刹刚蓄势的剑生生停了下来。
剑尖之下,舞阳却笑嘻嘻的,挑起眉头得意地道:“难道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我是西莽最尊贵的嫡长公主,莫说是你,便是你们皇帝都不敢杀我。如今那丫头又在我手上,你还是乖乖接受我的条件。”
“李辰舟,我只是想要你留在我身边一个月,只要一个月,一个月后去留随意。”
一旁的山沽不解道:“我们在西莽呆了十多年也未见你如何,怎么今日却执意要留殿下一个月?”
舞阳竟低下头来,腕上金铃叮叮作响,双手却摸了摸自己红衣下平坦的小腹道:“我猜你执意不肯与我在一处,那我便是怀个你的孩子,也是满足了。”
山沽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这舞阳一直对李辰舟爱恋痴狂,只是如今怎么疯成这样了?
她一个未出阁的尊贵公主,二十来岁了还未嫁人已经令人称奇,如今还准备未婚先孕?
雪下个没完,山顶的风呼呼做响,吹的观中几座亭角的铁铃叮当做响,与舞阳腕上金铃相和在一起。
“李辰舟,我真后悔在西莽的时候,没有对你用强,若不然也不至于这几个月我冒这么大的风险追你一路。”
山沽摸了摸额角不存在的汗,准备装聋作哑。
哪知面对如此虎狼之词,李辰舟眉目不动,清冷如雪,只是手下的剑进了一寸,不再是细碎的红丝,一道鲜红的血自舞阳的面上流下来。
“你不肯交人?”
见那刺目的血自公主洁白如玉的脸颊上低落,罗刹心中一颤,欲要上前阻止,却被李辰舟一个眼神禁了足。
“你,你不要伤害她。”
舞阳感觉到面上的疼痛,终于不再言笑,忍不住目中盛满了泪水,那珍珠一般的眼泪将落未落,瞧着可怜极了:“李辰舟,你不要伤我的脸,没有了这张脸,我还怎么能够追求你?”
说着竟嘤嘤嘤小泣起来,这满身火红的娇艳姑娘,哭起来却别是一番楚楚动人。
李辰舟真是铁石一般心肠,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对一旁的罗刹道:“若你不想带回去一个毁了容的公主,便将人交出来。”
“李辰舟,你好狠的心。”舞阳呜呜哭道。
罗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秋水剑,生怕一个不小心刺进去更深,忙答应道:“好!辰王殿下千万手下留情,我这就带你们去。”
上真道观坐落在山顶,前后不过三进院落。
一行人在罗刹的带领下,来到了后山悬崖边的一间小屋。
那小屋造得低矮,临靠在悬崖边上,屋后不过是不足膝盖高的一圈木质栅栏围着。
瞧模样该是观中存放杂物所在。
地上积了厚厚的雪,衬得那小屋愈发低矮。
此处风大,连雪都被吹的倾斜开来,瞧着山野四处黑洞洞的,只有无声地雪悄悄地落着。
罗刹在前方带路,李辰舟负手走在中间,身旁便是舞阳公主。
她行一路,并不瞧路,只是盯着李辰舟,那目光瞧的身后的山沽只觉得冷地直打颤。
“到了,那姑娘被带回来之后,一直关在此处。”
说着罗刹拿出手中的钥匙,拧了半天才“卡擦”一声打开结了冻的门锁。
李辰舟抢步上前,却轻轻地推开了门,小屋的门轴发出“支”的悠长声音。
屋里没有点灯,更没有烧炭,似乎比屋外的冰雪天更寒凉一些,黑洞洞一片似乎能把人冻住。
黑暗里几点幽蓝的光在闪烁,开门声起,几只老鼠吱吱吱跑得飞快。
“小良?”他对着黑暗试探着叫了一声。
无人回应。
李辰舟夜间也能视物,可到底怕看得不清,伸出手来,从一旁的山沽怀中取出火折子来。
微弱的火光照在屋内,只有分寸之地是昏黄的,其余的地方更显得黑。
李辰舟举起火到近前,在小屋内四处照着。
这屋内不过几尺宽,走了几步便走尽了。里面堆满了有成堆的柴火,废旧的桌椅,发霉的布匹,吱吱乱叫的老鼠。
却独独没有秦小良!
李辰舟心中一冷,这才发现在屋子的北边有一个簸箕大的小窗。
此刻那小窗打开着,呼呼的风雪便从那小小的口子里灌了进来。
他一步跨上前,对着那小窗向外看去。
黑洞洞的窗外,白雪翻飞,远处白雪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