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念讶异,“师兄,这么说,他们已经出去了?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人在乾泽戒备森严的情况下来去自如?
“那女子不可小瞧。”
鸦羽微垂,如冰砌雪铸的男子眉眼不变地地望向殿门外面,纳尽眼里的是远处的片片绿意,神思却压根不在上面。
那次送糕,言行虽无不妥,但就是过于流畅,反有不真之感。
劫仙岛的飞舟上,两人披着马甲搭船的过程,简直顺畅得不能再顺畅了。
可当他们眼睁睁看着岛主进了织锦阁,而且还拿着他们眼馋的玲珑盒的时候,心痛至极。
明明目标近在眼前,却只能按捺着不动声色。
据说劫仙岛岛主与织锦阁的阁主是结交多年的朋友。
此番停滞在这,除去顺带探访之外,也是为了送上这彩头,以报阁主几日前对劫仙岛的及时扶助。
但这些与宿半微这两人无关。
他们只能站后面,眼巴巴看着那盒子被岛主递到了织锦阁的侍者手上,默默心碎。
没办法。
马甲失去了意义,也到了该脱的时候了。
两人找了个由头就往不远的妖林沼泽去了。
要不是副岛主特意叮嘱他们,那沼泽会吞噬活人,不留活口,他俩还得头疼会怎么脱身呢。
钟迟把衣服撕了条下来,挂在沼泽外界的枯瘦树上。
宿半微把两人的身份牌给分散扔到地上。
好了,剩下来就是劫仙岛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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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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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锦阁,位于容笑城内。
这座城位于修仙间与凡间的交界之地,对各路人皆开放,是以修士、凡人络绎不绝,各色买卖在这里一应俱全。
而作为容笑城活招牌的织锦阁,纳四方宝物,不论人鬼佛神,踏进阁门的就都为客。
每逢春来的第二个月头,就是织锦阁一年一度的“吐锦日”。
凡吐锦日,一年内织锦阁网罗到的珍稀异宝,悉数上台,任客尽情拍卖。
任意门,也就是这里称作“辟元石”的东西,此次也在其列。
宿半微不得不感慨,这玩意身价倒是一路水涨船高。
反观他们,连住个房的钱都是在冒充劫仙岛人时顺带拐出来的,还只能住离织锦阁较远的一家次次等客栈。
可惜,进织锦阁,要有门路。
要么有财,要么有权,要么有能,否则很难踏进它那裹着琉璃彩玉的门槛。
留钟迟在客栈应对意外,宿半微盘旋在主街道上,看似闲逛实则在物色能带他俩进去的人物。
她现在在一截小巷里沉默。
好不容易看见个勉强符合目标的,远远跟人屁股后面,结果一眨间就跟丢了。
还让她目睹一场欺凌之事。
一红衣张扬的西域少年踩在一个淡色衣衫的少年身上,神情是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凶狠,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
周围还包围着三四个同样异域打扮的少男少女,都是一副厌恶的神色看向地上狼狈的少年。
她一拐进来,立马成为全场的焦点。
宿半微的后脚犹豫在原地。
“你们继续,我就路过......”
话没说完,就一声贼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鹿涂,你又在仗势欺人!”
汤念急急出口,从她身边快速掠过。
经过的时候,还瞥了眼有些眼熟的她的小半个侧脸。
但更重要的事在眼前,也就只能暂时忽略掉她了。
“汤念?哼,你们乾泽还真是爱多管闲事!”
发音不太标准的少年踢开了脚下的人,抱臂抬头盯着来人,“我们红漠域教训小偷,跟你们乾泽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是机宿宫的人,你们红漠域应与机宿宫言明,查明后再予以裁决,而不是私自教训。”
“我们要是硬要教训他呢?”说着,又踢了脚边蜷缩在一起的人。
“你......”汤念皱眉,抽剑就要救下身上沾了点点血迹和污迹的机宿宫少年。
然后……
两方就打了起来。
宿半微早就想撤的,实在是有两个红漠域的怀疑她的目的,死劲盯着她。
总不能说,她是跟踪人跟踪丢了的吧......
悲催的是,走不成就算了,打架还得连累她一起。
望着朝她过来的两个红衣男女,她一只手连忙在背后握紧悄悄拿出的小剑,面上仍在坚持解释:“我真是路过!”
显然,没人信她。
见了鬼了。
“住手。”
还没等得到挨揍,一声如天边来的淡声制止,停了在场所有人的动作。
汤念成功挂了点彩的脸蛋浮上了喜悦的神色,朝突至墙上的白衣人影高兴喊道:“师兄!”
青丝下端随人降落而扬起,执簪而束的男子身挺如剑。
四道眼睑如一笔而成,清畅而不秾艳,两点双瞳如精准滴墨,揽出其难得的韵气。
他垂眼扫了眼下面乱糟糟的景势,在使劲低头的她身上停留了半秒,才清冷开口问:“何事?”
汤念收剑解释。
努力藏剑的宿半微趁这机会,调头就走。
尽管闹事的重心不在她这,她的一举一动也没逃过上面的一双清雪染墨的眼。
她转身的当头,银纹衣角仿佛无风自动了一下。
“你们且前去机宿宫,让方五邑亲自出面,就言是凌序之命,他会给红漠域一个合理的交代。”
方五邑,是机宿宫宫主。
“是。”
所有人老实应下。
鹿涂等人尽管更想直接暴力解决这个人面兽心的贼盗,但鹤凌序都出来了,他们也不会违抗这个掌管第一大派的男人。
见他要走,汤念跟个跟屁虫一样追问:“师兄,你不是才到容笑城吗,现在又要去哪啊?”
“查探焚无对剑。”
……
蹿入人群中的宿半微呼了口气,找了个角落就要把剑收起来。
附近的人群突然一阵躁动。
她跟着他们看去,猝不及防就看到个如仙落世的侧影。
差点吓得一口气没上来。
管不得其他的,她连忙转头往人多的地方走。
仙君短暂阖眼,倏而鸦羽掀起,淀黑的瞳孔映出了一人的背影——
马尾蓝衣,手持的似是焚无对剑。
身影与送糕那女子的极为相似。
在人群中伪装普通散修的宿半微,察觉到这针对性极强的眼神,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加快了速度钻进人群里。
也不管是否暴露了。
虽然估计,多半是暴露了。
鹤凌序周围的人,自发给他腾出了个无人的周围,深怕冒犯这个风姿了然的仙君。
但仍有不少慕色之人,怔住了般看他,胆子大一点的会不住地往他脸上扫,胆子小点的也会坚持不懈地瞥几眼他的银纹雪衣,以窥得几分传说中的仙家姿容。
这般下来,他要想在街上走动,很难。
到底受不得诸多视线打扰,他捻诀径直消失在人前。
再现时,手里已然出现了一把泛着淡蓝光辉的焚无对剑。
骨节分明的手攥着淡蓝纹路的剑柄,素色中匀一抹亮色,可谓是相当吸睛。
被逼得对上此景,扎着发髻的姑娘脸都红了一片。
“此剑,是何人给你的?”
声出而直叩耳门,敲得人心咚咚跳个没完。
“我,我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就一姑娘往我手里塞了这个之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白皙的手指摩挲了下柄上的纹路,“可见她什么样子?”
“动作太快了,没看清。”
她摆了摆头,轻声回答着这个仙人般的郎君。
把剑随手给路上一女子的宿半微,已经一路心惊胆战地回到了客栈。
她找到在厢房里折腾头发的精致钟迟,一边解发带一边噼里啪啦说:“麻烦了,我刚刚差点被鹤凌序给抓住了。”
披着头发没管,她拽个凳子坐下,瞧着对面跟着落座的钟迟,手指点了点桌面,正色说道:“马上,你得想办法去结交汤念,从鹤凌序身边人下手,瓦解他的怀疑,然后我换个样式,去正面打消他的怀疑。”
钟迟立马意识到了事件的重要性,严肃着脸点了点头。
计划乍定,以免夜长梦多,她换了身新的紫红衣衫,一头披发在两边随便编了编后,就又出了客栈。
到了妖林沼泽外界。
总是半干半湿的魆黑土地上,昏黄与翠绿的落叶交错在一起,就像枯瘦的树与粗壮的树一起长在这一样。
这个地方,一看就不是个安全地带。
闭了闭眼,她拿着刚买的一把廉价匕首,走了进去。
在来之前,她就给钱让小乞丐们四处故意扩散,有个扎马尾穿蓝衣服的姑娘,大着嗓门,扬言要去妖林沼泽冒险了。
现在,就等着人愿者上钩了。
她走到了离沼泽差不多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地上滚了两圈,又拨了拨头发把它弄乱,慢悠悠走到一颗树下,靠着树干等人来。
匕首被放在手边地上,她拿出个沾了点鸡血的浅蓝布料,裹在小手臂上。
这布料,还是她从那换下的蓝衣服上撕下来的。
它,可是个重磅演员呢。
结果,没等来人,倒先等来头妖兽。
可能是闻到了鸡血,一头跟狼一样的妖兽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她的对面。
宿半微抓起匕首,戒备地跟它那双红且浑浊的眼珠子对视。
好家伙,实物上场,直接都不需要她故意演了。
静谧的空间里,只有妖兽呼哧喘气的声音,粘稠的口水要滴不滴,挂在露在外的锋利牙齿上。
猛扑过来的身子跟闪电一样快,宿半微尽全力闪到边上,趁它刹住转身再扑过来的时候,拿匕首快准狠地对准它的眼睛而去。
身上不可避免地被利如刀刃的爪子给抓出了伤痕,她的手甚至都被利齿给刮得鲜血淋漓了。
尽管捅瞎了这妖兽一只眼,但匕首也跟着报废了,而且还越发激怒了它。
被掼在地上的宿半微尾椎骨疑似要报废,可那头不能用正常世界动物理解的妖兽,右眼上扎着匕首,还生猛到令人惊讶。
宿半微手掌撑地,想要借力起身,可是手腕也受了伤,一下没撑住,整个人反往地上扑。
她仿佛都能闻到一下冲过来的妖兽嘴里的腥臭味,正要抬起左臂抗住它一咬,它却一动不动了。
两秒间,它就自己直直往后倒去了。
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通身惊尘的携剑仙君。
一身素白衣袍,腰间以银纹腰带相束,同样银色的图腾在衣边与衣服下摆处反复游走,带起阵阵能与日月生辉的感觉。
无半点污垢的修雅右手,持一柄傲寒凌厉的长剑,剑身有着至简而颇有来源的纹路。
熟悉此剑的人知道,柄上有一无法抹去的刻名,即“凌序”繁体二字。
狼狈半倒地的宿半微望着一步步走近的男子,无声笑了笑。
终于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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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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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要笑?”他垂眼发问。
剑身银光未散,随主人的问声而微微闪动。
不愧是名剑匠历时半辈子而淬之剑,简直就像是集天下精华锐气而生,跟其主人一样总是极易掠人心神。
遮下眼帘,挡住真实情绪,宿半微微喘着反问他:“看到有人来救命了,笑一笑过分吗?”
衣衫下摆的银纹在随风翩跹,他声音依旧平静地问:“你为何会在这里?”
“仙君,你难道不应该先救了我,再问这些吗?”
失了不少血,她已经有点头晕眼花了。
一粒圆滚滚的白丸子凑到了她眼前。
仙君收回半摊开的手掌,提醒她:“服了它。”
她毫不犹豫地拿过来,吞下去的瞬间就感觉舒服了点。
“我就是迷路了,不小心走到这里,然后就倒霉连着碰到了两头妖兽。”
坐在地上没动,她小声抱怨,算是回答他之前那个问题。。
俯视坐在地上的脏兮兮的人,鹤凌序神色依旧冷静,连语调都没带变的。
“你包在手臂上的蓝色衣物,是何人的?”
“哦,你说这个啊?这是一个姑娘的衣服角,之前还有一个妖兽偷袭我来着,是她正好救了我。”
随手指了指沾血的蓝布料,她接着面露担忧说:“那姑娘还好心肠地帮我包扎呢,可惜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往里走了,说是要进去看看,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剑身清寥的光辉随刻纹而或隐或现,背脊挺直的仙君并未收起他的命剑,而是用冷调质感的嗓音连番质问她。
“既如此,你为何要混入乾泽?”
呵,记性还挺好。
宿半微慢慢抬眼,望向他半垂眼帘下的漆黑瞳珠,顶住压力大的视线,仰头轻佻反问:“凌序仙君呐,你确定要就这样的姿势继续追问下去吗?”
不及他回答,自己就笑嘻嘻提了个建议:"不如你将我送回容笑城里,作为答谢,我回去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么样?"
“即便焚无对剑与你无关,私入乾泽,罪可入狱,你又何来底气与我交易?”
说话间,徐徐的雾气从剑尖而起,绕着剑身缠上了袖掩的腕骨处,亲昵主人的同时,也在蠢蠢欲动剑气的迸发。
目睹得清清楚楚的宿半微忙不迭出口:“等等等等,把你剑拿远点,我说就是了!”
这剑,跟成精了一样,还搁那威胁她。
“哎呀,其实就是我和我朋友好奇乾泽里面,然后就混进了凡人侍者队里,他们没对人数,就给我们稀里糊涂给进去了。”
“出来是因为......”
她悄悄觑了眼不作声的站姿风朗的男子,没得到任何哪怕细微的回应,但也不妨碍她继续说。
“我们俩正好碰到一对劫仙岛的男女,然后就阴差阳错地换了身份,出来后就在这里啦,再然后就你看到的这样了.....”
这是真话,只是少说了点,可不是撒谎。
撇了撇嘴,她低着头嘟囔:“我们可啥都没干,还帮你们乾泽免费做了不少事呢。”
做侍者那阵到处被使唤,她都没说什么呢。
虽然这番解释勉强说得通,但可疑还是可疑,她也没指望几句话就能让第一大派的头头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