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微不可察地蹙起眉,打断道:“方才楚嫔说起泠妃的绣工是何意?本宫记得,泠妃曾亲手为皇上裁了一件寝衣……”皇后顿住,若有若无地觑向婉芙,“那件寝衣龙爪龙目栩栩如生,颇有天威,皇上甚喜。”
婉芙敛着眸子,随意地把玩护甲上镶嵌的宝石,笑道:“皇后娘娘谬赞了,皇上喜欢的是臣妾的心意,可不是臣妾的绣活儿,臣妾的绣活儿确实上不得台面。”
第96章
“泠妃娘娘那绣工能绣花样就不错了, 竟还能给皇上绣寝衣的龙纹,嫔妾实在是没想到。”楚嫔适时地开口了,又倏地捂住了嘴, “泠妃娘娘莫要见怪, 嫔妾打趣罢了,没有笑话您的意思。”
婉芙毫不在意地弯起唇,“饭可以乱吃, 话可不能乱说。本宫离开越州三年, 三年内有什么学不会的。就好比楚嫔妹妹,当初不也是求着让本宫分你几分圣宠, 本宫教了, 可惜是楚嫔妹妹不争气,惹恼了皇上,又能怨得了谁?”
这句话,婉芙是拿捏了十足的宠妃架势,懒懒闲闲的几句,压得楚嫔脸色时青时白,她捏紧了帕子, 僵笑道:“泠妃娘娘说得对,嫔妾确实学不到泠妃娘娘的本事。泠妃娘娘的手段,嫔妾若能学得一二,当年也不至于被赵贵人害得小产。”
陈常在看好戏般地掠了眼地上跪着的小青, “楚嫔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泠妃娘娘有什么手段能让楚嫔姐姐这般艳羡?”
楚嫔不紧不慢地饮着茶水,朝地上跪着的丫头看去,“小青, 你只管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有皇后娘娘做主, 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嫔妃们都向小青投去了眼色,楚嫔这番话,倒好像真的拿捏住了泠妃什么,愈发引得她们好奇。
小青哆哆嗦嗦地跪着,眼神朝婉芙瞄了瞄,很快避开,她垂低了头,有些害怕。她是余家买来的丫头,酒鬼的爹花了三十文钱本想把她卖到花楼里,是余小姐念她可怜,买来伺候小小姐。
小小姐也不曾亏待过她,她不是那等不知道恩情的人。小小姐如今是宫里的娘娘,若是她说出小小姐当年与外男私会的事,小小姐焉有命在?
小青颤着音儿,不敢去看楚嫔,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奴婢……奴婢五岁被卖到余府,一直伺候小小姐,小小姐性子有些娇气,但,但待奴婢很好。”
婉芙捏紧帕子的手不动声色地松了松,心中颇有动容,小青生性胆小,却是纯善之人,受了这么苦,性子竟一如往昔。
楚嫔脸色明显得难看起来,她冷笑一声,“你这丫头,怎的敢在皇后娘娘面前说谎?你这条命是楚家救的,若非余家害你至此,你何以落得今日模样?不知恩就罢了,还敢跟本宫巧言令色,仔细本宫拔了你的舌头!”
小青吓得面上登时失了血色,婉芙冷下脸,“楚嫔此话非也,楚嫔给了小青落脚之地,可当年小青流落在外,是本宫母亲所救,楚嫔的救命就是恩情,余府给她多年的庇佑,就不是了么?”
“小青是本宫府上的丫头,本宫感激楚嫔寻到她,既然找到了人,以后小青就不必留在楚嫔那儿伺候,到昭阳宫来吧。”
小青眼睛一亮,正要叩头谢恩,楚嫔蓦地站起身,“既然泠妃娘娘避而不答,嫔妾也不好犯下欺君之罪,替泠妃娘娘隐瞒。”
“皇后娘娘。”楚嫔提裙跪到殿内中央,视线直直地看向婉芙,“嫔妾要告发泠妃与外男有染,祸乱后宫,按律当赐酒,以证宫闱!”
听罢,在座的嫔妃皆是心神一颤,而小青明显地抖了下身子,害怕地额头几近流出了豆大的汗珠。她记起楚嫔给她看的画像,还有小小姐亲自为那人一针一线绣出的荷包。
皇后轻描淡写地朝婉芙看去,“楚嫔,污蔑后宫嫔妃是大罪,你可有证据?”
楚嫔说得信誓旦旦,“嫔妾自然有,嫔妾以性命担保,泠妃入宫后曾与外男牵扯不清,多次在后宫与外男私///通,甚至在有孕期间也与那人藕断丝连!”
便是在这时,殿外传进小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众人一听,脸上神色各有异样,谁人不知皇上待皇后甚是淡漠,即便是初一十五,也不会去皇后宫中。今日却这时候来了坤宁宫,倒底是有意还是巧合。
皇后蹙起眉,显然也有狐疑,一瞬就敛去了。
李玄胤入殿,一身朝服未换,衣襟的龙目威严,摄人心魄。他淡淡扫了眼内殿的嫔妃,目光在那女子身上掠了一瞬,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扳指,坐到上位,掀起眼皮睇向跪着的楚嫔,“安儿近日可还哭闹?”
楚嫔闻言,心头莫名生出不安,她低头回道:“安儿如今习惯了皓月轩,已不再哭闹。”
李玄胤冷淡地“嗯”了声,不再发问。
宫人搬了新椅,皇后坐到李玄胤身侧,紧跟着众嫔妃才敢坐下来。心中却是砰跳不已,楚嫔前脚刚状告泠妃与外男私///通,皇上紧接着就来了坤宁宫,这番架势,让众人不得不得竖起耳朵,静静等着上场的好戏。
婉芙偷偷瞄了男人一眼,见人神色冷淡,对自己爱搭不理,大抵是知晓了楚嫔的状告之言,也不再自讨没趣,坐了下来,只是手心不觉掐紧,暗骂这个楚嫔自作聪明,当初就该先解决了她。
半晌,皇后看了看皇上神色,先问出了话,“泠妃,楚嫔此言你可有何辩解?”
婉芙起身,面色冷静:“楚嫔无稽之谈,臣妾无从辩解。”
楚嫔回道:“嫔妾怎会是无稽之谈,泠妃莫非心虚,才对嫔妾的话避而不答!”
“啪”的一声,李玄胤盖上了茶盏的瓷盖,脸色如冰凌般沉冷,幽黑的双眸掠向楚嫔,盯得楚嫔心头砰跳,她掐紧了手心,箭在弦上,如今已没有回头路。
“皇上,嫔妾没有说谎,泠妃在入宫之前就有心仪的男子,曾给那男子亲自绣了荷包,作为定情信物。即便如今入宫,依旧与那男子纠缠不休,三番四次的在宫内私///通!”
陈常在再次开口,“楚嫔这么说,可有证据?”
“嫔妾没有证据,怎敢状告泠妃?”楚嫔看了眼跪着的小青,“皇上,小青是当年伺候泠妃的婢女,她最清楚泠妃曾经的旧事,只是这丫头不肯说实话,嫔妾请求皇上把这奴婢押去慎刑司,拷打上半个时辰,料想她受不住就能说出来!”
“呵!”婉芙冷冷一笑,“严刑逼供算什么证据,难不成楚嫔嘴里的证据,只有这么一个依靠严刑逼供的丫头?”
“自然不是!”楚嫔立即反驳,她转头给宫人使了个眼色,稍许,殿外进来一个湖蓝衣裙的宫女,那宫女扑通跪下身,“奴婢请皇上,皇后娘娘,各位主子安。”
楚嫔道:“皇上,琦喜是御花园洒扫的婢女,去岁中秋宴,琦喜亲眼看见泠妃与外男在御花园私///会!琦喜,将你那日亲眼所见一五一十说出来,不必怕,本宫自给你做主。”
琦喜心惊胆颤地点了下头,偷偷抬眼,看见坐在案后的婉芙,倏的收回视线,头垂低,慢慢道:“去岁中秋宴,是奴婢当值。这时候御花园少有人走动,奴婢那日却听见男女的说话声,一时好奇,就走了过去,想不到却看见……看见……”
“看见什么?”楚嫔催促她。
琦喜头蓦地叩到地上,“奴婢看见泠妃娘娘和……和一个男子搂抱在一起,奴婢听见泠妃娘娘说……说……她不愿入宫,想让那男子带她离开皇宫……”
“放肆!”殿上皇后忽然开口斥责,“后宫之中,岂容你说这等秽事!”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只是依照所见来说,奴婢不敢欺瞒皇上,不敢欺瞒娘娘!”琦喜连连叩首,生怕不甚丢了性命。
楚嫔道:“中秋宴那日,泠妃娘娘行踪可疑,还将自己步摇上的两颗金珠丢在了御花园长亭外的台阶上,从梵华轩到建章宫,怎会经过御花园,泠妃娘娘不过是借着良婉仪,为自己私///会外男遮掩罢了!”
众人脸色微变,楚嫔和这奴才说得有声有色,好像是真的一样。
婉芙微微一笑,“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奴才的佐证和两颗早就丢了的金珠,就让楚嫔给本宫戴上这个祸乱宫闱的污名了?”
楚嫔抬起眉眼,“你与外男有染,人证物证具在,还有何狡辩之说?”
婉芙站起身,看向跪着的叫琦喜的丫头,“楚嫔怎的这般着急?是不是真的人证,还有待商榷。”
她慢慢启唇,“你叫琦喜?”
琦喜眼神闪躲,“奴婢入宫后,嬷嬷觉得这个名字讨喜,便给奴婢另取了名。”
婉芙点点头,“你平日逢几,什么时辰当值?”
琦喜道:“初一到十五,全日都是奴婢当值。”
婉芙笑了下,“是巧了,你全日当值,偏偏在长亭在瞧见了本宫。”她继续问,“本宫那日穿的是什么衣裳?”
妙音眉心一皱,似是想了会儿,才开口,“鎏金祥云纹锦缎,上绣了五朵水红的海棠。”
婉芙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笑意,“这丫头记性确实好,过了一年,不止记得本宫说话的每一句话,还记得本宫穿的什么衣裳,绣着几朵花样。这般可心的人,若非是在污蔑本宫,本宫都想留在自己宫里伺候了。”
“得知了这么大的秘密,奴婢日夜心神不宁,反复思索,生怕被娘娘灭口,难免记得清楚。”琦喜立即辩解,脊背涔涔凉汗生出。
婉芙轻轻一笑,“楚嫔妹妹方才还威胁小青,要押到慎刑司好生拷打一顿才肯说实话,本宫也想借楚嫔这个法子,想知道琦喜说的是不是实话,押进慎刑司,关上半个时辰就知道了。”
此话一落,妙音立即哭求:“皇上饶命!娘娘饶命!奴婢所言当真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假!”她质问般地看向婉芙,“泠妃娘娘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就下此狠手,可见是为了逼死奴婢,好生灭口啊!”
“皇上,嫔妾还有物证!”见琦喜不成,楚嫔立即给云柔使了眼色。
主子没注意,云柔却是觑见了皇上越来越沉的脸,她有些怕,泠妃娘娘受宠,主子这般岂非触了皇上逆鳞。
但事已至此,除了继续走下去,也别无他法。
云柔按主子吩咐,取来了那个荷包。见到这个荷包,小青脸色大变,下意识看向婉芙,倏地收了回来。她收得再快,不免还是落去了旁人眼中。这下,谁都知道这荷包与泠妃娘娘牵扯不清。
皇后见到那个破旧的荷包,讶异地开口,“这不是十……”她意识到什么,很快住了声。
楚嫔扯唇:“这是泠妃娘娘送给那男子的荷包,那男子一直留到今日,可见这信物之重。泠妃娘娘说自己绣工大有精进,能为皇上绣一件寝衣,若想自证清白,不如现在就绣一张帕子,就知道这荷包是不是泠妃娘娘亲自做的了。”
婉芙眼眸睇去,手心的帕子慢慢攥紧,面上却微笑了下,“陈年旧物,不知哪来的东西,楚嫔也好意思拿来栽赃嫁祸本宫?”
“是不是栽赃嫁祸,娘娘何不绣个帕子,让嫔妾们看看呢?”楚嫔挑衅一笑。
“笑话,泠妃娘娘的绣活儿,岂是随便拿出来就给人看的?”温修容忽地开口,“楚嫔有人证,倒是巧了,本宫前几日去御花园,也瞧见了一个行踪鬼祟的宫女。”
她对柳禾吩咐,“把人带进来。”
柳禾会意,众人一头雾水,不知温修容这是要做什么。片刻,殿外进来一个宫女,宫女福下身:“奴婢给皇上,皇后娘娘,各位主子请安。”
琦喜听见这人声耳熟,侧眸看过去,待看清了那人,心头扑通一跳。
那宫女正与琦喜对视上,眼底恨恨,重重磕下头,“奴婢名唤六生,是御花园洒扫的宫女,那日中秋宴,当值之人,不是琦喜,而是奴婢!”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热闹更加有趣。
楚嫔拧起眉,先看向云柔,云柔也不明所以。
只有琦喜一人瑟瑟发抖。
六生继续道:“前几日皓月轩的人要找初一到十五当值的宫人,正巧奴婢父亲病重,回了家中,结果琦喜撒谎称骗,买通了管事公公,改了册子,被楚嫔主子的人带走。直到奴婢回来,才得知这事。此事查来简单,只要找到当值旧册,就能找到奴婢!”
琦喜见隐瞒不住,立即求饶,“皇上饶命!奴婢饶命!奴婢确实顶替了六生,奴婢只想拿到赏钱,可楚嫔审问奴婢御花园的事,奴婢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话,都是楚嫔主子说给奴婢的啊!”
“贱婢!本宫何时教唆过你这些话!”楚嫔脸色倏地大变,朝琦喜狠狠打去一掌!
话虽如此,她眼底却有心虚。她确实教唆过琦喜这些话,但她怎会想到后面这些事,怎么那么巧,来了个欺瞒她的奴才。到底是谁,是谁在算计她。恍然间,她抬眼看向案后泰然自若的婉芙,倏忽明白过来。
楚嫔咬牙,“好,即便人证是嫔妾安排,那这物证,泠妃娘娘该作何解释?”
不知不觉间,婉芙喝完了一盏茶水,她不屑地敛眸,指尖朝下面的人一动,便是在这时,在座的嫔妃中,也不知是谁,忽然说了句,“都在污蔑泠妃娘娘与外男私//通,可这私通的外男究竟是谁,到现在也不见说清。”
那人将落下这一句,触到皇上睨来的视线,脖颈骤然一凉,战战兢兢地低下头,不敢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