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芙哼哼唧唧, 一想到要抄十卷,简直丧心病狂。
她欲要故技重施, 李玄胤却先一步看出她,淡淡道:“掉一滴泪,多加一卷。”
……
后午有中秋宴,婉芙没留在乾坤宫,她拖着一身疲惫回了金禧阁。
秋池见主子请安,到晌午才回,以为是又被人刁难,不免心急,见主子进殿就瘫到榻上,昏昏欲睡,拉过千黛,低声问了句。
千黛想到午前的惊心动魄,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想了想,言简意赅地回她,“主子是去乾坤宫抄经书了。”
秋池更加不解,想去问,千黛却没再跟她多说。不过想到平日主子和皇上同处时,就让人提心吊胆的情形,被拎去乾坤宫抄经书,好似也不算大事。
千黛看了看时辰,虽不忍心,还是走过去叫起埋头要睡的婉芙,“主子,后午还有中秋宴,是时候上妆了。”
中秋宴是国宴,后宫有品阶的嫔妃,前朝六品以上朝臣都会到场。嫔妃要着宫装,收拾妥帖,不可失仪。
婉芙虽是六品的常在,位份低些,也是要去的。
过了晌午,婉芙在乾坤宫用过午膳,倒是不饿。她翻了个身,眼眸发怔,像是没听见千黛的话,兀自出神。千黛不得已,又唤了一声。婉芙眼眸动了下,没精打采地坐起来,小脸颓丧着。
“主子怎么了?”千黛看出主子心绪不对,蹙眉过去问道。
婉芙叹了口气,抬眼看她,“中秋宴朝中大臣可是都会来?”
千黛讶异主子会忽然问这个,又一想到主子的出身,定国公府庶女,嫡姐是宫里的江贵嫔,加上请安那件事,想必主子在家中定是艰难。
“朝中四品以上大臣都会入席,但除非是诰命夫人,否则宫外女眷不能入席,主子可安心。”
婉芙摇了摇头,宁国公府来便来了,她不理会就是,左右她现在是皇上宠妃,他们也不能奈自己如何,她担心的是另一个人。
她抿了下唇,招手叫千黛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千黛诧异,“主子打听……这个做甚?”
“你去便是,莫要声张。”婉芙道。
千黛福身离去,中秋宴是躲不过的,婉芙让秋池进来为自己换衣梳妆。
宫宴要上大妆,她生得本就娇媚,此时眉眼细细描过,红唇点染朱砂,愈发衬得整个人俊眉修眼,顾盼神飞。
秋池对着妆镜中女子的姿容惊叹,纵使早知主子绝色,可如今上了大妆,却是另一种不同的韵味。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独有一种美妇的余韵。
“主子生得可真好看。”秋池由衷赞道。
婉芙对着妆镜抚了抚鬓发,闻声眼眸暗淡下来,当初江铨就是因为阿娘的容颜,伪作官宦公子,却在得到阿娘后又毫不留情地丢下。女子的姿容是利器,也是穿肠毒药。
很快,千黛打帘进来,唤了一声,婉芙让人出去,独留下千黛。
“主子,奴婢方才跑了一趟御膳房,打探到了主子要的信儿。”她附耳过去,“八王爷奉旨出京监管北方灾情,至今未归。”
婉芙这才舒了口气,见不到他就好。
千黛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主子,见主子松口气的神色,心中惊异担忧。主子如今是皇上宠妃,怎能与八王爷扯上纠葛,若是叫人发现了……她想到皇上看主子时的眼神,又不禁去想若是皇上知道此事,那主子焉有命在?
她想说什么,却见主子只描着妆镜中的妆容,并不多说。倒底是没问出口,八王爷是外臣,总归是难见到的,主子心里当也知晓分寸,这般就好。
……
宴席设在建章宫,婉芙到时讶异地发现,旁边的位子竟又做了陈常在。一而再再而三,她就不信是巧合了。
婉芙自然地落座,坐下时,听见耳边不轻不重的嗤声,她也未理。
尚未开宴,帝后都还未到,来的不过是些低品阶的嫔妃和位低的朝臣。
婉芙不动声色地朝对面的席面看上一眼,靠近龙椅的亲王席面并未置上,往下便是朝臣,她亲眼看见才放松下来。
不多时,宫人从外端了糕点上桌。
在外面的东西,婉芙一向少吃,更何况旁边坐着陈常在,纵使那糕点再鲜美,她也没有动筷。
陈常在见她一动不动地坐着,想起请安时的趣事,嗤笑:“泠常在不是江贵嫔的庶妹,怎的不好好伺候你这位怀了龙种的嫡姐,反而自己先跑过来了。”
婉芙虽脾气软,不同她计较,但也绝不是好欺负的。她单手托着下巴,侧脸看向陈常在,“陈妹妹身份低微,姐姐们的事陈妹妹还是别管为好。”
“你这小贱人,我即便是常在,在家中也是嫡女,你一个卑贱的庶女,有江贵嫔在,你就得处处被她压上一头!”陈常在最痛恨的便是旁人拿她的位份说事,她之所以被降为常在,还不是因为这小贱人在皇上跟前使尽谄媚。
婉芙眼神冷下来,“陈姐姐最好管住你这张嘴。你我虽同位,但我是皇上亲赐的封号,怎么说也比陈妹妹高上半个品阶,还是有处置陈妹妹出口不逊的权利。”
“你敢!”陈常在骤然拍案。
婉芙轻飘飘地看她,面不改色,“怎么,陈妹妹是觉得常在的位份太高了么?”
“你!”
净偌见情势不好,赶紧拦住了要发作的主子,眼下泠常在是皇上新宠,主子再怎么气,也不该在这时候对上,无论如何,皇上都会偏心于泠常在。
她着急地低下声,“主子,皇上快到了。”
陈常在气结,死死攥住了手心,脸色青紫,不发一言。
稍许,殿外传来通禀,帝后身着华服,步入建章宫。
众人起身见礼,婉芙抬眼间,瞧见不止是皇上皇后二人,宁贵妃江贵嫔竟也一同随帝后入殿,江贵嫔的大妆丝毫不逊于宁贵妃,手抚着小腹,极为自得,而宁贵妃捏紧了帕子,眼眸泛出阴沉的凉意。
婉芙嘴角一弯,这两人又是闹的哪一出。
不过宁贵妃和江贵嫔这两人,随便谁吃瘪,她都会高兴。
李玄胤坐到高位上,让众人平身,婉芙施施然落了座。
宴席已满,婉芙眼眸向高处瞄去,不见那人,她才彻底松了气。
宫宴开始,殿外上了伶人歌舞,酒盏斟满,觥筹交错,鼓乐齐鸣。
婉芙有些心不在焉,这样热闹的场景,总让她感到孤寂,不禁记起在余府,每逢中秋年节,外祖一家聚在一起时的情形。阿娘会教她向几个舅舅讨要封红,小舅舅最是小气,每每都只给她一个铜板。婉芙眼神低落,捏着帕子掩了掩眼尾,不想叫人看出来。
然,她这副模样还是落到了高位男人的眼中。
李玄胤对这女子的脾性摸得太透,不必细看,就知这人此时心情不好。
他指骨叩在案上,看了一会儿,那女子又不知为何,忽地展开了笑颜,眉眼弯弯,皎若秋月。
他挑了下眉,顺着那人目光看去,原是乐舞的伶人跟错了步子,一步错步步错,那伶人此时被人落下,手足无措,心下着急,越跳越乱。
李玄胤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将陈德海唤过来,淡声道:“那伶人是哪个班子的?”
时下宫中招演的伶人皆是各州州牧进献,再由掌事亲自看过才可入宫。陈德海方才不是没看见那伶人的错处,以为是皇上不悦,战战兢兢地回:“是徐州梨园张家的。”
李玄胤点点头,指了指那跳错的人,“赏。”
“是。”陈德海以为皇上要罚,下意识回,听完才反应过来,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多问了一嘴,“皇上是要赏赐那伶人?”
李玄胤眼皮子掀过去,似是嫌他多话,陈德海一阵心惊肉跳,圣心难测,谁能想到跳的好的皇上不看,偏偏去赏赐那个出了错的呢。
陈德海不知,有人却是看得清楚。
应嫔将方才皇上的视线看得清楚,她也不禁朝下面看去,常在的位份太低,后宫嫔妃虽算不上多,但一个接一个地坐,常在还是被安排到了后面,即便这样,皇上也能一眼看见那个女子。
那女子生得确实好,嫣然一笑,仿若一株娇媚动人的海棠,惹人珍爱怜惜。
应嫔低下眼,无声晃了晃杯盏中的酒水,一饮而下,干冽的酒水呛得她眼尾发红,她拿帕子轻擦眼角,可她分明坐在上位,却没人注意。
她掩住发咳的唇,觉得这酒甚冽甚苦,比起三年前宫宴的酒水差远了。
……
婉芙是不愿动眼前的酒水,但宫宴时必要合酒,皇上举杯,她总不能仗着宠爱公然有违皇上的颜面。
她指腹拨了拨杯盏,正要端起,身后忽有一人扯住了她的衣袖,婉芙微怔,向后看了一眼,除了站在后面的千黛,并无旁人,她眼眸动了下,拉着千黛起身,悄悄出了殿。
此时已是暮晚,秋日夜风微凉,婉芙寻了个荒僻无人的小径,在里面等了一会儿,果然见有人跟了过来。
是一个眼熟的宫女,她记起,这人是在江贵嫔宫里内殿伺候的宫人。只是她腿脚似乎不太方便,行走时一瘸一拐极为吃力。
那宫女一过来,先福了身,环视过四周无人,近前一步,压低声音与婉芙说,“常在主子今日不要碰案上的任何酒水吃食。”
婉芙一挑眉,“江晚吟在我的饭食里下了药?”
她怎会这么大胆,这可是宫宴,朝中四品以上大臣俱在,若出了事,查起来,她怎么跑的掉。
宫女摇摇头,“奴婢偷听到,这酒并不能使人致死,只是让人失了心神。”她顿了下,偷偷看了眼婉芙,又低下了声,“会使淫//乱者,失去理智,不顾体面,当众淫//乱。”
婉芙惊愕,不自觉攥紧的帕子,“这般恶毒?”
确实是江晚吟能做出的事。
婉芙思忖,此事真假有待商榷,但案上的东西她确实不能再动。江晚吟生性骄横,迟早要闹得众叛亲离。
她让千黛拿了些银子塞给那宫女,春和自受了那五十杖后,江贵嫔就不再管她死活,残废了一条腿,宫裙遮着,才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行走间,就将那条废腿暴露了出来,她暗自咬牙,眼眸泛出沉冷,江贵嫔既然如此待她,也不能怪她背主了。
待春和离开,婉芙并未立即回去。
“主子,若那宫女说得是真的,主子打算怎么办?”千黛蹙眉担忧,宫中争斗的腌臜手段颇多,她即便司空见惯,如今伺候了一位新主,还是忍不住唾骂那些阴谋算计之人。
江贵嫔与主子的龃龉,她看在眼里,今晨问安,皇上分明已经为江贵嫔做主,怎料竟又使出这种下作的法子。
婉芙不意外江晚吟的手段,若非江晚吟有了龙裔,她必是要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谁让她这个揣着金疙瘩的肚子,可真是个麻烦!
皇上警告再三警告过她,可以打江晚吟的主意,但不可动她腹中的龙裔。她贸然对江晚吟出手,必不能瞒过皇上的眼。
婉芙含住唇,眉眼愁苦,这可是个麻烦,她要对付江晚吟,怎么避得开她的肚子。
倏地,她想到什么,眼眸微亮,眼珠动了下,招来千黛。
……
李玄胤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下面就空出了位子,不知那女子又跑去了哪,真是不让人省心。片刻,才见人回来,一双眸子乌溜溜地转,嘴角微翘,甚是得意,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双眉微抬,漫不经心地饮了口酒水。
第30章
一刻钟过去, 宴饮正欢时,公侯席位,忽传出一声混乱的动静, 坐在前位的宁国公江铨骤然起身。
江铨如今年逾四十, 却生得一双桃花眼,长眉入鬓,鼻梁高挺, 年轻时是上京城中出了名的风流公子。许是年纪渐长, 后院又养了满满当当的妾室,整日寻花问柳, 亏空了身子, 虽有一副好皮相,却眼窝深陷,眼珠浑浊,一派纵欲过度模样。
临桌的敬安侯见宁国公倏地站起来,吓了一跳,酒水险些未端稳,察觉旁人都看过来, 他才好心地询问了句,“国公爷是有事要向皇上禀报?”
却不想江铨双目浑浊发直,通身酒气,忽地仰头大笑一声。
这一笑也将江晚吟吓到, 她见父亲忽然站起来,以为是要向皇上秉事,说吉祥话, 毕竟宫宴上这种事已是寻常,哪知父亲忽然不顾体面的长笑, 极为失礼。
她狐疑间,目光不经意落到下位的女子身上,那女子脸颊晕红,以手支颐,垂着脑袋,似是醉晕的神态。她勾勾唇角,那酒水可是□□者当众宣淫,那小贱人与她生母一样是个狐媚子,等她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丑态,她就不信了,皇上还能留下这样一个荒淫的嫔妃。
没等江贵嫔得意,那头江铨双目泛红,突然侧过身,一声大喝,“敬安侯!”
敬安侯当真被他吓得心脏一跳,一愣神,看着他傻呆呆的“啊”了一声。
这厢,是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引了过去,歌舞的伶人不知该不该继续跳,面面相觑,最后止了舞身,退至一旁。
江贵嫔见父亲这般,总觉得大事不好,心头惊疑不定,母亲非诰命之身,入不得宫,她又是后宫嫔妃,皇上最不喜后宫干政,她此时不好过去,抬手招来听雨,吩咐听雨过去看看。
话音刚落,那头宁国公忽然哈哈哈大笑,长笑三声,“敬安侯,你平素瞧不上我,可知你的妻室早已上了我的床榻,缠绵之时,她曾直言你年老无力,甚是不能让她欢心。她平日与你说拜佛之时,就是与我厮混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