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芙吃痛,小嘴鼓起来,却没跟男人争辩。
“朕问你,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看这人临危不乱的样,就知她早有成算,怕是又要反将一军。这女子心眼儿跟兔子窝似的多,让他颇为头疼。
婉芙知皇上是看出来了,她本也没想瞒着,“嫔妾平白遭人冤枉,总要替江顺仪把真凶查出来,免得害了她腹中的龙裔。”
李玄胤深看了她一眼,将臂弯的小手扯开,“又将朕的话忘了?”
男人眼底平静无波,却让人胆寒,上位者从不在意底下人的生死,更遑论婉芙现在不过是皇上一个得趣的玩意儿。皇上可以提醒一次,两次,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
其实这件事怨不得婉芙,若非江晚吟生了妒怨,心胸狭隘,何以落得这般地步。谁让江晚吟命好,有了身孕,比起这些,婉芙一区区暖床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婉芙心中是失望的,又不禁惊惧,方才皇上只言片语的维护,竟让她生了痴心。在这世上,能无条件护着她,她能相信的,只有小舅舅,她万万不该,因着多日圣宠,对九五至尊的男人生出了一分微妙的欢喜。
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的情谊。
她垂下眼帘,眼神闪烁几番,再抬眸时,已敛去了神色,换上那副李玄胤素来喜爱,委屈又倔强的神情,可怜巴巴的,“嫔妾知道了,嫔妾会听话,再也不给皇上惹事,让皇上烦心……”
那句话,李玄胤并非有心说出,只是想让这人收敛些,这般倚仗他的宠爱张扬妄为,终成了后宫靶子,旁人对她的嫉恨只会越来越深。
却不知为何,说出那句话时,这女子看他的眼神似乎变了,虽然依旧是那副装出来的委屈,不甘不愿地应声,但没有了先前全身心的依赖羞涩,那般故作姿态的神情却让他觉得颇为刺眼。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荡在心头,这是他为君数载,从未在一个女子身上体会过的,不同寻常的怪异之感。他眸色微沉,不动声色地压住了拇指的玉戒。
“皇上。”暖阁外陈德海低声通禀,他心底直叹气,皇上已经进去许久,却迟迟不出来,也不知在里面和泠才人说什么,太医已经查出来了,总不能一直耗在这,他这才硬着头皮过来找人。
没听到动静,正准备再唤一声,就见皇上负手出来,脸色冷得能掉出冰渣,依着陈德海多年伺候得经验,只觉皇上这回是真的动了怒,不敢大意,忙继续道:“太医已经查明,泠才人衣袖上,确实放了甘松。”
在皇上凉凉的眼风下,陈德海腰背差点弯到砖缝里。
人证物证俱在,泠才人也有动机,听雨哀求地高声,“皇上,泠才人谋害龙裔,请皇上为主子做主!”
在场的嫔妃无不等着看这出好戏,一个怀了龙裔,一个正得圣宠,众人纷纷猜测,皇上会不会为了江顺仪惩治泠才人。泠才人虽得宠,可牵扯到龙裔就不是那么好逃脱的了。
“奴才给皇上请安。”潘水从殿外进来,福了礼,陈德海打眼一瞧,是泠才人宫里的奴才,就知道泠才人留了后手,定不会这么任人宰割。他乐呵呵一笑,觑了觑旁边的皇上,却见皇上脸色并不是很好,倏地收了笑意。
潘水将看着的宫婢带了上来,“皇上,才人主子得知咸福宫的信儿,就立刻赶了过来,到殿门外,这宫婢行事匆匆鬼祟,冲撞了才人主子,张口闭口就要去太医院请太医。”
“才人主子不敢大意,让身边的人去请了太医,吩咐奴才看好了这宫婢,奴才疑心,才人主子身上的甘松,就是这宫婢冲撞时泼洒上的。”
那宫婢跪在地上,拼命摇头,“奴婢冤枉,奴婢只是怕主子出事,才想去太医院多请太医,是泠才人多疑,非要扣下奴婢,奴婢冤枉啊!”
“冤不冤枉的,查查你身上是否有甘松不就知道了?”突然冒声的人是刘宝林,鉴于上回在冷宫吃过的苦,在刘宝林说完这句话后,旁边的嫔妃纷纷移开脚步,刘宝林周围空开,就显得她格外显眼。刘宝林额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多话,倏地捂住了嘴。
太医去查了宫婢的衣裙,那宫婢脸色发白,眼神乱飘,手脚慌乱,任谁都看得出来是心中有鬼。不出所料,太医检查过后,躬身禀道:“回皇上,这宫婢手上确实有甘松,且味道浓烈,是新放之故。”
眼见大势已去,那宫女心惊肉跳,面如土色,一瞬瘫软下来,哭声哀嚎,“皇上饶命,奴婢根本不知这是什么啊!”她说着,惊惶地扯住潘水衣角,哆哆嗦嗦,“是他,是泠才人嫁祸奴婢,奴婢全然不知,奴婢是遭人陷害的啊!”
那宫婢惊恐失色,无与伦比,仿若受了极大冤屈一般。
倏地,一只茶碗朝她掷了过来,砸中她的额角,那宫婢痛呼一声,李玄胤寒着一双眼,其中的威慑让宫婢骨软筋麻,不寒而栗。
“说明实情,朕留你一条命。”
“奴婢……”那宫婢脸色煞白,肉颤心惊,声音因畏惧沙哑而颤抖,几番调整,才勉强说出话,她闭了闭眼,头重重叩在地上,“是江顺仪……”
“皇上!”内殿,江顺仪在宫人地搀扶下,虚弱地走了出来,她嘴唇发白,因险些小产而脱力,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一出来,眼眸就阴狠地剜了眼跪着的宫婢,那宫婢被吓到,魂魄几欲飞去躯壳。
江顺仪吃力地福了身,眼睫上泪盈盈挂着水珠,“非泠才人所为,嫔妾不想冤枉了泠才人。”
婉芙穿好外衫,从暖阁出来,便听见了这句话,她眸子一挑,正对上了江晚吟的视线。
她可是做戏的好手,怎能让这位好姐姐失望?
眼眸微动了下,婉芙也啼哭起来,“嫔妾相信,非姐姐故意诬陷,都是这宫婢之过,是这宫婢,企图陷害姐姐,又嫁祸于我,姐姐说是也不是?”
她一出来,这番声泪俱下的话就惹了人眼,众人嘴角微抽,江顺仪此时也哭不下去,话都让她说了,她说什么。
偏皇上在这,她只能在心底恶心,面上装作一团和气,“妹妹说的是,这宫婢几日前受了责罚,怀恨在心,故而才……”她便说着,便掩帕抽咽。
婉芙叹息一声,凉凉看向那宫婢,似是惋惜,“可惜了,皇上已经给过你机会,你却还不说实话,看来这条命也留不得了。”
江顺仪被这句话气得几欲吐血,她出来一是为不让这宫婢说出实情,二是为保下她,这小贱人又来坏她好事!
那宫婢显然是被婉芙这句话吓到,也不顾江顺仪的脸色,哆嗦着,崩豆子似的一口气都说了出来,“是江顺仪给了奴婢甘松,用麝香混着甘松涂抹到手上,让奴婢……奴婢误冲撞了泠才人,借此陷害泠才人用麝香谋害龙裔……”
“皇上,奴婢此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必定天打雷劈,求皇上饶奴婢一命!”
“贱婢!”江顺仪气得发抖,挣开搀扶她的人,对着地上跪着的宫婢抬手就是一掌,那宫婢猝不及防,被打得眼冒金星,哀嚎着瘫坐在地上。
江顺仪因失了力,身形不稳,也跟着摔到在地,小腹瞬间发麻,疼痛不止,宫人七手八脚地去搀扶,太医不敢耽搁忙跑过去诊脉,嫔妃议论不休,纷纷避开远离,生怕牵扯到自己,场面极其混乱。
婉芙也没想到江晚吟这般毒辣,当场就敢打那宫人,她心中唏嘘之时,触到皇上斜向她锐利的目光,心底一沉,不敢再待下去,屈膝福身,道:“既然与嫔妾无关,嫔妾膝盖疼,先行回宫了。”
说着,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咸福宫。
……
婉芙明哲保身地回了金禧阁,吩咐人传了水,女子除却了外衫,雪白小巧的玉足点在地上,踏入了浴桶中。
不知为何,这一局她分明赢了江晚吟,心中却憋闷,好似堵着一口气。
皇上清楚,这是江晚吟为她设下的局,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偏袒向江晚吟,若非她那句话,那宫婢必会替江晚吟背了锅,必死无疑。牺牲一个奴才,换来息事宁人,上位者最会算计权衡。
她失望吗?
已经不会了,若非为余家满门报仇,她本也不需要这虚无的圣宠,只是今夜寒凉,这份寒意沁到了心里,让她不禁想要是小舅舅在这该多好,他最会哄自己了。
……
咸福宫的闹事过去,这事既是江顺仪自编的一出戏,后宫嫔妃无不等着,皇上会如何处置江顺仪。若是后宫中人人都能用龙裔算计别的嫔妃,那还了得。
陈德海轻手轻脚地将茶水端到案上,从咸福宫回来,皇上脸色就不好。江顺仪确实没脑子,心胸狭隘,她若是能好好养着身子,待日后诞下皇子,好处多着呢,偏要在这时候算计,又一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白白招惹皇上厌烦,幸而腹中龙裔倒底抱住了,如若不然,只怕她这顺仪的位子,是别想要了!
“明日还有早朝,皇上早些歇息吧。”
他硬着头皮去劝,虽然知这句话是徒劳。
先帝宠爱幺子,皇上当年在夺嫡中可不容易,手段也算不上光彩,上位后夜中素来少眠,若是遇到烦心的事,怕是一夜都不会歇。
李玄胤倚着龙椅,两指压着太阳穴,眼皮子挑开,隐有不耐,似是在说他怎的如此聒噪。
陈德海忙低了头,不敢多语。
良久,他才听皇上沉声开口,“顺仪江氏,怀执怨怼,毫无容人之心,不堪德行,朕念其为龙裔生母,不纠其过,特降为常在,望其警醒悔悟。”
顺仪到常在,一连降三品,日后诞下皇子,岂不是也无亲自抚养的可能!
陈德海心中惊骇,面上不显,看来江顺仪这回是真的触到皇上底线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还不知悔过,确实不能再任由其这般下去。
就是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泠才人。毕竟后宫中生出这种事,若是泠才人无宠,早就被冤枉死了,何来翻身的机会。而且后宫嫔妃仗着龙裔肆意妄为,也不只有江顺仪一人。
说到底,是泠才人太聪明,能这么快的洞察,要么是拉拢了江贵嫔的身边人,要么就是在江贵嫔身边埋了眼线。两者都是没差,皇上最厌烦的就是后宫争斗,江顺仪和泠才人两回的交锋,看似是江顺仪心胸狭隘,先来挑拨,若泠才人忍气吞声,任打任骂,哪会出后面这些事。但谁让泠才人一直都不是个安生的主儿。
陈德海心中暗想,眼下皇上偏宠着泠才人,也不知是会轻拿轻放,还是加以惩治,给个教训。
他正瞎琢磨着,见皇上掀开了眼,目光落到御案上的一卷书册,那是泠才人手抄的佛经,泠才人的字迹,陈德海实在不敢恭维,皇上文武并重,于书画要求颇为严苛,朝臣但凡呈上了字迹难看的折子,皇上都会叫人入殿训斥一番,久而久之,那些写得难看的大臣,宁愿让旁人手书,也不会自己去写奏折。可见,若非这副墨宝是泠才人手抄,哪还能在御案上放到现在。
“才人江氏,疏悉仪礼,懈怠不工,不思敬仪,责……”微顿,李玄胤修长的指骨在御案上轻敲了几下,微顿,良久,淡淡道,“手笞二十,以示醒戒。”
责手笞二十,这惩罚算是不重了,毕竟这事上与泠才人虽脱不开干系,却也委实冤枉,白白要打二十下手心。
陈德海正要应声,听皇上吩咐道:“你亲自监刑。”
鞭笞可讲究门道,可轻可重,全看上面人的心思。他是御前的人,皇上让他去,意思明了,是让那些人打得轻些。皇上倒底是心疼泠才人,却又不得不罚。
“奴才遵旨。”
……
婉芙翌日请安回来,才得知皇上降了江晚吟的位份,却也没对她轻拿轻放,让人拿了手竹,罚她手笞,陈德海亲自监刑。
比起江晚吟的降位,她这小惩确实算不上重。养尊处优了几个月,早就养得身娇肉贵,一板子接着一板子打到她手心上,行刑的人虽未用多大力,她却娇气着,手心打得通红发麻,到第十下时,她下意识地就要往回抽手,二十手笞过去,白嫩细软的手心快肿成一个馒头。
千黛秋池着急得过来,将裹着冰块的帕子捂到她手心冰敷,秋池心疼地快掉出眼泪来,对着婉芙的手心一下一下吹过凉风,“冰敷过就不疼了,奴婢去御膳房拿些糕点,给主子吃点好的……”
二十手笞过去,即便打得再轻,也不可能不疼。当着陈德海的面,婉芙没忍着,泪珠子掉下来,砸到干净的铺地青石,脸色疼得发白,起身时,身形纤瘦单薄,如一块破碎的美玉,脆弱可怜。
陈德海看着干着急,生怕给泠才人打坏了,要过去问上一句,却被秋池拦住,“陈公公刑也监完了,主子要休息,公公还是回乾坤宫复命吧。”
陈德海哪敢就这么回去,皇上若是问话,得知泠才人的惨状,心疼起来还不得把他吊着打。
第34章
陈德海讪笑道:“奴才看上一眼, 可要给泠主子传太医?”
“不劳陈公公,主子心里有数。主子眼下正疼着,是没那功夫让公公去看。”秋池嘴皮子一碰一合, 说话可不留情面。千黛出来, 脸色也是没有往日的和善,礼数却是做得周到,“主子要歇了, 公公若不走, 请自便,奴婢们还要给主子擦药。”说完, 将秋池带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