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验过尸,是被活活冻死的。
春和脸色一白,下意识避开眼,昨日江采女不知发了什么疯,大骂不停,对她又踢又踹,春和一气便撤了炭炉,撂锁把人关在了屋里,本想过半个时辰再将炭炉移进去,后来也不知怎的,自己竟睡得昏昏沉沉,怎么着都醒不过来。
她也没想到,已过了隆冬,不过一夜没用炭炉,江采女竟被活活冻死了。
一个被打入冷宫,家世没落的采女,本没有几人放在心上。但是,谁让江采女与泠贵嫔有所牵扯,落到旁人眼中,不禁怀疑是否是泠贵嫔故意让春和拿了炭炉,活活冻死江采女,这般恶毒的法子,真是可怕。
……
昭阳宫,秋池刚从御膳房取来午膳,气得眼圈发红。
婉芙瞧见,多问了一嘴。
秋池愤愤不平,“如今宫中都在传是主子心肠歹毒,活活冻死了江采女!后宫里有几人是好的?分明是有人见不得主子好过,竟给主子添堵!”
婉芙眉梢一挑,夹了一筷酸豆角吃到嘴里,“既然知道是有人给我添堵,你还气成这样?”
“奴婢是看不惯那些人面兽心,自己又做过什么好事,还有脸来指责主子。”
秋池一面说,一面盛了碗鸽子汤,放到婉芙手边。
婉芙搅搅调羹,“江晚吟也算风光过,送出宫,好生葬了吧。”
“主子!”秋池可记得江采女曾经对主子做过的事,如果不是主子看破了那些手段,保不准这屎盆子就已经叩到了主子头上。若是调个个,江采女才不管主子死活,主子倒好,还要好生安葬江采女。
婉芙小口饮下碗里的汤水,“人死为大,但愿江晚吟下辈子能存些善念。”
她打住秋池的话头,瞥了眼满腹幽怨的小丫头,“你这性子得好好改改。”
知道主子是在敲打自己,秋池依旧不平,却没再说什么。
婉芙放下调羹,“至于春和……”
春和聪明,性子却不好掌控,不宜留在身边伺候。
她敛眸开口,“给她些银钱,向皇上通禀一声,放出宫吧。”
第75章
皇后一病数日, 坤宁宫久久没有嫔妃问安。皇后不见人,纵使有想在皇后面前讨个好印象,主动去侍疾的嫔妃, 最后也都被坤宁宫的宫人好言相劝地婉拒了回去。
温修容正俯身案头, 教顺宁公主习字,顺宁公主天生聪慧,大字学得很快, 昨儿个温修容刚教了首诗, 今日就背得一字不差。
“阿娘,熙儿不想写了, 熙儿想出去玩。”
顺宁公主被温修容照顾得越久, 越依赖于她,小孩子忘性大,慢慢地就不再去提自己的生母,不知何时,已经把温阿娘叫成了阿娘。
温修容轻柔地抚了抚顺宁公主的发顶,温下声,“熙儿昨日还说过, 自己要以乐羊子妻断织为警戒,不做半途而废的人,现在就要放弃吗?”
顺宁小脸纠结,挣扎良久, 摇头道:“熙儿不放弃,熙儿不要做半途而废的人。”
温修容露出笑,“熙儿真乖, 今儿晌午,阿娘要多奖励熙儿一碗牛乳羹。”
听到吃的, 顺宁公主眸子登时亮起来,抱住温修容,脆生生道:“熙儿喜欢吃乳羹,熙儿喜欢阿娘!”
习过剩下的大字,温修容给顺宁公主裹紧狐裘,牵着小团子正准备去御花园,柳禾从外进来,先福了礼。温修容扫她一眼,蹲下身,摸摸顺宁的发顶,“阿娘去给熙儿拿汤婆子捂手,熙儿先跟乳母出去,记住不许乱跑。”
顺宁眸子跃跃欲试,使劲点了点头,“熙儿很乖,熙儿不会乱跑。”
温修容弯起眼一笑,屈指刮过顺宁的鼻尖,直起身,对乳母道:“照顾好小公主。”
顺宁出了关雎宫,柳禾才近前秉事,“主子,赵妃娘娘昨日见红了。”
温修容裹紧披风,淡下脸色,“处理干净了么?”
“主子放心,郭太医已经安抚好了赵妃,赵妃服药睡去,并没有疑心。”柳禾回道。
温修容无声地抿唇,话头一转,“应嫔近日常去御花园?”
柳禾点头,又皱起眉,迟疑道:“奴婢不明白,应嫔快要临盆,为何日日去御花园。”
“没有莫大的好处,应嫔又怎会舍得自己,亲自去那里守着呢?”温修容勾了勾嘴角,轻抚着护甲的掐丝,“她这样,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
坤宁宫
皇后倚着引枕,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手中的经文,右手的念珠转过几圈,“温修容还是没来过么?”
梳柳端着煎好的汤药,放到床头案上,调羹在里面搅了搅,舀出一勺温热,递到皇后嘴边,“回娘娘,温修容领着顺宁公主去御花园了。”
良药苦口,皇后饮下,捏着帕子擦过嘴角,轻嗤一声,“温修容心思细,连本宫也猜不到她在做什么。”
梳柳端上一碟蜜饯,“温修容既应了娘娘,想必也会尽心为娘娘办事。”
皇后拂手,推开那张瓷碟,她吃惯了苦,不爱吃那等甜腻的玩意儿。
“她是为本宫尽心,还是为泠贵嫔尽心?”皇后冷笑,“温修容看得清局势,她从来没把大皇子放在心上。本宫倒要看看,斗到最后,她会不会再来求本宫。”
梳柳无言,娘娘自有娘娘的考量,她虽是娘娘的亲信,归根到底也是一个奴才。
伺候皇后歇下,梳柳悄声退出了殿。门外小太监急匆匆进来,梳柳拦住他,“娘娘已经歇下了,何事这么惊慌,仔细惊扰了娘娘。”
小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扯住梳柳的衣袖,缓道:“应嫔主子与赵妃娘娘在御花园里起了争执,应嫔主子滚下台阶,见红了!赵妃娘娘受到惊吓,也见红了!”
“什么?”梳柳大惊,昨儿个还好好的,怎的今日就生出了这种事!
“皇上过去了?”
小太监猛点了下头,“圣驾已赶去朝露殿了,事出突然,赵妃娘娘也被送去了朝露殿!”
梳柳不敢耽搁,娘娘是六宫之主,这时候总该要去主持大局。她掀开珠帘,折回寝殿,“娘娘,出事了,赵妃和应嫔都见红被抬去朝露殿了!”
皇后被吵醒,头疼地按了按眉心,乍然听到这句,诧异了下,眼底沁出一丝浅笑,“原是这样。”
“温修容办事利落,本宫是越来越舍不得这枚棋子了。”
……
重华宫
朝露殿里端出大盆大盆的血水,宫人行色匆匆,额头沁出层层薄汗。应嫔还有月余才到生产的日子,不足月便生产,倘若出了事,难保皇上迁怒,届时她们这些伺候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早在应嫔五个月的时候,朝露殿就安排了接生的稳婆,专治妇儿的太医背着药箱,几乎一路被小太监半拖半拽了,小半个时辰,太医气喘吁吁地赶到重华宫。
应嫔不是头一回受生产的苦楚,即便经历过一次,依旧疼得满头大汗,唇瓣咬得破了皮,忍不住一阵阵痛呼,泪水从面颊划过,几乎染湿了整个引枕。
稳婆接生过不少妇人,捏着帕子擦过应嫔额头的汗,有条不紊地指挥,“快给主子喂些汤水,存存力气。”
婉芙踏进朝露殿门,就听见殿里女子传出的痛喊声,撕心裂肺,吓得她心尖一颤,下意识止住了步子。
她这是第三回看到女子生产的苦楚,温修容被人推倒小产,许婉仪拼命生下龙凤胎,而今应嫔摔下台阶,又早产月余。她听着里面声嘶力竭的哭声,忽然有些害怕。不觉抚上小腹,阿娘当初生她时就是难产,如果她有了身孕,会安稳地生下这个孩子么?
“泠姐姐。”温修容从殿里出来,就见婉芙在出神,开口轻唤一声。
婉芙转过脸,看见牵着顺宁公主的温修容。
她诧异道:“你怎的这么快就到了?我记得关雎宫离重华宫尚有一段路要走。”
温修容顿了下,牵住顺宁公主的手,面露些许难色,“此事说来话长。”
……
温修容带着顺宁去御花园赏花堆雪。顺宁贪玩,玩够了雪,就要去湖面溜冰。如今已是春时,冰面开融,温修容怕她出事,自己牵着顺宁只在边缘的冰面上走走。
绕过揽月湖,就听见远处长亭内的争吵声。紧跟着,便看见赵妃朝应嫔推了一把,应嫔大着肚子,猝不及防,脚下踩空,径直从台阶上滚了下去。纵使有宫人垫在身下,依旧伤得不轻,地上流出了一摊骇人的血水。
“阿娘,熙儿害怕。”
朝露殿内,时不时传出女子疼痛的惨叫,盆盆的血水触目心惊,鼻翼下环绕着浓重的血腥味,几欲让人作呕。
温修容抱住顺宁瑟瑟发抖的小身子。唯有在阿娘怀里,顺宁才感到安稳,顺宁紧紧抱住温修容,边哭边颤着嗓子,“阿娘,熙儿要回关雎宫,阿娘带熙儿回去吧,熙儿不想留在这了……”
宫里规矩,温修容与顺宁见过当时情形,势必要留下来,等着皇上问话。
“你带着熙儿回关雎宫。”
李玄胤从殿外进来,看了眼紧紧抱住温修容的小人儿,冷下眼,先交代了一句。
皇上脸色阴沉如水,伺候在身边的陈德海大气也不敢出。
小太监刚传完信,皇上脸色立刻就变了。小皇子薨逝没多久,后宫怀了身孕的两个嫔妃又相继出事,皇上不震怒才怪。
见皇上到场,殿内众人屈身福过礼。
李玄胤俯身摸了摸顺宁的发顶,顺宁害怕地看向父皇,眼里掉出泪珠,“父皇……”
小团子一哭,只叫人心都疼化了。
温修容道:“皇上,嫔妾的宫人也亲眼看见了长亭中赵妃娘娘和应嫔的争执,嫔妾将她们留下由皇上问话。”
李玄胤点过头,扫了眼殿内的一众嫔妃。
温修容牵住顺宁的手,温柔地轻哄几句,将小小的人带出了殿。
皇上看重顺宁公主,自然也重视温修容这个养母,这是旁人都得不到的殊荣。这番情形,不禁让人想到,如果应嫔安然生下这一胎,日后后宫又该会怎样。皇上是否会因喜爱应嫔生下的龙嗣,而宠爱应嫔,胜过圣眷正浓的泠贵嫔。
相比于这些好奇,她们更希望应嫔小产。应嫔觉得自己颇得圣心,对谁都是高高在上的态度,殊不知自己与她们又有何两样,还不是比不过那位宫女出身的泠贵嫔。
很快,皇后也到了朝露殿。
皇后唇色苍白,面容疲惫,眼底显然的倦怠青黑,倒坐实了这些日子的风寒病重。
一入殿,皇后掀起裙摆,重重咳了两声,恭敬地对李玄胤跪下身,垂眼请罪:“臣妾病疾未愈,疏于管理后宫,致使后宫两位有孕的嫔妃出事,请皇上责罚。”
这种事说起来,怪不到皇后头上。谁不知道后宫里,赵妃跋扈,应嫔清高。两人撞到一处,就是针尖对麦芒,早晚得出事。
李玄胤拨了下扳指,沉着脸色睨向皇后,“皇后掌管不甚,致使后宫龙嗣接连出事,幽禁坤宁宫三月,以示惩戒!”
众人倏地噤声,鹌鹑似的垂下脑袋,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近日,后宫确实生出了太多是非,而这些是非,似乎都对皇后有利。
可,谁又能料想到,赵妃和应嫔会在这时候起了争执。应嫔快要临盆,不该在宫里好好待着待产么?为何非要去那御花园赏花。
梳柳手心一紧,哭求着跪到李玄胤身前,急切道:“皇上,娘娘日夜操劳后宫事务。赵妃娘娘和应嫔主子仗着圣宠,从未将娘娘放在眼里。娘娘近日风寒病重,哪分得出心神,去看顾赵妃娘娘和应嫔主子。娘娘实在委屈啊!”
“皇上不该这般重罚娘娘,皇上……”
“够了!”皇后蹙眉,骤然斥向梳柳。
“娘娘!”梳柳哭着扶住皇后,“奴婢看不过娘娘再这么委屈下去了,娘娘执掌六宫,但赵妃娘娘和应嫔主子,何时对娘娘有过半分尊敬!”
皇后闭了闭眼,“将梳柳带出去!”
“娘娘!奴婢不要,娘娘!”两个婆子押住梳柳的胳膊,半拖着出了外殿,直到声音渐渐消失,众人面面相觑一眼,赵妃与应嫔对皇后的不敬,后宫都人尽皆知,皇上会不知道么?
“梳柳出言不逊,不敬上位,待臣妾回宫会好好教导规矩。”皇后脊背挺直,面色不变,额头沉稳地叩到地上,“臣妾管理六宫不善,甘愿领罚。”
闹剧终了,李玄胤不耐再看皇后,也没在意那个奴才,捏捏眉心,开口发问,“赵妃如何了?”
赵妃月份浅,到现在还没听说有多大动静,料想是没出大事。陈德海正欲回话,就见那位为赵妃把脉的太医一脸苦涩地从殿里出来,心头咯噔一声,有种不详的预感。
高太医到了圣前,抖着双腿跪下身,声音颤颤不稳,“回皇上,赵妃娘娘只是……只是来了月事,并未有孕。”
殿内的嫔妃倏然瞪大了眸子,下意识攥紧手心。
赵妃竟然假孕!
谁给她的胆子,拿龙嗣玩笑。
这可是欺君大罪!
第76章
婉芙倏地敛眼, 脑海中想到方才离开的温修容。数月前,温修容设计赵妃,与她在启祥宫抄了一段日子古治。赵妃与应嫔争执, 温修容恰好在场, 今日,是否是她布下的一局。
高太医话落,青蕖惊得顿时掉出泪, 扑通跪到李玄胤面前, 哭着道:“皇上,赵妃娘娘假有身孕, 竟然还要害有孕的主子, 是何居心!主子生产情况不明,受这等无辜苦楚,求皇上为主子做主,求皇上为主子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