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默不作语。
温修容敛眸,静静地站在一边,唇角微讽,不动声色地看着许婉仪这出戏码。那宫人叫泠姐姐出去,她不放心,安排人跟上,泠姐姐确实做了准备,见那宫人被打晕,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
许婉仪大抵还没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被伤了脑子,不好好养怀安公主,还这般惹事,她倒是迫不及待看许婉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泠贵嫔呢?叫她给本宫出来!她害死逸儿,又虐待安儿,本宫定要禀明皇上,绝饶不了她!”
殿外,传进女子慵懒的笑声,“许婉仪又是闹什么,这般急着找我?”
温修容看清婉芙鬓间的枯叶尘土,了然一笑,她的泠姐姐一向能忍,这般出其不意。
许婉仪见到婉芙,微怔了下,蹙起眉,视线冷冷扫向雪茹,很快又收回来。
“泠贵嫔,你虐待怀安公主,可认罪?”
婉芙扶住千黛,去找了个位子坐,在假山后躲了许久,站得她腿麻。
“认罪?许姐姐要我认什么罪?入了秋水榭,我连怀安公主的面都没见到,许姐姐可莫要觉得我好欺负,就随意栽赃嫁祸。”
闻言,嫔妃们眼角微抽,泠贵嫔好欺负?真是笑话,跟泠贵嫔做对的,有几个落得好下场?江采女身死宫中,应嫔小产,赵妃幽禁……反观泠贵嫔依旧干干净净,做这后宫最受宠的嫔妃。
地上那个洒扫的宫女抖着脖子道:“奴婢亲眼所见,泠贵嫔没在暖阁用膳,去了小公主的偏殿。奴婢提醒泠贵嫔,泠贵嫔却说喜爱小公主,奴婢只是奴才,不敢再拦,谁知泠贵嫔竟然……竟然狠毒地虐待怀安公主!”
许婉仪将其中一个金珠扔到婉芙面前,“人证物证具在,泠贵嫔竟还敢抵赖!”
圆溜溜的珠子滚到鞋边,婉芙捡起来,拨到手心,又瞧向许婉仪,讥笑,真是蠢笨,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婉芙大大方方地承认,“这颗金珠确实是我的东西,不过许久前就丢了,还要多谢许姐姐,物归原主。”
她刻意咬重了最后四个字。
许婉仪气的冒烟,“泠贵嫔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本宫虐待怀安公主,加害于你?”
婉芙挑眉,“究竟是谁虐待,许姐姐心里自有定论。”
“大胆!”许婉仪挺直腰背,“泠贵嫔虐待龙嗣,将泠贵嫔押入慎刑司,严加审问!”
婉芙站起身,“许姐姐即便高我一阶,却也不是皇后娘娘,又没有协理六宫的大权,要是皇上知晓,许姐姐真的能保全自己吗?”
许婉仪认定了婉芙就是害死逸儿的凶手,“用重刑,本宫定要让皇上看看,你是多么蛇蝎心肠!”
“给本宫押下去!”
“朕看谁敢?”李玄胤跨入殿内,身上的正服未换,玄袍上的五爪龙纹飞舞云间,那双龙目不怒自威,是久坐帝位沉淀下独有的威仪。
嫔妃们赫然大惊,没想到皇上会忽然过来,忙屈膝见礼。
婉芙没跟旁人一样,她委屈巴巴地朝李玄胤走过去,小手软软地拉住男人,“皇上可算是来了,嫔妾都要被欺负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没个忌讳!”李玄胤眉宇突跳,将那只作乱的手握进掌心,触到她手背的寒凉,愈发沉了眼色。
“皇上!”许婉仪抱着怀安公主扑通跪到李玄胤面前,悲痛欲绝道:“皇上,泠贵嫔谋害龙嗣,证据确凿,嫔妾请皇上严惩泠贵嫔!”
这许婉仪纠缠不休,真是让人心烦。婉芙冷下脸,“潘水,将人带进来。”
玉言被押到殿内,许婉仪见到她,眸子陡然瞪大,“泠贵嫔,你这是何意!”
婉芙轻笑,“究竟怎么回事,不如让这奴才自己说说。”
“皇上饶命!泠贵嫔饶命!”玉言连连叩头,颤颤巍巍道:“是许婉仪嫉妒泠贵嫔,疑心泠贵嫔害了小皇子,皇上宠爱泠贵嫔,不舍得下手,才设计了这出戏码,虐待怀安公主,嫁祸给泠贵嫔,再严刑拷打,逼迫泠贵嫔认罪!”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许婉仪可真是心思歹毒!
“贱婢!”许婉仪猛地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到玉言脸上。玉言痛哭流涕,“主子做了错事,奴婢多加劝阻,主子却执意妄为,奴婢实在没法子了!主子饶命,泠贵嫔饶命,皇上饶命!”
“许婉仪,你还有何话可说?”婉芙居高临下,轻挑了下眉眼。
“江婉芙,是你,是你害我至此!”许婉仪蓦地拔出鬓间的发簪,猛然站起身,要狠狠刺向婉芙。
谁也没预料到,许婉仪会出此狠手。
婉芙猝不及防,蓦地,一只手臂勾住她的腰身,将人带入怀里,发簪扎入李玄胤的肩背,鲜血溅出。
婉芙眸子倏然一缩,“皇上!”
这时,小腹一阵钝痛,婉芙脸色霎时白了下来,她揪住男人的衣角,无力地伏在李玄胤怀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泪珠子如断了线般簌簌地落下,“皇上,嫔妾肚子……疼……好疼……”
李玄胤顾不得肩背的刺痛,摸到她手心的凉意,脸色沉得骇人。
皇上替江婉芙挡住了那根发簪,许婉仪吓得手心一抖,登时清醒过来,不知自己方才是着了什么魔,竟敢袭君,害怕地跪下身,“皇上饶命,嫔妾不是有心,皇上饶命啊!”
刺君可是杀头的大罪,许婉仪后知后觉,哆哆嗦嗦地恳求皇上恕罪。她爬到李玄胤鞋边,揪住龙袍的一角,“皇上,嫔妾不是有心的,是江婉芙害嫔妾,是江婉芙害嫔妾!”
怀中女子疼得发抖,脸蛋几乎全失了血色。她倒底做错什么,竟受后宫这般针对!
李玄胤忍无可忍,猛地踹向许婉仪肩侧,许婉仪狼狈地跌坐在地,猛咳两声,喉中溢出一丝腥甜,她泪水不停地掉,几乎哭肿了眼,“皇上……”
李玄胤眸子没有半分动容,“婉仪许氏,私德有失,降位采女,打入冷宫。怀安公主暂由温修容抚养。”
“皇上……”婉芙气若游丝地趴在李玄胤怀里,她全身冷得发抖,费力地攀附着男人的温热。这些日子能吃能睡,从未察觉自己身子不妥。她不敢想那个可能,如果真是那般,这个孩子就这样没了……她绝不甘心!
李玄胤低眼便看见地上那抹刺眼的红,触目惊心,他神色微怔,手掌微不可查地轻轻发颤。下一刻,骤然睨向大惊失色的陈德海,怒不可遏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传太医!”
第80章
婉芙被抱去了呈明宫偏殿。她在男人怀中蜷缩着身子, 细眉越蹙越紧,额头沁出一层又一层的凉汗。
好疼,疼得快不行了。
她费力地揪着龙袍的一角, 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在这后宫里, 除了高位的男人,还有谁能为她做主呢?
“皇上……”婉芙瘪着小嘴,委屈屈地哭着, 越哭越急, 在龙袍的衣袖上,浸出了大片水渍。
李玄胤抱紧怀里的人, 他不敢低头去看手中的濡湿, 不敢想,心底那个最坏的结果。这几月,他一连失去了两个皇子,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着他,喘不过气。大抵是子嗣缘薄,才会让他的孩子一次又一次丧命。
这女子侍寝最久, 他最期盼着与她的孩子,他曾想着,最好是一对龙凤胎,待长大, 教他们诗书礼易,骑马射箭,一切那么美好。调养了许久, 经过诸多艰难,才让她有了身孕, 倘若她有事,他绝不会轻饶背后算计她的人。
李玄胤沉下眼,轻柔地吻向婉芙的眉心,低声道:“朕在这,不会有事的,朕绝不会让你有事。”
“皇上,太医来了!”陈德海双腿跑得飞快,几乎是一路将何太医拖拽到了呈明宫。
何太医擦了把额头的汗,正准备福身,就听皇上不耐烦地唤他,“不必多礼了,进来给泠贵嫔诊脉。”
皇上从未这般急躁过,吓得何太医脖颈一凉,哪还敢耽搁,低头紧着步子就进了内殿。
殿外,到秋水榭品茶的嫔妃们面面相觑,她们都瞧见了地上的红,这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泠贵嫔大抵是有孕了。
她们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自从泠贵嫔受宠,后宫里哪还有别人的位子,皇上三天两头的召泠贵嫔侍寝。即便是不进后宫,乾坤宫那道门,泠贵嫔也是说进就能进。
泠贵嫔上位快一年,也该是有孕的时候。女子怀胎十月,泠贵嫔正逢圣宠有了身孕,皇上又不会为泠贵嫔而不进后宫,她们倒有些期待,忍不住跃跃欲试,泠贵嫔有孕,应嫔小产,赵妃幽禁,风水轮流转,后宫别的嫔妃们等了这么久,也该轮到自己。
温修容与她们所想不同,她对侍寝没什么想法,她记起那日泠姐姐提起自己身子乏累,当初她有孕时就是这般。只是泠姐姐不像她孕反易吐,才让她忽视了有孕的事。怪她要是早些提醒,泠姐姐今日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危险的处境。
她捏紧了帕子,祈求泠姐姐莫要有事,平平安安诞下皇子才好。
……
内殿里,在皇上冷沉的目光中,何太医几乎不敢抬头。他诊过脉象,立即写了方子,“两刻钟内,温水煎至七分,速速端来给贵嫔主子服下。”
交了宫人后,何太医抹了把凉汗,拱手,“皇上,泠贵嫔已有两个月身孕,今日是动了胎气,才险些小产,待吃过药,再调理几月,便可安然无虞。”
闻言,李玄胤捏紧扳指的手稍稍松开,他抚过婉芙颊边的碎发,在女子的眉心落下一吻。
何太医不敢多看,低下眼,等着皇上问话。
“泠贵嫔的孩子是保住了么?”
皇上从来不会多说废话,方才他的话已经明确说泠贵嫔无事,可皇上还是多问了一遍。何太医不得不高看泠贵嫔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小心翼翼道:“皇上放心,臣方才把过泠贵嫔脉象。圆滑有力,并无大碍。臣猜想泠贵嫔见红,是因为近日吃了太多汤水,腹内不适,加之受了惊吓,才会骤然落红,服用安胎药后,静心调养,便可无恙。”
李玄胤这才彻底放下悬着的心。
他无意识地松了口气,瞧见怀中女子眼睫轻颤,指腹抚过那人的脸蛋,“醒了?”
婉芙掀开眸子,泛红的眼尾楚楚可怜,她腻到李玄胤怀里,方才太医那些话她也听见了,昨日她腹中确实恶心,却并未在意,原来是吃多了鸽子汤,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宫人煎好了汤药,何太医盛过来,“主子虽然并无大碍,但还是要快快服下安胎药,稳住脉象。”
李玄胤接到手里,何太医眼中诧异,无声退到一旁。
婉芙脸颊微红,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嫔妾自己来吧。”
她一动,小腹便又一阵疼痛,小脸煞白,忍不住蹙眉,李玄胤冷下脸,在她背后垫好引枕,将人扶过去好生靠着。
“别乱动!”
婉芙乖乖地不动了。
一勺黑苦的汤药递到嘴边,婉芙脸蛋皱巴巴地瞄了眼,又偷偷看向男人,几乎捏着鼻子,吃下了那勺汤药。
“皇上,好苦!”婉芙苦得泪花子都冒出来。
李玄胤好笑,“这么苦?”
婉芙哼了声,将药碗往前推了推,“皇上尝尝。”
“胡闹,朕怎么能吃这种药。”李玄胤没惯着她,一勺一勺地下去,那张漂亮的脸蛋皱得越来越难看,吃到最后一口,婉芙几乎快断了气。
李玄胤拿过帕子,擦去婉芙嘴角的药渍,不知何时,怀里的人昏睡过去,细细的柳眉蹙在一起,不知是疼的,还是苦的。
李玄胤伸出手,指腹轻抚过她的眉心。分明矫情得要命,还是忍着疼,忍着苦,吃了一整碗的汤药。她倒是分得清,什么时候听话,什么时候装可怜,能讨他欢心。
他无意识失神,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抱她进来的那一刻,他从未有过的慌张,甚至想,宁可与她永远没有孩子,也不能让她出事。
他是皇帝,不该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李玄胤低下眼。
可他现在,确实喜欢极了,这个净惹他生气的女子。
……
婉芙有孕,许婉仪被降为采女,打入冷宫。温修容抱着怀安公主回了关雎宫。
顺宁已经醒了,小小的身子蹲在宫门外,东张西望地等人。瞧见远远回来的人影,眸子立即亮起来,欢喜地跑过去,“阿娘!”
温修容把怀安公主交给乳母,抱住顺宁,捂到那双冰冷的小手,眼色一沉,“你们怎么照顾公主的,这么冷的天让公主站在外面?”
温修容脾气一向温和,但牵涉到顺宁公主,就像变了个人。伺候的乳母宫女战战兢兢地跪下身,“主子饶命,奴婢劝过了,但公主执意要等主子回来……”
“阿娘不怪她们。”顺宁紧紧地抱住温修容,眼眶里滚出泪珠,“熙儿醒来看不见阿娘,以为阿娘不要熙儿了。”
温修容微顿,手心抚过顺宁的发顶,温声道:“阿娘是去找泠贵嫔说话了,阿娘怎会不要熙儿。”
“阿娘答应熙儿,不会离开熙儿。”顺宁哭唧唧地流着眼泪,小小的团子哭得可怜,像被人抛弃一般。
温修容心口一疼,蹲下身,将顺宁抱到怀里,“阿娘答应熙儿,永远不会离开,要陪着熙儿一辈子。”
……
朝露殿
应嫔抬手拂去了青蕖送进的汤药,“你说什么?江婉芙有孕了?”
药汁飞溅到青蕖手背,烫得她手心发红,青蕖忍着痛意跪到地上,“主子息怒。泠贵嫔虽有身孕,但她曾落过冰湖,身子娇弱,这一胎能不能保全还未可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