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照于武学有建树,论心思他连陈德海都比不过,神色一乱,便漏了馅。
“臣不敢反驳朝中肱骨,只是提出愚言,望皇上采纳。”
李玄胤冷笑,“此事朕自有定夺,你下去吧。”
陈照不敢再待下去,躬身退出了殿。
待陈照离开,陈德海才装作进来奉茶,好奇地问道:“皇上,这陈照将军下朝跑得比谁都快,怎的今日进宫跟皇上秉事了?”
李玄胤挑起眼皮睨向他,陈德海蓦地闭了嘴吧,手掌打了一把自己的侧脸,“奴才多言,皇上恕罪!”
“哪是他有事进宫,分明是有人为避嫌,借着他来劝朕。”李玄胤脸色渐渐沉下,“朕的女人,还轮不到旁人插手。”
陈德海听不懂皇上在说什么,只是觉得皇上这脸色太过吓人,仿佛有人触了皇上的禁忌,看得他心头发毛。
他仔细琢磨着皇上的话,始终没明白,皇上是在说谁。他唯一想得到的,朝臣中跟陈照将军交好,说的上话的人,只有不久前刚刚得胜归来的豫北王。
……
婉芙也听说了皇上要提早选秀的事。她敛下眼,摸了摸微微凸起的小腹,大抵是午膳吃的汤水太多,这肚子要比以往还大些。
“主子,您别难过。”秋池见主子低头摸着肚子出神,想到刚刚得知的消息,忍不住劝出声。
她心里埋怨皇上,三年还没到,主子正怀着身孕,好不容易斗倒了赵妃江贵嫔,应嫔也不再如以前受宠,皇上这时候选秀,新人入宫,岂不是给主子添堵。
谁知进宫的新人都是什么心思,万一再有一两个生得水灵好看的,入了皇上心,那主子在这后宫里又算什么。她就怕主子心绪郁结,一时想不开,再小产丧子,更加得不偿失。
婉芙站起身,扶住秋池的手,慢慢坐到桌案后。入眼的宣纸上是一株含苞待放的碧桃,欲语含羞,娇艳多姿。婉芙微微一笑,“我难过什么,皇上早晚都要选秀,怎会因我一人,而坏了祖制?”
主子有孕后,就平和了许多,秋池有些伤心,主子分明没比自己大上几岁,老成得却像看透了世间红尘。
千黛掀起珠帘,从殿外进来,“庄妃娘娘邀主子与御花园走走。”
庄妃坐着仪仗,亲自到昭阳宫接人。
没到妃位,是没有仪仗的。婉芙也没想过去坐仪仗,她怀着身子,再小心都不为过,万一哪个小太监不甚脚滑,再摔了她,她宁可自己费些腿脚走过去。
两人到了御花园,恰是暖春,柳芽抽枝,娇花含苞,楚楚动人。
“你搬去昭阳宫后,没多久就有了身孕,你我都不能常说来走走说说话。”庄妃叹息一声,停住脚步。
婉芙也跟着她停下来,“秋姐姐喜欢清净,我这孩子闹得厉害,可不敢去打扰秋姐姐。”
不知为何,庄妃闻言心中愈发酸涩,她想到前朝那些事,拉住婉芙,斟酌道:“你也听说了朝臣谏言选秀一事?”
婉芙猜到,庄妃寻她,大抵是因为这事,轻点了下头。
庄妃叹息着继续:“皇上如今二十有八,即便今年皇上拒了朝臣的折子,明年依旧要行大选。”
“即便明年皇上并无此心,再过三年,六年,九年……谁又能保证?先帝宠爱梅妃,也架不住后宫一茬接一茬的新人。”
“窈窈,此事,你要看开些。”
庄妃习惯了安逸,不喜理会那些琐事,婉芙知晓,庄妃是真心为自己考虑。自己如今有了身孕,皇上待她又甚是宠爱,处处周全,远胜于以往有孕的嫔妃。庄妃是怕她在圣宠中迷了心智,步入赵妃应嫔的后尘。
婉芙低下眼,回握住庄妃的手。
提早选秀,也就意味着灭了宫中那些老人再次要争得圣宠的机会,也就意味着婉芙再也不是这后宫里唯一能讨得圣心的嫔妃。
怕是后宫有不少的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话。她们得不到圣宠,也不希望婉芙这个宠妃好过。
婉芙微微失神,她回忆起有孕后的每一日,她害怕孩子出事,从未出过昭阳宫。她孕反难忍,却依旧忍着恶心喝了一整碗的补汤。皇上知晓后,为她拨了御前的厨子,在昭阳宫后院辟了池塘,种上葡萄,移了一颗幼小的梨树苗,还在廊庑下搭了两个秋千,一大一小,一个给她,一个给他们的孩子。
这般的悉心,凡是寻常的闺阁少女,都会忍不住心动。
婉芙喜欢吗?当然喜欢,她喜欢皇上赐予她的荣华富贵,无上权势,喜欢皇上给她的绝对偏宠和信任。
但,也仅仅于此。
暖阳骄盛,婉芙敛回心神,仰起脸,牵唇一笑,那张脸蛋娇媚如春睡海棠。
眼底却清醒自知,从无痴妄。
“秋姐姐说的我都知晓。”
“姐姐放心,我待皇上,始终如初。”
假山后,陈德海听完,心中掀起一阵骇浪惊涛,小心翼翼地退到假山边上,缩起脖子不敢抬头去看皇上的脸色。
第84章
天色很淡, 浮动着几片厚重的云,看不见一丝微光。
婉芙从御花园回了绛云殿,她没精打采地趴到软榻里, 神色恹恹, 有些话并没有说出来那么轻松,毕竟皇上对她的宠爱是实打实的,日子久了, 任哪个女子会不动心?但她清楚, 喜欢上皇帝的女人,自古以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由爱故生忧, 由爱故生怖。她可以给出三分喜欢, 剩下的七分,要毫无保留地留给自己。
婉芙眼皮耷拉下来,有孕后性子愈发惫懒,总爱犯困,她一骨碌滚到软榻里,合上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 已是深夜,婉芙揉揉眸子,手心往外探去,摸到一缎柔软的布绸, 不等她动作,一只温热的手掌就握住了她的手心。
婉芙这才清醒,眸子眨了眨, 瞧见床榻边坐着的男人。
李玄胤微拧起眉,指腹抚去婉芙眼尾的红晕, “怎么这般贪睡?”
“贪睡总比一直吐下去好。”婉芙熟稔地窝到男人怀里,脸蛋蹭了蹭,贴到李玄胤胸怀。
李玄胤沉下眼,漫不经心地拨着扳指,任由这人撒娇。
“皇上今日不忙吗?”婉芙睡得够久,此时没有困意,合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与男人说话。
李玄胤单手握住书卷,另一只手扣住女子的腰身,免得她乱动,他似是无意道:“前朝给朕进了折子,后宫接连出事,那些朝臣的意思,要朕提早择选秀女。”
“皇上是怎么想的?”婉芙仰起脸。
她眸子很干净,只是平常地问出一句,并没有多余的意味。
李玄胤把书放到床头案上,眼眸深深低下,看住婉芙,“你觉得朕该如何?”
婉芙露出讶异,“自古只有宠妃才会拦着皇上选秀,这等要事,嫔妾掺和其中,不是成了红颜祸水?”
昏黄的烛光投到婉芙的脸蛋上,映出柔和的光影,这些日子养得好了些,不再那么作呕,脸上多了肉。
李玄胤屈起指骨,掐住婉芙的脸蛋,很轻的一下,力道并不重。
“朕想听你说。”
婉芙眼眸轻动,她看向男人的眼,帝王心思深沉,她分辨不清,皇上想让她说什么。是该懂事地讨好男人,说自己不在乎,该以国事为重。还是该使着娇纵的性子,拈酸吃醋,与男人撒娇耍赖。
婉芙捏紧了衾被的一角,稍许,她扑到男人怀中,泪珠子吧嗒吧嗒掉出来,手臂紧紧抱住了李玄胤的腰身,面上是在哭,说话却故作大方,娇气地哼道:“皇上不用在意嫔妾,嫔妾有了身孕,怀胎十月,等生下孩子,再递牌子侍寝,怎么也得等到明年。后宫没有可心伺候的人,嫔妾不想委屈皇上,皇上要想纳妃便纳吧,嫔妾一个人总能把孩子安然生下来的。”
李玄胤皱着眉听完她这些胡言乱语,又气又无奈,指腹擦过她脸上的泪水,“胡说什么!你给朕怀着孩子才是委屈,朕身边又不缺奴才伺候,何来的委屈。”
“皇上要择选秀女,不就是嫌弃旧人伺候得不好,想要新人了!”婉芙哼哼两声,埋在男人怀里不肯抬头。
李玄胤那些窝着的火,早不知在她三言两语的闹腾里去了何处,他严肃下脸,手掌拍了把女子的腰臀,“你就仗着有了朕的孩子,不然朕非得治你不敬之罪!”
婉芙撇撇嘴,不说话了。
李玄胤多看了她两眼,想到那日何太医的话,眸色一暗,挑起女子的下颌,看向那株红唇,他俯身,在那两瓣软肉上重重叼了一口。婉芙难以置信地瞪大眸子,倏地捂住唇角,“皇上这是做甚!”
“朕问你,你初见朕时,是什么心思?”
婉芙蹙眉,不解皇上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在宁国公府受了那么多磋磨,入了宫,自然要找一个靠山。而那位子上的男人,坐拥江山,可以给她最大的倚仗。她初见皇上,自然是抱着十二分的目的去。
婉芙抿起唇,“嫔妾初见皇上,您穿着常服,要不是后面跟着的陈公公,嫔妾以为您是哪门世家的清贵公子。”
“清贵公子……”李玄胤咀嚼着这两个字。
“是呀。”婉芙贴到男人怀里,方才唇瓣被重重叼了下,血红的软肉如抹了一层胭脂,“那日皇上吃醉了酒水,一上来就非礼嫔妾,嫔妾闺阁十六年,头一回亲近男子,闹得嫔妾心慌了许久。”
李玄胤听着那“非礼”二字,眼皮一阵突跳,又听她说心慌,讽笑地牵了下唇角,晃着婉芙的下颌,“是心慌,还是你有意对朕欲擒故纵。”
婉芙耍赖地抱住男人,仰起脸蛋,似是好奇地问道:“那嫔妾纵了这么久,皇上被嫔妾擒到了嘛?”
李玄胤盯向女子的眼,那双眸子清亮似雪,干净得不染纤尘,这般专注地望着他,仿佛望向她的全部。世上大抵没有男子能受的住她这般的眼光。
她素来会做戏。
他清醒着,却又在这女子的甜言蜜语中渐渐沉沦。
李玄胤忽然不想再去计较那些,这女子有了他的孩子,纵使是对他欲擒故纵,纵使是对他演戏,这出戏码她也得给他唱一辈子。
“是你纵着朕,还是朕纵着你?也不看看你给朕惹了多少祸事,总让朕给你收拾烂摊子,后宫里就你敢跟朕无法无天。”
婉芙嗔向男人,小声嘟囔,“嫔妾哪里什么时候给皇上收拾烂摊子了,还不都是皇上那些嫔妃看嫔妾不顺眼,处处针对,皇上竟还怪罪嫔妾……”
李玄胤听得眉心直跳,他拧眉垂下眼帘,一手钳住婉芙,清冷的扳指抵住侧脸那团软肉,婉芙被扳指硌得吃痛,委屈巴巴地看向男人,娇娇柔柔求道:“皇上……”
见她这副可怜的模样,李玄胤眸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悦色,脸上却依旧冷淡,没好气地斥她:“小没良心的东西!”
……
烛火明明灭灭,婉芙跌坐到男人怀里,哭得泪珠子从脸颊止不住地掉,她软绵绵地依偎在男人胸怀,“皇上为老不尊,孩子这么大点,皇上就当着孩子的面儿欺负嫔妾……”
这女子总是一堆胡话,李玄胤听得久了,虽生气,更多的是觉得好笑。什么叫他当着孩子的面,那么大点能懂什么。
“行了,少说朕不爱听的。”
李玄胤将衾被拉过来,盖住婉芙雪白的肩头,一本正经道:“何太医私下与朕说过,这时候行房,对女子也有益处。”
婉芙半信半疑地瞄向李玄胤,怀疑地问,“皇上莫不是在诓骗嫔妾?”
李玄胤手掌轻拍了下婉芙的额头,敛下眼,睨向怀里的人,“你当朕是你,满嘴的胡话。”
婉芙吃痛,十分不悦地嗔回去,气呼呼地反抗,“皇上都把嫔妾打笨了!”
李玄胤低头吻住婉芙的唇,轻声呢喃,“本来也不聪明。”
翌日,婉芙一觉醒来,身下倒没受多大的罪,就是那两条细腿间的软肉,生生磨破了皮。她肌肤太过娇嫩,皇上那处又……婉芙羞得脸颊通红,稍一回想脸就红得滴血。以前没在外面也就罢了,而今真的瞧见,她难以想象,自己以前是怎么容得下。
千黛担心了一夜,皇上有两月没召人侍寝,昨夜里面忽传叫水,她险些吓得打碎手里的琉璃灯盏。
进了寝殿,千黛挑起帷幔,婉芙已经醒了,她不好意思地翻过身,故作平淡地让千黛把凝脂膏取来。千黛狐疑地拿来,待看清主子腿侧磨破的皮儿瞬间了然。
婉芙把脸埋进引枕里,这种事千黛不止伺候过她一回了,但她还是觉得羞赧。非她抹不开脸面,而是入夜的皇上,实则不像正人君子,一朝明君。
……
今日早朝,陈德海也不知皇上用了什么雷厉风行的手段,竟逼得昨日唾沫星子在殿里横飞,为劝皇上提早选秀,差点一头撞死的许御史留在府中养病,掺和不到半点的朝政。
有许御史这个前例,朝中人人自危,生怕皇上一个不顺眼,就把自己扔回府里,他们虽不愿跟皇上夙兴夜寐,更不愿抛下苦心孤诣数年的位子,告老家中,安享晚年。
选秀那件事就这么过去,渐渐被人淡忘。不是没人提起,而是那人只要起个头,翌日朝上就没了他的影子,如此这般,谁还敢说话!
转眼春深,婉芙身孕也近了五个月,开始显怀。
这时候,皇后的幽禁也到了日子。皇后解禁,意味着后宫嫔妃又要去坤宁宫问安,许采女有孕时,那般大的肚子都要风雨无阻地日日到皇后宫中,婉芙身孕不过才五个月,若敷衍不去,难免让人说闲话,抓住了把柄,
婉芙打心底里不想去,谁知道那些人安的什么心思。如今后宫只有她怀了身孕,正是风口浪尖上。
她思来想去,准备去趟乾坤宫,跟皇上说说这事。
陈德海远远地瞧见泠婕妤扶住肚子过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吓了一跳,忙过去迎人,待知晓无事,才松了口气。泠婕妤如今住到了皇上心尖儿里,他可不敢怠慢半点。
殿门打开,婉芙浅笑抬眼,待看清那人时,脸上笑意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