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念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她看着沈砚深在医院里忙前忙后,有时守着罗如梅一夜不睡,所有的事亲力亲为。
沈砚深打湿毛巾从卫生间出来,递给棠念让她擦脸,发现她在看自己,轻声笑着,玩笑道:“这么喜欢我啊?”
棠念跟着他笑,没有回答。
她在想,要该怎么说分手。
第46章 chapter.46
棠静晚也来闹过几次, 都被蒋南一赶了出去,最严重的一次叫了保安,后来棠吾呈派人把棠静晚带了回去。
棠念知道, 棠吾呈只是担心棠静晚这么闹会让事情适得其反, 救不了夏岚还会惹怒她。
蒋南一在医院陪了棠念几天,后来是因为医院不让在病房留太多人,她来的次数才逐渐减少。
棠念也没再让沈砚深跑的太勤,一来是没什么用, 二来则是她并不想那么频繁的看见他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
直到罗如梅住院一周后,病房里再次来了拜访的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 而是棠念的爷爷。
棠爷爷带着秘书,看这架势棠念以为是来劝和的,当即就下了逐客令,话语间带着刺:“您老人家告诉您儿子,别总是一个一个换着来了, 夏岚必须为她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无论是当年插足, 还是这次。
棠爷爷让金秘书出去等着,等病房里的门关上, 他才问道:“你外婆没在医院?”
老人家语气和善, 棠念自是礼貌许多, 只是怒火堵在心口,她忍着脾气:“一会儿过来。”
外婆不能熬夜,棠念平时都是早上回去休息,下午睡醒再来替外婆, 只是她即便回去也睡不了多久,为了不让外婆担心, 她都会在家等到差不多的时间再去医院。
“爷爷来也不是为那女人的事。”棠爷爷拄着拐杖坐在沙发上,“爷爷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想为你妈讨回公道。”
“我们家欠你和你妈的太多了,这一回爷爷不会再插手了,只是有些事不能出面帮你,要是有什么困难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去找金秘书。”
“为什么?”棠念不解地问,“再怎么样她现在也是棠家的人,棠静晚也是您的孙女。”
这么多年的视而不见,棠念不相信棠爷爷可以如此坦然,尽管手心手背都是肉,万事也都有个轻重缓急。
棠家人个个清醒自私,怎么会在这时候将重心转向她这个早已离家多年的人。
棠爷爷看着棠念,眼角微微泛红:“可只有我们念念,是爷爷亲自在产房外等来的孩子,你在爷爷的怀里长大,爷爷怎么可能舍得……”
只是这些年,因为棠吾呈的关系,棠爷爷不知该如何面对棠念,何况当年罗如梅闹得那样难堪,害得棠家出丑,他也在生她的气。
可棠念毕竟没错,等棠爷爷想明白这件事时,棠念早已变得生分,再后来,她再也没来看望过他。
再多的话也无法弥补,棠念始终看不透今天这突然的造访,她站起身,朝着棠爷爷鞠躬,说道:“谢谢您能来说这一番话,只是爷爷,下次见面还请您能原谅我对您家人所做的一切。”
这之后,就各不相干了。
–
外婆来时,棠念已经独自坐了很久,她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吃了几口,同外婆交代过后便打车回了家。
到家后,棠念睡不着,开始收拾起罗如梅的衣物来。
罗如梅爱干净,当季要穿的衣服一周就要洗一次,棠念担心她醒过来要穿,便都拿出来准备放到洗衣机里。
在收拾时,棠念在罗如梅的衣柜里发现了一个藏的很深的盒子,里面除了放着罗如梅和棠吾呈当年的结婚照以外,还有一张存折。
存折是十几年前得,每个月都会定期往里面存钱,上面写着六个字,字迹娟秀,是罗如梅写的没错。
前两个字已经被划掉,但仔细看可以辨认出来,写的是夏夏宝贝基金。
打开第一页的纸张摸起来不一样,上面有被水打湿的痕迹,边角也有微微磨损,像是哭的时候反复摩挲许多次。
棠念靠着衣柜上,这些天她哭的太多,眼睛已经干涩,她越去想,眼睛就越酸。
方才离开医院时,外婆在棠念踏出病房门的那一刻叫住她,说了两个字。
——走吧。
她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前些天外婆在得知罗如梅出事的当晚便提过一次了,罗如梅在这之前唯一的念想就是希望棠念出国,至少不能像她那样过完一生。
她说,在他们闹剧里,最不该承受这一切的是棠念,所以如果可以,她希望在她十八岁最美好的年纪,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
离开江川,去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而不是把自己困在这里,痛苦并撕扯着自己。
棠念在房间里坐了很久,从卫生间里传出来洗衣机滚动的声音,这样安静的清晨原本是她曾最期待的。
真到了这天她才猛然发觉,她从未真正恨过罗如梅,如果可以,她愿意自己所有的运气去换,只要她平安无事。
棠念攥着存折,她的眼泪开始往下掉,所有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似的出现,痛苦蔓延全身,她的心才在这一刻粉碎。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房间里,再也没有人回应了。
–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棠念刚从医院回来,还没来得及去拿,她刚到小区,就看见沈砚深站在楼下。
今天下了雨,清晨刮着冰凉的风,沈砚深穿了件灰色外套,黑色的鸭舌帽遮住了半张脸,在看见棠念时,抬了下下巴,原本清冷的神色瞬间缓和。
“今天太着急,就直接来你家了。”沈砚深小跑到棠念的身边,“还没吃饭吧?”
棠念掀起沉重的眼皮,不耐烦地问:“有事吗?”
突然的一句话,沈砚深的动作停止,他想起那天接过的那通电话,以为棠念还在生日,哄她开心的语气说:“还生气呢?”
“没什么好生气的。”棠念看着沈砚深的眼睛,语气无比平静,“只是问你来找我做什么而已。”
沈砚深知道棠念这些天状态差,没有在意她不太好的语气,解释说:“录取通知书到了,我怕你看不到手机所以……”
“不用了。”棠念打断说,“我已经决定听我妈的话出国了。”
“你说什么?”沈砚深怔住,很快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但还是不死心,“那我们可以一起……”
他的话再次被棠念打断,她冷冷地说:“没有我们,只有我。”
沈砚深很轻的笑了声,缓缓摇头,一字一句道:“棠念,别说傻话。”
“这话应该我说。”棠念冷静地对上沈砚深的目光,“别总是高高在上的,你众星捧月,但我不是非要和你一起的。”
沈砚深难以置信地看着棠念,眉眼的笑意消散,多了几分戾气,低眸审视着她,艰难地挤出来两个字:“理由。”
“分手要什么理由?”棠念轻松的笑出了声,“沈砚深,你和其他女孩分手的时候有过理由吗?”
许是没想到自己面对沈砚深时会如此的冷静从容,说这话时,她自己也愣了几秒,随后才继续说,“不过就是累了,腻了,不想跟你玩了。”
沈砚深极力克制自己的脾气,他抬手握住棠念的双肩,掌心的力度像是要将人捏碎,直到她露出痛苦的表情才松开。
恰在这时,雨水从天空坠落,擦过沈砚深的脸颊,他慌乱中松手,低着头去看她,漆黑的眼眸,情绪不明。
棠念别过脸,再不敢看他的眼睛。
“只有一次机会,我说过的吧。”
她听见他的声音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只一个字,再没了话。
沈砚深的眸光颤了又颤,声音听着越发的苦涩:“我知道你因为你妈妈的事心情不好,但分手这两个字不是你怄气就可以随便说出口的。我也知道我以前混蛋,你想怎么打骂出气都可以,以后我会改的,但别分手,好不好?”
棠念的心脏倏地一紧,她浑身颤抖,脑海里关于罗如梅从前的记忆倒带,如同电影一般帧帧播放。
她抬眸,对上沈砚深的目光,黑色瞳仁闪烁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什么以后?”
“你这样的人,和我有什么以后?”
沈砚深掀起眼皮看着棠念,拽着她的衣领将人抵在墙边,他的声音冷冽,像是谷底冰凉刺骨的河水。
“棠念,别后悔。”
直到沈砚深走后,棠念失重地瘫坐在地上,雨水彻底打湿了地面,她被淋得睁不开眼,只是眼前模糊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拐角处。
–
十天后,棠念起诉夏岚的案件开庭,她只见到了棠吾呈和爷爷,听说是怕棠静晚控制不住情绪,所以派人看住她,没让来。
棠念坐下时,眼神略过某处,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愣了下,也不过这一瞬。
九月判决出来,夏岚因为过失致人重伤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赔偿罗如梅六十万人民币。
她知道,这是她的律师能争取到最大限度的惩罚和赔偿。
医生说罗如梅苏醒的概率很小,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苏醒的可能,听说有位陈寿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只不过两年前全家移民去了意大利。
棠念开始着手准备只身前往意大利,一来是去找那位陈寿医生,二来是完成罗如梅的心愿出国,她不想学金融,还是固执地报了医学专业。
十一月,棠念收到学校通知,准备好所有手续去和蒋南一道别,两人头一次喝了一夜酒,喝的不省人事的时候,棠念也会梦到沈砚深,只是他们再没了见面的可能。
离开江川那天,棠念回学校了一趟,望着自己翻过的那堵墙发呆,一切都恍如昨日。
之后她去了前面那条街吃了碗酸辣粉,她要了很多辣椒,自残似的把自己生生辣出眼泪来,也许只有这样她才会好受点。
十一月底,棠念飞了意大利,她没让任何人来送,独自拉着行李箱离开了江川。
而沈砚深,真的就再也没见过棠念,他每天待在那个出租屋里逃避现实,开学了也没去过,浑浑噩噩的过着没有棠念的日子。
尤柯看不下去,却也管不了他。
直到那天丸子丢了,沈砚深发疯似的找了很久,可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他躺在冰天雪地里,望着泼墨般的天,一句话也没有。
尤柯叹着气:“总会找到的。”
“不会了。”沈砚深苦笑一声,说话间声音满是哽咽,“再也找不到了。”
后来沈砚深用了很多办法,终于有人将丸子送了回来,那人说当时丸子正在垃圾桶里奄奄一息,像是被人虐待后丢弃的。
他原以为是被主人丢的,直到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寻狗启示,这才联系上把丸子送了回来。
丸子看到沈砚深,拖着受伤的后腿跑到他的身边,呜咽着声音,像是在诉说它所有的委屈。
也是在这天,沈砚深抱着丸子,喋喋不休说了许多,不知是对着人说,还是丸子。
只是他终于说出口的话,她再也听不到了。这一年,江川下了很大的雪,很遗憾,他们约定过的事,还有许多没有做。
在那个日光和煦的初春滋生的暗恋,终究没能撑过夏日里声嘶力竭的蝉鸣便无疾而终。
沈砚深是在回校拿资料那天看到了三年前棠念留在学校读书墙上的留言,原来一切的早在这时候定下。
——我想未来可以由自己决定一切。
他想,棠念做到了。
第47章 chapter.47
宿醉一夜, 棠念一早醒来头痛欲裂,她起来泡了杯蜂蜜水,随手拿了个面包片咬着, 垂眸看到了手上的血痂。
伤口不长不短, 像是被玻璃划过的,她微微蹙眉,零散的记忆浮现,她才记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她摔了一跤, 划破了手,还遇见了沈砚深。
说来也是好笑, 隔了八年, 再次见到沈砚深她还是会乱了方寸,她笑自己,挺没出息的一个人。
去了意大利之后棠念时第二年开始有规律的往返,每次回来也待不了多久,陪陪外婆和罗如梅, 也会和蒋南一出去吃个饭, 聊聊身边的趣事。
蒋南一后来也很少和尤柯联系,自然也碰不到沈砚深, 她也不会在棠念面前替, 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棠念时常也会想起沈砚深, 只不过少女怀春的心事,想起来感慨万分,但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时间越久,棠念对于过去的事越钝, 外婆说这样也是好事,这样她才不会刻意为难自己。
她也就这样想着。
一转眼, 过去了八年。
直到手机铃声打断她的思绪,是蒋南一打电话来问她的情况,明里暗里的在试探她的情绪。
棠念不想蒋南一,不能直接否认自己其实一点都不好,便以开玩笑的语气说:“上班哪有开心的?今天周六,怕是又要加班了。”
“我要说你辞职搬来和我住你又要说我胡说八道了。”蒋南一笑说,“不过我说真的,要真干的不开心就干了呗,我这点工资还是养得起你的。”
“又来了,虽然很累,但我挺喜欢这份工作的,有种不顾死活的舒坦。”
蒋南一笑说:“我算是发现我们棠医生讲话越来越犀利了,行吧,我也不勉强,不过你有事一点别憋着,得告诉我。”
可别再想八年前那样,做决定也不跟人商量说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