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落雪——雪落千山【完结+番外】
时间:2023-10-30 17:11:39

  “走吧,去猜灯谜。”郁行安道。
  夜色如水,火树银花。各式各样的花灯映亮了整条长街,苏绾绾第一回 觉得上元节意趣盎然。
  两人一盏盏花灯看过去,郁行安比她更高许多,总是站在她身边,淡淡的影子笼罩下来。
  “喜欢这盏花灯吗?”他总是低头这样问她。每当他低头时,苏绾绾就看见他的喉结,还有面具后专注的眼睛。
  “不喜欢,这盏也不喜欢……”苏绾绾一个个看着,最后停在一盏兔子花灯前。
  摊主笑眯眯地将四面灯谜翻出来给她看:“两位猜对了便可减价买走,若是猜错,可用原价购买。”
  苏绾绾不擅猜灯谜,猜中三个,还有一个一时没有想出谜底。
  她抬头看郁行安,郁行安低头望她。他显然猜到了,却并没有炫耀的意思,安静等待她的回答。
  苏绾绾:“你提示一下。”
  郁行安给出提示,苏绾绾想了想,说出谜底,花好月圆的“圆”字。
  “小娘子猜对咯,这可是个好意头。”摊主满脸笑意地夸赞,郁行安也赞她敏捷。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苏绾绾耳尖微红地想,他的气质镇定又清冽,分明被誉为“天下文章第一人”,却总是以赞赏的目光看待他人。
  确切地说,那个他人是指她。即便是她灵光一闪的假说,尚未想出足以支撑的数理,他也认真欣赏和赞同。
  那边摊主报出减价后的价格,苏绾绾想叫侍女结账,回头一看,侍女们远远跟在后头——是她之前下达的命令。
  郁行安已经拿出银钱结了账,对苏绾绾道:“走吧,看看前方还有没有喜欢的物事。”
  苏绾绾没买别的,只是又挑了一盏兔子灯。两人一人一盏,穿梭在人群中,衣角相贴,肩膀不时挨到一起。
  走到一处灯楼时,苏绾绾看中一盏鱼花灯。那盏灯挂在灯楼之上,极其华美,宛若星辰。她忍不住问:“那盏鱼花灯如何得?”
  灯楼门口的武侯笑道:“此乃圣人设立的彩头,率先答对楼内所有灯谜之人即可拿走它。如今已戌时末了,尚未有人全部答对。”
  苏绾绾轻轻唤道:“郁二郎。”
  郁行安看她:“你想要?”
  “嗯。”
  郁行安让她跟紧,他入灯楼猜灯谜。
  灯楼共四层,每层五十题。苏绾绾跟在他身后,看他一题一题看过去,看完便写下谜底,速度那么快,似乎没什么能难倒他。
  答到第二楼时,已经有人猜出他的身份。
  “是郁承旨吧?”“虽戴着昆仑奴面具,但听声音如此年轻,又气质出众,必是他无疑……”众人议论纷纷。
  大裕的上元节、上巳节等节日,都提倡与民同乐。圣人设下彩头,这灯楼便进了不少平民百姓与守选的士子。
  他们一边议论着,一边往郁行安那里涌,藉机与他搭话,苏绾绾被挤出去,面具都险些被挤掉。
  她扶了一下脸上的面具,听见一声“扶枝”,她回头一看,见是司马忭。
  司马忭也戴着面具,但两人相识多年,苏绾绾还是立刻认出来。
  苏绾绾:“何事?”
  “本王找了你好久。”司马忭看着她,视线在她手上的兔子花灯停了片刻,“本王有事与你说,你随本王出去。”
  “你在此处说便好。”苏绾绾拿着自己的兔子花灯。
  司马忭不耐地踱了两步,见她不愿动弹,只好附在她耳边道:“圣人命在旦夕,已从紫云楼回宫了。圣人怕引发惊哗,从夹道走的,目前无几人知晓此事。扶枝,要变天了……”
  郁行安写下一个谜底,感觉身边围绕的人实在太多,他回头一看,果然见苏绾绾被挤到人群之外。
  他生得高,看见司马忭凑在苏绾绾身边说话。
  郁行安视线定住,将笔递给一旁伺候的宦者,拨开人群走过去。
  司马忭仍在说话:“扶枝,本王打听过了,郁家尚未行纳彩之礼,听闻郁行安四处搜罗大雁——这年头哪来的大雁?早绝迹了!连圣人当年过六礼都用鹅来凑数,他这人太讲究了,不适合过日子,你……”
  苏绾绾道:“殿下在此说人是非,不怕被人听见?”
  司马忭沉默良久,叹口气,转圜了语气:“扶枝,你别这样同我说话,实话告诉你,我已赔了芳霞苑的主人一大笔钱,他已谅解我的过失。何况那郁行安在猜灯谜,怎么会听见我们说话?这灯楼叫‘一力楼’,要求便是一鼓作气猜出所有灯谜,他若是过来,前头猜出的谜底全部作废,又要换了谜题重猜——”
  司马忭话音未落,郁行安已经走到苏绾绾身边。
  司马忭愣神,郁行安低头问苏绾绾:“站累了吗?光顾着猜灯谜,忘了给你寻一处雅间休憩。”
  四周熙来攘往,灯火熠熠生辉,郁行安的嗓音清和低浅,从她的头顶落下来,像春天的雪花。,
  “嗯。”苏绾绾握紧手上的花灯。
  司马忭看着两人手上相似的兔子花灯,瞳孔略微收缩。
  郁行安让宦者隔开周围的人流,将苏绾绾送去灯楼对面的一处酒楼,给她订了一处雅间。
  司马忭想跟进去,郁行安站在雅间门口,挡住他:“殿下执意入内,怕是不合适了。”
  司马忭看向苏绾绾,苏绾绾垂眸,没有请司马忭入内的意思。
  司马忭冷笑一声,给自己订了一间隔壁的雅间。
  郁行安对博士道:“给这位小娘子上些茶点,记到郁家账上。”
  他问苏绾绾:“要玉锦糕吗?”
  “要。”苏绾绾问他,“那灯楼的谜题要重答吗?”
  “嗯。”郁行安道,“一力楼的灯谜要一口气全部猜完,据猜对的灯谜数量领取奖赏。”
  “好苛刻。”苏绾绾笑道,“你还是别去了吧。”
  “嗯?你不想要那盏鱼花灯了?”
  “……”苏绾绾拿过桌案上的杯盏,无意识地转了两圈。
  她其实还想要,毕竟那是她今晚见过最漂亮的花灯。但她怎么好意思说,她不忍让郁行安再受一遍累呢?
  郁行安看懂她的意思,低声道:“无妨的。”
  苏绾绾抬眸看他。
  郁行安示意她看窗户:“这处酒楼可以略窥灯楼内的情形,你在此稍坐,我很快便回来。”
  苏绾绾顿了顿,应好,目送郁行安离开。
  透过这处雅间的窗,确实可以看见对面灯楼的场景。但人太多了,她不能分辨出郁行安。
  然而,她很快发现一楼发生了轻微的骚动,人群向着一个方向移动。
  不久之后,一个挺拔侧影上了二楼,随后是三楼,许多人跟在他身边。绚烂灯火镀在人群上,他立于其中,脊背挺拔,如竹又如松。
  最后他上了四楼,写下所有谜底,拿到那盏鱼花灯。他下了楼,苏绾绾连忙垂眸喝茶,假装没有看他半日。
  郁行安提着鱼花灯,走到苏绾绾所在的雅间门口时,驻足须臾,进了隔壁雅间。
  他平静地坐下,直视坐在对面的司马忭。
  司马忭还在喝酒,显然没想到郁行安会突然进来。他和郁行安对视刹那,哂笑一声,将酒盏往旁边一丢,那酒盏滚到地上,里头的佳酿流了一地。
  “郁承旨好威风啊。”司马忭冷笑道。
  “承让。”郁行安道,“殿下若感兴趣,也可去猜灯谜。”
  司马忭心口一堵,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那是他不想猜吗?他虽然猜得出前三层,可他对第四层的灯谜并没有把握。
  郁行安见他不说话,便站起身。他拿着鱼花灯,像是嫌弃此处不洁净似的,掸了掸衣袖,往外走了两步,又道:“我有一言劝谏殿下。”
  “什么?”
  郁行安没有回头,他背对着司马忭,嗓音平静,若清风朗月:“殿下若再执迷不悟,下回丢失的,便不止是太子之位了。”
  司马忭脸色微变。
  ……
  郁行安去了苏绾绾所在雅间,将鱼花灯赠给她。
  这盏灯散出暖黄色的光芒,笼罩在两人身上。窗外是无边夜色和鼎沸人声,这盏灯似乎无端隔开了黑暗和喧闹。
  “多谢。”苏绾绾摩挲着鱼花灯提手,“我很喜欢。”
  “不必多礼。尚未到安歇的时辰,还要再去逛逛吗?”郁行安问道。
  “好。”
  两人出了酒楼,夜色渐稠,空气也逐渐变凉。苏绾绾打了个寒噤,郁行安又带她去了一处成衣铺子。
  虽然后头的侍女也有携带披风,但苏绾绾一时莫名觉得,那些披风确实已穿旧了。
  她看了几件披风,正待试时,司马忭也跟了进来。他装作选扇子,走到苏绾绾身边,低声道:“扶枝,你不知郁行安其人,面善心黑,方才竟出言威胁我……”
  苏绾绾顿了顿,问道:“他威胁你什么?”
  “他提了太子之位,谁知道他下回要拿走我的什么。扶枝,若我有一日死了,必是他害的。”
  苏绾绾:“……”
  她低声道:“你乃皇子,他好端端的取你性命做什么。”她把司马忭打发走了,一回头,发现郁行安在看他们说话。
  他眸色漆黑,看不清他昆仑奴面具下的表情。
  苏绾绾连忙道:“我选好了,要那件天青色的。”
  郁行安却让店家将她方才看过的全装了,送到苏府去。
  他结了账,苏绾绾穿上天青色披风,和他一起离开店门。
  走进一个深巷时,苏绾绾见四周黑黢黢的,担心绊倒,便提起比较亮的鱼花灯,为两人照明。
  郁行安接过她手上的灯,提在手上。温暖的灯光笼罩两人,走了一会儿,苏绾绾的披风系带松了。
  这是方才店里的小侍女帮她系的,或许是不熟练,系得不好。苏绾绾道:“稍等。”停下来系披风。
  她系了一会儿系不好,郁行安上前,将灯笼给她,帮她系系带。,
  他们鲜少挨得这样近,苏绾绾只感觉被雪松和檀香木的气息罩住,再抬起头,看见他低低垂覆的浓长眼睫。
  他没有碰到她的肌肤,两人的影子却交缠在一起,气息也缠在一起,像绿萼落雪,遍布群山。
  苏绾绾目光下移,注视他的手指,陷入失神,蓦然听见他道:“苏三娘。”
  “嗯?”苏绾绾应了一声,抬眸,撞进他漆黑的眼睛里。
  “有时候,我有些嫉妒襄王。”郁行安望着她,低声道,“他比我更先认识你,无论和你说什么,似乎都更熟稔些。”
第41章 绣楼
  苏绾绾怔神许久。
  郁行安就那样低眸注视她,他把披风系带系好了,却没有退开,两人挨得很近,苏绾绾觉得周围逐渐变烫,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靠到深巷的墙上。
  “那怎么办呀?”她轻轻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会开心吗?”
  “嗯?”,
  苏绾绾带着郁行安穿过深巷,来到一处长街,又带他上了一处绣楼。
  苏绾绾让郁行安先上楼,她到铺子里买两盏葡萄浆,又褪下手腕上的一个镯子付账。
  铺子的管事吓了一跳,叫店家出来。店家细瞅她几眼,笑道:“是苏家的小娘子吧?还请您将这镯子收回去吧,不必结账了,就当结个善缘。”
  苏绾绾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面具,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店家笑道:“您小时候每年都要过来,如您这样的小娘子可不多见。奴这双眼睛啊,就是专用来认人的。”店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苏绾绾最后让店家记账,准备明日让侍女送银钱过来,她小心地捧着两盏葡萄浆上绣楼。
  这绣楼在一方院子里,院子的台阶上长满青苔,墙垣朽败,踩在楼梯上时,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她才走了两步,听见声响的郁行安便提着花灯下楼,为她照明。
  两人到了楼上,这绣楼虽然破旧,却并无蛛网,连栏杆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苏绾绾将一盏葡萄浆递给他:“你喜欢吃葡萄浆吗?”
  “喜欢。”郁行安说。但凡她给的,他似乎都喜欢。
  苏绾绾捧着杯盏,靠在栏杆上,郁行安就站在她身边。
  夜风轻拂,苏绾绾的发丝被吹在郁行安脸上。
  他眨了一下眼睛,听见苏绾绾道:“这便是我想带你来的地方。你方才说,我和你不够熟稔,因此我带你来我小时候常来的地方。我寻思着,我们日后……若是一直待在一起,便会慢慢熟稔……”
  她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心口砰砰直跳。她小心地呷了一口葡萄浆,本来不打算继续说了,结果想到方才郁行安的目光,鬼使神差地将未说完的话说出口:“……比世上所有人都更熟稔。”
  她没有发现拂到郁行安脸上的发丝。说完之后,还假装平静地继续喝葡萄浆。
  郁行安感觉自己脸上的发丝很痒,但他不愿拂开。他的视线本来落在街道上的,此时却忍不住移到苏绾绾身上。
  长街的花灯照在绣楼上,映出朦胧的光影,苏绾绾在光影中伫立。
  郁行安望了她一眼,耳根染上薄红。
  “苏三娘。”他道,“可否和我谈谈这座绣楼,还有你的过去?”
  “可以呀。”苏绾绾望着挂满一整条街的花灯,“我幼时常来这个绣楼玩,这绣楼据说——不太吉利。但孩童如何管得了那许多?站在楼上,可以瞧见整条街的花灯,还有百戏。”
  她说着,街上就跳起了百戏,街灯无数,众人载歌载舞,鳞鳞相切。那些喧闹声远远传过来,如同隔着长河。
  “所以此处的栏杆如此洁净,是孩童们玩耍时无意间擦拭的?”
  “嗯。”苏绾绾道,“我从前每次来,都要买一盏葡萄浆。你觉得这葡萄浆吃着如何?”
  “甚好。”郁行安道。
  “我方才去买,那店家还认得我,她说如我这样的小娘子不多见,她又是专认人的,故而认出我来。”
  “确实不多见。”郁行安道。
  他语气平和,坦然地说出这句话。同样的话,苏绾绾方才听店家说了,倒没觉得怎样,此时听他一讲,脸颊就烫了起来。
  她再次欲饮葡萄浆,喝了一口,才发现盏中早已空了。
  “还要不要?”郁行安问她。
  “不要了。”苏绾绾问,“你心里还……还难受吗?”
  她本打算说的是嫉妒,但不知为何,用了难受。
  “不难受了。”郁行安道,“多谢你,苏三娘,我心中甚喜,如那些婆娑起舞的民众。”
  街上传来踏歌之声,郁行安的声音又低又温柔。苏绾绾侧对着他,不知为何,心里也响起了小小的欢快歌声。
  ……
  苏绾绾很喜欢今年的上元节,他们去了许多地方,阆都有三十八条主干大街,他们走了其中的四条,苏绾绾却觉得仿佛走遍了整个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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