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一点儿人性?我不是跟你讲过了我最怕小孩!你是想让我把皇子扔出去,被康熙判个全家处斩是吧?”
“尽说胡话!”
那系统也暴躁起来:
“不就是养个孩子,做好了这奶妈任务,你就可以换取生活的许多便利!你以为在三百年前生存很容易吗?”
“再说,我硬件都给你准备好了,育儿育女工具都一应俱全!”
“我不做。”
齐东珠木头一样站在原地,而那宫中派来验身的嬷嬷终于拿开了那挤个没完的该死的手,颇为满意地颔首道:
“镶蓝旗纳兰氏?收用,去西四所听差吧。”
沐浴在同行诸人羡慕的目光中,齐东珠揩干净身上淅淅沥沥的奶液,却没有答话儿。这让原本神色满意的宫中嬷嬷因她这样的态度蹙起了眉。
齐东珠正想着怎么装个疯卖个傻,在不死的得太难看的前提下被赶出宫去,她脑海中的奶妈系统却跳起了脚,语气愈发像一个更年期的中年妇女:
“你做什么!有没有点儿良心了,我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你还要怎样?”
见齐东珠不理会,它又尖叫道:
“药物!食物!衣服!这些只要你完成了任务,都可以从系统之中兑换!没有这些你怎么在三百年前缺医少药的情况下生活?”
齐东珠神色一变,继而又舒缓了眉眼,说道:
“我堂堂研究生,学的虽然是动物学,但基础的化学和物理还是略知一二的。等我另寻住处安定下来,凭借我旗人的身份,旁人多半不敢来招惹,我就可以安心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研究药物器具,方便衣食住行。人生而顶天立地,我手脚健全,头脑灵活,何必要走系统的捷径呢?”
“况且,即便你说得天花乱坠,在皇家做奶妈那就是做奴婢的,算什么好事儿了?今日我敞开胸怀以奶水喂养他们,来日我还要对他们磕头下跪,口称主子,这算得了什么好差事?我堂堂正正的做人,可不做奴才,再说了,”
她伸手去系衣带,不急不缓地说:
“而且我真的不喜欢小孩,这是心源性的。小时候我母亲重男轻女,非要生个弟弟,却没空养,将他交给我看护。我忙着做晚饭,而那小孩在我面前翻下楼去了。后来我和我妈都去看了好些年的心理医生,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奶妈这事儿我真的做不了,抱歉。”
她保持着礼貌,对系统说道,心里却实在没半点儿歉意。
她兀自剖开这样的伤口,以此对这不知何处而来的系统阐明了态度。这是她的私事,也是她心中最深刻的阴影,即便是到了这陌生的三百年前,仍然如影随形,恐怕此生难解。
不知为何,一度有些歇斯底里的系统突然陷入一阵沉默,过了半晌,在齐东珠几乎要开始在宫中嬷嬷面前装疯卖傻的时候,它突然说道:
“等等,你喜欢小猫小狗是吗?”
“你看,你现在装疯卖傻,担的是掉脑袋的风险,你一向很谨慎,也不想这样的对吧?”
它将声音放得很柔和,像一位循循善诱的女性长辈:
“我现在有个法子,如果你不是去给小孩当奶妈,而是给小动物当奶妈,你是不是就会开心点儿,好好完成任务了?”
齐东珠虽然正准备发作,但她其实心里害怕得很。她毕竟是来自和平年代的青年女性,这辈子遇到过最刺激的事也无非是家庭带来的心理创伤,而在这个三百年前的,被历史一遍遍佐证为荒蛮的可怖年代,她的命犹如草芥,随时都可能被收割。
而收割她性命的人甚至不会付出任何代价。她当然慌乱,就在系统与她商量的同时,她被一个同行的奶妈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走出了验身的室内,又由公里的公公引着,向西四所方向去了。
“你说说看吧。”
错过了一个“发疯”的时机,齐东珠为自己的怂感到一丝羞耻和萎靡。耷拉着脑袋问系统道。
“在你不做任务之前,我没什么大用处。”
奶妈系统坦诚道:
“但是,因为我和你血脉相连——呃,思维相连,我可以篡改你的认知,甚至可以给你加一点儿 ‘特异功能’。”
似乎是察觉到了齐东珠的不屑,系统虽有点儿被小瞧的不满,但还是好声好气道:
“等你一会儿见了小阿哥就知道了,是你喜欢的那种,毛茸茸的东西。”
“你是什么意思?”
齐东珠一头雾水,而为他引路的小太监却是个极为健谈的,即使对着齐东珠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油瓶,他也尽力分享着自己的见闻。
“小夫人,您这是赶上好时候了。前一阵子宫里早就为小阿哥选好了六位乳母,可是这小阿哥出生在寒冬时节,乳母就寝的院子不知怎么又被吹坏了屋顶儿,六个里面病倒了四个。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听了很是生气,把病了的都赶出宫去了,这才空了位置出来。”
齐东珠虽然社恐,但却也不怎么排斥这种好意,轻轻应声。
宫中规矩极多,便是行走交谈都有章法,此刻是宫女太监们上工的时辰,着急忙慌的在宫道之上走动着,偶有只言片语的交谈。
若不看他们的穿衣打扮和这朱红的宫墙,齐东珠会恍然觉得身临现代的某个办公大楼下面的胡同儿,周围全是手忙脚乱,熙熙攘攘的打工族。
因为此刻没有主子通过,奴婢们也都可以轻声交流。齐东珠左看右看,想着虽然满人规矩极重,宫中教条繁多,但康熙本人应该不是一个尖刻挑剔之人。往来奴婢虽忙碌,但不至于人人都含胸垂头,战战兢兢。
“往日里为阿哥挑选乳母的规矩可严格,哪儿像今日一般,片刻就选出来了。”
那十来岁的小太监喋喋不休,齐东珠虽然满心不甘不愿,但还是好奇心作祟,问道:
“公公,还请问这需要我照顾的小阿哥,是哪位阿哥呀?”
“这宫中今年就添了一位阿哥呀,是乌雅贵人所出。小夫人您进宫之前没打听清楚吗?”?那小太监神色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对齐东珠说道。殊不知齐东珠此刻已是心神大震,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
“乌雅…乌雅贵人?乌雅氏?”
即便是再不通文史,齐东珠还是看过几部火遍大江南北的辫子戏的,乌雅这个姓氏在康熙朝的后宫里,出了名的恐怕只有那一个,便是下一任皇帝雍正的生母,德妃乌雅氏。
苍天啊。
“系统!系统!你知道这个吗?这到底是什么差事啊!快放我出宫去!”
齐东珠的内心疯狂地尖叫着,而那个系统似乎也卡了壳儿,好半晌才又轻又快地说了句:
“都是孩子,有什么了不得的,要你喂你喂就是了,又不会把你给吃了。”
说完,它就在齐东珠脑子里销声匿迹了。而齐东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实在没有半点儿办法脱身,只能拖着脚步跟着那一路都挺热情的小太监来到了西四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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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比格
◎“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雍正怎么变成比格了!”◎
——
今岁,爱新觉罗家就添了这么一个小阿哥,西四所如今住的除了马佳氏所出的不到两岁的小阿哥,便只有乌雅氏所出的阿哥了。
未曾与谁打过什么招呼,齐东珠便被叫去洗漱。这奶母为皇子公主哺乳前,都是要沐浴更衣的。
几个西四所的洒扫太监端了盆热水过来,被分配来伺候小阿哥的宫女儿露了个面儿,看着齐东珠沐浴。
今上有令,凡皇子降生,配宫女太监共十六人,奶母六名。这乌雅氏的小阿哥一出生,便被内务府配给了二十二位专职侍奉的奴婢。
而今,齐东珠也算其中之一,拿上了紫禁城的正式编制。
齐东珠磨磨蹭蹭地擦完了身。这看着她洗澡的宫女远远不及之前为她引路的小公公来的健谈,只站在一旁哈欠连天,想来昨晚没有睡好。
不过这也让齐东珠这样的社恐安之若素。若说是比比谁会忍不住先开口,社恐还没输给过谁。
果不其然,等齐东珠擦好了身子披衣而起,那小宫女开口寒暄道:
“我是佟家的,你又是哪一家出来的?”
齐东珠拘谨一笑:
“镶蓝旗包衣,纳兰。”
她眼前这位出身佟家的婢女二十余岁,看着比齐东珠还大些,长相清秀,举止也算沉稳。
佟家本不是满蒙大姓,直到康熙这一朝,才骤然被提拔起来,只因为康熙的生母出自佟家。
而后来,佟家仅在康熙朝便出了无数赫赫有名的人物,包括国之重臣佟国维,佟国纲,隆科多等。佟家在康熙中后期甚至被称作“半朝”,可见佟家入朝为官者犹如过江之鲫,朝堂站班,佟家列半。
委实不凡。
而此刻,这后宫之中还有个赫赫有名的佟佳贵妃。
而这小宫女想来和纳兰东珠一样,出自分属佟家的包衣旗。每年选秀,旗人便要按规定将自家姑娘送入宫中,多数被选为宫女,做些宫中杂事。
而若是碰上了康熙这种并不太挑剔妃子出身的皇帝,即便是宫女也有可能承受皇恩,若是有子嗣,便能搏个份位。
像康熙后期宫中有名的妃嫔,惠妃、德妃、良妃、宜妃,都是包衣旗出身。
不过宫女繁多,每年入宫选秀的贵女也多。若是平常宫女过了二十五,宫中便会放人出宫,另寻出路。
齐东珠心想面前这宫女怕是还要有几年才能熬到出宫,不禁心有戚戚然,主动说道:
“我叫东珠,以后在这宫中,请姐姐多多指教。”
那宫女倒也是个爽快人,颔首道:
“翠瑛。”
她上下打量了齐东珠几眼,笑道:
“也没成想,你看着如此年轻,竟已为人母了。”
她语气中流露着一丝淡淡的羡慕,而这让齐东珠后颈都有些发麻,连忙道:
“我的孩儿…没能活下来。”
她垂首掩盖住脸上颇为平淡的表情,却立刻引来了翠瑛的怜惜,她轻轻拍了拍齐东珠的肩膀,一时之间与她的距离拉近不少:
“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福祸相依。如今你在宫中听差,也不必受那骨肉分离之苦了。”
齐东珠感受到她的好意,不由有些涩然,仿佛欺骗了人家的感情一般。但她又不能将这借尸还魂之事讲个清楚明白,此刻也只能转移话题道:
“不知姐姐可否告知,这宫中伺候,都需要注意些什么?我来得急,只验身后便被叫过来伺候小阿哥了,对这其中的规矩,是一概不知呢。”
翠瑛听她如此坦诚相询,便也不吝赐教,细细跟她说了这南四所得规矩:
“那你可真是来得巧了。这宫中规矩太多,但若是说奴才过得如何,端看主子是个什么性情。我们南四所便简单多了,小主子目前都未长成,只要身子骨儿强健,喂得壮实就好了。若是让小主子立住了,莫说皇上会赏我们,就是小阿哥的生母,也少不了对我们的赏赐和提携。”
她顿了顿,又说道:
“如今小阿哥人小又不知事儿,吩咐不着我们什么,就是你们这些做奶母的辛苦些,不过除了你之外还有两个奶母在轮值,今儿个听说实在顶不住了,幸好你来了。”
齐东珠赶鸭子上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就被翠瑛催促着走进了一间透光的房室。她一想到软绵绵,哭唧唧的小孩儿要被塞进她的怀里,就觉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凉,更别提这乌雅氏所出的小孩儿八成是未来要登基的雍正皇帝!
齐东珠头皮发麻,正准备回头对翠瑛说自个儿闹了肚子,余光却突然捕捉到了一个棕黑白交错的小小身影。
是比格犬,幼崽,活的。
齐东珠眉心一跳,险些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小比格纳入怀中,可她到底还算神志清醒,唤醒了她那被毛绒绒蒙蔽的神魂。
她在三百年前的大清皇宫里,她面前榻上的幼崽,不应该是比格这种根本不该在此时出现在华夏境内的犬种,而应该是一个后来被赐名胤禛的人类幼崽。
太荒谬了。
回过神来,她倒退半步,恶狠狠地对脑中的系统质问道:
“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雍正怎么变成比格了!”
“不是你见不得小孩子吗?这会儿你再去摸摸,还能摸出毛呢。”
“你不要太荒谬。”
齐东珠一字一顿地对系统说道:
“你怎么做到的?这里的其他人呢,难道他们眼中,小阿哥也变成狗了?”
“这怎么可能?我是你的系统,我只能对你进行改造。哦,等你好好做任务,升级之后兑换物资,你就可以改变你周围的环境和人了。但目前为止,我只能改变你。所以只有你的眼里,皇族的幼崽都是小动物。”
齐东珠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无声嚎叫。而她身旁的翠瑛不解的推了推她,小声催促:
“东珠,东珠?快去给小阿哥喂奶吧,到时辰了。”
齐东珠拖着脚步走向床榻,一边威胁脑中的系统不要再篡改她的认知了,赶紧让她恢复正常,可是系统仿佛听不见一般,一言不发。
齐东珠不得不抱起那小小一团的幼崽,就算内心百般抗拒,可当她真垂眸看这个缩称一团的“比格”时,内心却骤然升起了一股浓烈的怜爱之情。
人果然是可悲的视觉动物。
众所周知,比格在宠物界是一种堪称传奇的犬种。它们幼年期“长达”三个月,被铲屎官称作“赏味期”。
赏味期的比格极具迷惑性,有两只柔软的棕色大耳朵,软塌塌地搭在它们的小脸儿上,黑白和暖棕交织的配色,让人看着就觉得无比亲切。他们还有一双带着小烟熏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晶莹剔透,当它们注视着主人的时候,主人会觉得它们是这世界上最可爱最无辜的小天使,烦恼尽去,满心甜蜜。
当然了,这只是赏味期限定款比格。
长大了的比格犬则时常被称作“比格暴君”,随着网络上“比格受害者联盟bot”账号大火,无数的网民记住了养比格的主人是如何每日与叛逆又好动的比格犬斗智斗勇,最终获得“忍人”称号的。
无关其他,只因比格主人通常极为擅长忍耐。一个合格的比格犬主人通常对着面目全非的家和满地的狼藉面不改色,最多也只会无奈又不失温柔地质问一句:
“四胖,你怎么又尿了?”
即便如此,每年仍然有数不清的铲屎官陷入追捧比格的狂潮,将赏味期的比格请回家中,百般宠爱,可见其赏味期迷惑性之强,让铲屎官抛弃理智,陷入沉迷。
而今,这样一只赏味期的小可爱正躺在齐东珠的怀里,而这几乎立刻软化了齐东珠如临大敌的思绪,让她情不自禁地弯起眉眼,发出小声的:
“aww——”
“哼,果然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