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浅歆:“哦,你说你拿着学校里种的瓜果蔬菜当人情送给我这种帮忙吗?”
拿着公家东西做人情,大队里知道了肯定罚他。
严卫东连忙辩解:“只,只有两三次,那都是掉在地上,学校食堂里不要了的。”
黄大爷听不下去了,拿着烟杆子敲敲严卫东胳膊,“严老师,食堂都不要的东西,你还好意思说是帮忙啊,我小孙子都知道这是在占便宜哟。”
严卫东咬咬牙,“那,那我还给你拎过井水,每次都一满缸,叶浅歆,你不会没良心到连这个都忘了吧!”
“没忘。”叶浅歆想了想,“但是一共就拎过三次,头两次我回赠了半斤的桃酥,后一次是给了你半碗红烧肉。”
跳脱出来后,叶浅歆对严卫东只有厌恶,她不想再跟这个所谓‘男主’有任何接触。
叶浅歆看着不远处已经红了眼眶的汪小凤,索性开口道:“严卫东同志,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可以吗?我可一点都不欠你的。”
严卫东气急败坏,“好,这些不算,但我对你的情意你真觉得还的起吗?”
“要脸吗你?”叶书国忍不住了,“拿别人不要的烂瓜烂菜送人叫情意,还是你蹭吃蹭喝还要缠着我要东西算情谊?占便宜没够了还,再瞎说话败坏我小妹名声,我跟你没完!”
而另一边的汪小凤听见那句‘情意’也终于忍不住了,哭着跑过来摇晃严卫东的胳膊。
“卫东哥,叶浅歆说的都是真的吗?你跟我说是叶浅歆不要脸非要缠着你,你还说你考进县城学校了就接我进城……”
“我没有骗你。”严卫东头疼的看着汪小凤,“但我,我后来不是放心不下村中学的孩子吗?”
“你扯什么呢。”
汪国柱也走了过来,略带失望的看着严卫东,“卫东,你救了我小儿子我一直很感激你,所以才有心让小凤跟你认识,结果你就这么对她?现在不是什么学校的事儿,而是你对小凤三心二意。”
汪国柱到底是村长,严卫东心里虽然气恼,但嘴上连忙道歉,“汪叔叔,这其实是误会,回头我一定跟小凤解释清楚。”
汪国柱:“哼,不用解释了,小凤,跟我回家去。”
汪小凤却推了一把汪国柱,哭着说,“爸,这是我们的事儿,你别管。”
汪国柱被闺女气的头疼,张口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这个不争气的,老子懒得管你!”
汪国柱甩甩手走了,严卫东松了口气,转过头看向哭的眼泪鼻涕流了满脸的汪小凤,“小凤,你先别闹,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别这么不懂事。”
又是这一套,叶浅歆心里冷笑。
只要严卫东遇到问题,就会把错误先怪在别人身上,把自己放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教育别人。
就像现在,明明是严卫东勾三搭四、欺骗小凤感情在先,到了严卫东嘴里,就变成了是小凤不懂事在胡闹。
汪小凤被这么一说,也有些迷糊,眼泪汪汪委屈说,“可是我心里着急难受,我也不是故意的。”
严卫东叹气,满嘴教育人的口吻,“我明白你是个好姑娘,不是故意的,所以先不要哭了,听话,等会儿我就去跟你解释。”
眼瞧着汪小凤就要被忽悠住,叶浅歆刚要开口,就看见汪小凤转身瞪了自己一眼。
叶浅歆又想起刚才汪小凤一口一个‘贱人’,最终没有开口提醒她。
“哥,咱走吧,看戏看累了。”
叶浅歆顿了顿,又说:“严卫东,以后见面放尊重一点,咱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严卫东还想挽留叶浅歆,但叶书国已经走拦在了叶浅歆的前面,眼睁睁看着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远。
“妈的!”
等人走远了,严卫东低声咒骂起来。
他暗暗瞥了眼周围看热闹的人,思来想去,将手中的锄头一扔,朝着汪小凤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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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浅歆将东西给黄大爷送到家里,黄大爷的儿子黄有才听说后也回来了。
除了一些水果糖、桃酥外,叶浅歆想着中秋节到了,还称了些月饼,又特意塞了三十斤的粮票进去。
黄有才是向阳村生产队的副队长,为人正直老实,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再三推脱,怎么都不肯要。
黄有才:“你被分配到我们家,照顾你是应该的,妹子你这么客气就是跟我们见外了,往后有机会了多来往就是了,东西我们真不能收。”
“黄叔叔,你不收才是跟我见外呢。”叶浅歆说着,作势就要将编织袋给他们拎去厨房,“要是不收下,我心里头得难受许久,黄爷爷,你快劝劝他。”
见叶浅歆坚持,黄有才连忙拦着叶浅歆,总算是收了下来。
叶浅歆这才进屋将自己留下来的东西收拾出来,等会儿带回去。
黄有才:“知道你要去村东头知青办拿档案,我先出去把驴车架上,等会儿送你们。”
“谢谢黄叔叔。”
叶浅歆说着却没有着急跟出去,反而坐下来,认真看着一直笑眯眯的黄大爷。
“黄爷爷,其实有还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黄大爷搁下手里的棋子,“有什么就说,我一个老头子能帮一定帮。”
黄家的堂屋左边,有一个木头柜子,在最上面,收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银盒子。
叶浅歆目光略略扫过木柜,“黄爷爷,我想请您继续教我国画。”
第4章
黄大爷原名黄清源,是国画黄派的正统传人,当年叶浅歆跟着爷爷在私塾时,就是黄清源去给他们上课的。
可惜后来闹革命,因为黄清源祖上当过军官,被抄了家,为了躲避灾祸,黄清源上交了家里珍藏的所有国画和珍贵颜料,又迁居到了乡下,这才保住了全家安生度日。
黄清源闻言眼睛里的笑意立刻淡了下来,他重新拿起棋子,在指尖搓了搓,“怎么忽然又说起这个了,你的功底去描花样完全够用。”
叶书国也同样诧异,从前被爷爷夸成国画天才的小妹得有一年多没画过画了,怎么忽然想起来这事儿,况且……这事儿也是黄爷爷的痛处,当年如果不是为了那些古画,黄家也不至于被抄家。
“歆歆,你这想起一出是一出,黄爷爷年纪大了,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家再说吧。”叶书国打圆场的说道。
“大哥。”叶浅歆目光坚定,“我是认真的。”
“黄爷爷,只要您愿意教我,您有什么要求我会……”
“嘴上不要轻易应承别人。”黄清源淡淡打断了叶浅歆,“我都七十多岁的人,能有什么要求,你要是真心想学,我只有一个问题。”
“您说。”
黄清源扫了眼刚才叶浅歆看的地方,“你这丫头打小机灵,就是心思太单纯了,心里想了什么事儿,别人一瞧就能猜出个八九分来。”
叶浅歆不好意思的笑了,“这不是在您面前呢吗,我这点功力,不论怎么藏您都能一眼看出来。”
黄清源脸色缓解了一些,指了指门后的梯子,“书国,去把那银盒子拿下来吧。”
叶浅歆闻言兴奋的站了起来,“您答应啦?!谢谢黄爷爷!”
黄清源笑着摆摆手,“旁人来肯定不行,但谁让你是老叶的孙女儿呢,而且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将来一定能将这技术传承下去,也算是我为老祖宗做点事情吧。”
两人这边聊的高兴,旁边搬梯子干活的叶书国瞧着他们打哑谜,一脸的莫名其妙。
叶书国:“黄爷爷,您跟我妹妹打哑谜咋还不让我知道呢,小妹你也是,我这爬上爬下给你做苦力,赶紧给我解释解释。”
黄清源被叶书国的话逗乐了,“你这孩子脑筋打小就不如另外两个丫头转的快,你妹子以前上过我的课,但正经的师承还是你爷爷,照理来说,黄派的笔法她早就已经熟知。”
“我们黄派笔法上追求的向来都是意境而不是一味写实,注重创造跟想象,现在浅歆突然重新拿笔,缺的也只是经验跟心境上的考验,她来跟我学,我能做的只是稍加指点,主要还是靠她自己的悟性。”
“所以啊。”黄清源长叹了一口气,从叶书国手中接过四四方方的银盒子,郑重的摆在桌上,“所以浅歆主要的目的,是想学我这一手制造颜料的老手艺活儿。”
叶浅歆弯弯嘴角,跟着点了头。
国画颜料制作会的人很少,再加上原材料名贵稀少,在后世,这些技术几乎失传,那些国画大师千金难求一方颜料。
这些也是叶浅歆后来开了画室才渐渐知道的,她一来不想让这种技术失传,二来,也是想为自己将来的画做打算。
叶书国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脑门,“对对对,我记得爷爷说过,最顶级的国画,选用的一定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制成的颜料,小时候我还跟爷爷一块找您借过一种叫孔雀石的石头。”
“孔雀石……”黄清源怀念的在嘴里念了念,“唉,那个早就没了,如今我这儿剩下的都是最容易得的雌黄、铁砂褐之类,其他的要么丢失要么剩的只有一点。”
黄清源说着将手中的盒子打开,里面一分为二,左边放着凿子小锤这些工具,右边则用棉布包裹着许多颜色各异的矿石。
“丫头,学可不是简单的,矿石不同,处理步骤也不同,不过你机灵,能记住就不是问题,但得要一把子力气才行。”
叶浅歆很是自信的抬了抬下巴,一双漂亮的杏眼亮晶晶的,“黄爷爷您放心,我既然说了要学,就什么都能做到。”
叶书国摸摸鼻子,“刚才也不知道是谁连水果都拎不动哈。”
“……”叶浅歆轻轻瞪了自家大哥一眼,“我说能做到就肯定能做到。”
“好好好,你哥等着看你的腱子肉行了吧,到时候哥给你当陪练。”
“我可没说要练什么腱子肉。”叶浅歆嘟囔着,已经走到了那盒子前面,俯下身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里头的东西。
有块矿石露了个头,赤色的石头上蒙了一层灰尘,但仍旧能看出来下面艳丽的颜色。
“这是朱砂吗?”叶浅歆问。
黄清源哈哈大笑起来,“这是辰砂,是用来制成朱砂的,除了颜色鲜艳的赤红色,还能分出来霞红、浅粉。”
黄清源随后起身,在书架上翻了好一会儿,才从一堆旧报纸下面找到了本略显破旧的书。
“把这本书拿上,你的一堂课,就是把里面的矿石都认全,等认的差不都了,我再来教你后面的制作技术。”
“好,保证完成任务!”叶浅歆俏皮的立正,随后郑重接过那本书。
从黄大爷家出来后,叶书国才正色看向叶浅歆,“小妹,既然已经在毛纺厂安顿下来了,怎么还要搞这些东西,别把自己累着了,那是国家的厂子,够你安稳一辈子了。”
叶书国也许是经历了家中的几场变故,他更喜欢安定不折腾的生活,这辈子前三十年都国营饭店安心当一个副经理。
也因此,后来取消大量国营饭店编制时,叶书国下岗后落魄失意一蹶不振,甚至孩子生病没钱,还需要去求叶春燕帮忙。
叶浅歆将书小心的收在背包后,非常认真的看着他。
“哥,马克思教导我们,静止是相对的,变化是绝对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永恒不变,我知道厂子现在稳定,可将来万一政策改了呢?你也见到了前几年的动荡不是吗。”
“厂子是国家的,怎么可能会出问题呢?妹子,你什么时候开始杞人忧天了,是不是想多了。”叶书国并不当回事儿。
叶浅歆知道一时半会儿只靠自己两句话,是改变不了叶书国的想法的,只好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那哥你就当我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吧,我喜欢国画,为了自己爱好,我愿意付出一切努力。”
叶书国噗哧笑了出来,“行,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你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往后你想做什么哥都全力支持。”
叶浅歆附和的笑了笑,心里却想的是怎么才能改变自己一家人的命运。
奶奶当年是为了自己没回城里,在十一月下乡看望自己时,淋雨后加重了本来就有的慢性肺炎,现在自己回了城,奶奶这一劫应该暂时不会发生了。
可大哥跟二姐的未来却是在一天天平淡的生活中,慢慢造成的。
大哥是贪图安逸,二姐则是一味的顺从丈夫,为了怀孩子身体彻底坏了,最终被婆家抛弃。
要想改变这一切,不是几天时间就能解决的,得从长计议才行。
不过这从长计议的第一步,就是自己一定要先回到叶家去,重新融入到这个家庭中去,慢慢改变他们的想法,而且自己不能在想着依靠别人了……
驴车在乡下走起来很颠簸,黄有才在前面驾着车,忽然饶有兴致的转过头。
“我说书国啊,浅歆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吧,她的事儿怎么样了,啥时候有个准信儿了,记得通知我一声,到时候一定到场给红包。”
叶浅歆思绪迅速被抽回到现实中,她咳凑了两声,别扭的说:“黄叔叔,还早呢吧。”
一边说着,叶浅歆又连忙给叶书国示意。
叶书国点了头,替叶浅歆打掩护,“我奶奶那边有相中的人,但是又想留小妹在家多住些日子,所以也还不急。”
“哟,说着不急那日子可是一天天的过着呢……”
“到了。”叶浅歆看着前面的知青办,连忙抢着下了车:“黄叔叔谢谢您,我回头再来看黄爷爷跟您,刚才手上沾了点泥巴,我先进去洗个手,再见黄叔叔。”
黄有才挠挠头,看着她迈出去的步子,“我以前也是不着急,可有时候缘分到了,真是想躲都躲不开。”
“这话说得对。”叶书国附和的点头,道别后,跟着叶浅歆的步子进了知青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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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的知青办是县城的附属部,在村大队的土房子旁边,盖了一个简陋的瓦房。
一墙之隔,西边是汪国柱的的家,后面就是向阳村后山,也是严卫东跟汪小凤经常私底下见面的地方。
汪小凤眼睛已经哭肿了,桃子一样装在她略显四方的脸上。
严卫东追过来后,安慰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了眼泪,可是严卫东看着汪小凤,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汪小凤的爹虽然是村长,但也仅仅只是个村长了,能为自己提供的东西有限,且局限在向阳村内。
但叶浅歆就不同了。
叶家奶奶给叶浅歆的零用钱都抵上自己这个老师的月工资了,只要有钱,那什么事儿办不成?
本来他还以为叶浅歆被自己劝动要回乡下,谁知道叶浅歆忽然间这么绝情,好像跟之前换了个人似的。
换了个人??
严卫东皱皱眉,想起了自己的事情。
汪小凤见严卫东沉默下来,擦擦眼泪看着他难看的脸色,心里忽然一紧,带着哭腔小心翼翼说:“卫东哥,刚才我不是有意让你没面子的,谁让你跟我说谎话,我也是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