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捧着茶,回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脸颊微红,坦白道:“他偷窥我与人相看,被我逮个正着!”
放下茶盏,苏婉清牵住宋樱的手,带着几分嗔怪的意味,道:“我们都多久没见了,不谈扫兴的人,让我来说说重要的事情。”
“你和世子……”
苏婉清两根食指并排在一起,眼底的甜意都快溢了出来,“你这一嫁过去,世子就醒了,而且气色看起来挺不错,看样子这喜,冲对了。我之前听我爹说,世子性子冷淡,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今日一见,对,也不对。世子有看你的眼神才是温柔的。”
宋樱摇头,否认道:“他不这样的,他平日可凶了,今日如此是因为折磨他许久的毒终于解了,他心情好。”
苏婉清摆摆手指,“不然不然,世子知你我许久未见,特地让我们叙旧,这多贴心。”
宋樱是知道齐辞的性子的,抬头间瞧见齐辞匆匆低下头去,他端起茶盏轻轻晃了晃而后又轻呷一口茶水,康黎则是在与他说话。
宋樱心里闷闷的,手肘戳了戳苏婉清,唇角弯下来,点明道:“喏,你看,他是和康将军有事谈。”
拿起一块模样好看的茶果子,宋樱咬一小口,白嫩的香腮动了动。
苏婉清不提还好,一提她便有种抓不着的不悦,也不知这闷闷的不悦从何处来。
须臾后,宋樱敛了视线,盯着桌上的茶盏,坚定道:“我不喜欢齐辞,也不会喜欢上他。他答应过我,他会去跟圣上求和离圣旨,放我和离,届时我们婚嫁自由。”
齐辞手里的茶盏顿时落下,没剩多少的茶水洒了他一身,脸色僵得难看。
姐妹俩仔细说着话,都没再关注那桌的情况,苏婉清更是被宋樱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惊讶。
“和离?杳杳你别傻了,和离再嫁与寡妇再嫁是两码事。和离后别说是找个合你心意的翩翩少年郎,就是能寻到个夫婿,它也是个难事。”
宋樱被吓住了,杏眼和嘴巴都圆了几分,顿时慌乱不安,“不都是再嫁,怎么还不一样?婉婉你别瞎说吓唬我。”
她常见父母恩爱,于是到了及笄适婚的年纪,便想着她也要寻一个温柔体贴的男子当夫君,会疼她,陪她玩闹。她和新婚郎君也要像爹娘一样恩爱。
宋樱只想着嫁出去后的日子,但关于成婚的种种可谓是知之甚少。
摸摸宋樱的头,苏婉清笑着劝道:“我看世子待你挺好的,虽与你想寻的温柔、体贴的郎君差些意思,但你们成婚不到一个月,感情是要培养的,也许日子久了,你就能发现世子的好了。左右我瞧着世子待你还不错。”
苏婉清不像宋樱懵懵懂懂,她戏文看多了,对男女之间的情感看得透。她不想成婚,那是舍不得爹娘,同时担心遇到不好相处的婆母,婚后日子还不如在家里自在。
在家,是被父母疼的手心肉,嫁出去了,便是去夫家伺候婆母了。
宋樱清澈的眼睛看着苏婉清,反驳道:“培养?齐辞凶巴巴的,整日板着个脸,我才不喜欢这样的男子呢,强扭的瓜不甜。”
手指点了点桌面,宋樱垂眸,目光就直直落在那叠糕点上,香腮微动,道:“况且,齐辞也对我无意。彼此不喜欢的两人怎么培养感情?这不就走进死胡同了吗?”
“不提他了,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宋樱两只手摆摆,换了个话题,“以后你常来侯府好不好?这段日子我想找人说话解闷都难。”
“好呀!”苏婉清答应得爽快,但又厌厌道:“你是不知道,自从你出嫁后,我爹娘就盼着我嫁人,才过了十五日,这是我相看的第六场了。”
好巧不巧,她把康黎认出了与她相看的男子,说了一大堆贬低自己的话,又道出不愿出嫁,最后才发现她认错了人。她慌慌张张离开,等在茶楼寻到真正相看的男子时,发现康黎不仅跟来,还在背后偷听她那模一样的话。
“性子冷淡寡言少语的你都成婚了,我自然是要抓紧,指不定以后我先当爹。”
不巧,康黎今日也是来相看的,误打误撞遇到了苏婉清。
康黎背对宋樱那桌,自然是不能与齐辞一样读唇语。
齐辞烦乱,暂时不想与他争论这个。
轻呷一口清茶,齐辞修长的手指转动茶盏,“与北绒那一战,我除了受重伤,还被人趁机下了毒蛊。”
“哪个杂碎干的?!”
康黎坐不住了,啐了一声,嬉皮笑脸的神色在起身的瞬间转为震怒,“还有,蛊毒这么严重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跟我提?”
齐辞拉康黎坐下,平静说道:“我今日才得知中了何毒,又庆幸蛊毒解了。”
齐辞又与康黎简单说了在街上遇到失控马匹一事,他不信这马匹疾驰是巧合,如墨的眸子深不可测,“那时我独入山坳追击奄奄一息的残敌,胜后大雪骤降封路,体力不支的我才从马上跌落,昏迷不醒。这蛊毒需要见伤口才能被种下,所以此人必定在铁甲军里。”
齐辞手指从茶盏中沾了茶水,于桌面上写了个名字,“我思来想去,恐是此人。我如今行动不便,你帮我盯紧他,若他能露出马脚,是极好。待我再站起来时,便是他偿还之日。”
康黎不能忍这歹人活这么久,“直接抓来我帮你审,然后再打断他腿,杀了得了。”
手指在桌面的水渍中划出水痕,齐辞唇角轻勾,细长的眼尾缓缓上挑,“猫捉耗子从来都不是为吃,看着猎物被玩.弄至死才有趣。”
“真有你的。”
康黎端起茶来喝一口,因得知害齐辞的嫌疑人而让悬着的心放了下去,道:“近段时间你就安心治你的腿,我帮你盯着军营那边,还有你说的那杂碎。”
提到齐辞失去知觉的腿,康黎垂眸瞧了瞧那被毯子盖住的半身,“我听薛太医说,他最近在给你扎针灸,感觉如何?”
齐辞没有避讳,直言道:“如常,暂无起色。”
不过针灸倒是让齐辞想到一件事
——不喜欢他的宋樱今夜还会如往常一样给他按摩双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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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中一片安静,车厢就那么大的地方,除开能坐之处,中间剩出来的空间都是用来放轮椅的。
平素宋樱喜欢坐窗边,这样一撩开帘子就能把透过窗楹看外面的景致,今日来医馆时她也是靠窗坐的。
看着苏婉清的马车渐渐远去,宋樱放下帘子,眉眼间都是笑意,捧着上马车前齐辞递给她的的手炉暖手,无意间瞥见离她不远的齐辞黑沉着脸。
她挪了挪身子,凑近轮椅,已经对齐辞话这副模样见怪不怪,“世子,蛊毒都解了,你怎么还丧着个脸?是不是康将军又说了不好听的话,恼你生气了?”
将手炉放膝上,宋樱伸手,左右两只食指都落在齐辞唇角,轻轻一扯就让齐辞扬起了笑,“世子要多笑笑。”
随后她又离了齐辞,回正身子坐好。
“谁说我是因为康黎才……”
齐辞欲言又止,他看着宋樱,此刻笑靥如花的明媚女子。
——她不喜欢他。
齐辞忘不掉从宋樱唇形中读出的这句话。
“罢了,不提了。”
齐辞捏了捏眉心,但那被宋樱碰过的唇角泛着淡淡的灼意,搅得他心绪不安。
宋樱不会自讨没趣,没再说话了,也没去注意齐辞,垂眼看着手中精致的手炉,数着手炉套子上刺绣牡丹的丝线有多少针,以此打发时间。
她数着数着,想起苏婉清的话。
和离之后再寻郎君很难吗?
宋樱一双眉毛拧成一团,满脑子都是与苏婉清的聊天,难道她下半辈都要与齐辞绑在一块儿?但齐辞并非她中意的类型,她只想寻一个温柔体贴的少年郎。
想着想着,宋樱握住手炉的手指一阵灼意,烫得她叫出声来的同时双手缩了缩。
“想什么呢?”齐辞紧张地看身旁的宋樱,语气少了往日里的疏离和责备,伸手欲去察看伤势,“烫哪了?”
“别过来!”
宋樱几乎是下意识说出口制止,心绪混乱的她有点怕齐辞凑近,下意识抬手挡了齐辞一下。
“没什么,手指久在一个地方,被手炉烫了下。”宋樱垂头握住被烫的手指,掩住烦乱的心绪解释着,恰逢这时马车停下,她往前挪了挪,探身将窗帘撩起看了眼外面,“到侯府了,我先下去了。”
还未等马车门被张二推开,宋樱抱着手炉,低头从里面推开紧闭的车门,躬身匆匆下车,逃似得进了侯府。
透过窗柩,直到抹倩影仓皇消失在视线中,齐辞沉下来的面色越发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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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黄昏,天色微暗,侯府上下挂了灯笼。
宋樱心里烦乱,暖和的手炉被她随意放到桌上,刚坐下没多久报春拎着食盒进来。
报春瞧见宋樱坐在桌边撑着头若有所思,不禁疑惑,问道:“世子夫人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世子夫人可是从来都不这样的。今日与苏小姐相见,世子夫人应该开心才是,难不成回府时,在马车上世子又惹世子夫人生气了?”
宋樱确实是被齐辞弄得烦乱,不过都是她乱七八糟的想法,“倒不是世子说话,是我想太多。”
这厢,桌上已摆好了两盏点心。
宋樱疑惑,“小厨房换糕点了?这不是适才在茶楼吃的茶果子吗?”
她对那酸酸甜甜的淡青色圆团糕点格外喜欢,“这款茶果子叫子青,入口是淡淡的茶渍青梅味,酸酸甜甜的,正合我口味。”
报春笑着说道:“就是从茶楼打包回来的,是世子临走时点的一份,让我给世子夫人送来。”
宋樱愣住,刚想拿茶果子来吃的手收了回去。
此时,张二推着齐辞回了寝屋。
齐辞看眼宋樱,吩咐道:“你们两个都下去。”
寝屋的门被关上,不算宽敞的屋子里只剩下两人。
宋樱有些局促,本能地攥紧手里的锦帕,在那绣墩上如坐针毡。
安静的屋中是轮椅转动的声音,齐辞修长的手指拨动轮子,去床头柜拿了个瓷瓶出来,又调转轮椅,朝宋樱坐下的桌边去。
齐辞从宋樱眼中读出了不安,他唇角紧抿,眼底生出落寞之色。
“今天谢谢了,若非有你,寒冰蛊还不知何时能解。”
说话间齐辞已停在宋樱身边。
宋樱顿了顿,唇瓣轻抿,抬头看他,试探性问道:“所以,世子没生我的气?就是适才在马车上,我急匆匆离开。”
她胡思乱想,也不知为何就生出了对齐辞的抵触情绪,如今静下来想想,是她不对。
齐辞气得一笑,“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狂躁易怒的人?”
宋樱讪讪笑笑,连连摆头。
缓了缓情绪,宋樱笑笑,甜甜的梨涡出现在两靥,“世子客气了,我们是朋友嘛,朋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而且我纯是误打误撞才解了蛊毒。虽说我无意间救过小宝,在罗大夫夫妇眼中我是救命恩人,他们欠了我一个恩情,但我从来没想过向他们求得什么,可能时间一久,这事就翻篇了。恰好世子的蛊毒比我更需要向罗大夫求助,我就想强人所难一回,找罗大夫问了问,没想到还真问对了人。”
话说出口,宋樱意识到表述不太对,她恼似的碰了碰头,有些尴尬,“反正意思大差不差,世子的蛊毒解了就好。”
齐辞扯唇一笑,微微垂下眼睑,漆黑的眸子如团化不开的浓墨,“好一个,朋友。”
目光落在宋樱白皙的手上,齐辞冷声道:“适才被烫伤的手是哪只?我看看。”
他手里拿着个瓷瓶,“烫伤药,擦起来不痛,凉飕飕的,能祛疤。”
“这么厉害!”
宋樱想起不久前的事情,好奇道:“是不是上次张二提过的那个祛疤药?”
“嗯。”
齐辞不动声色将轮椅往前凑近了,更靠近宋樱。
他打开盖子,取了绿豆大小的膏体在手心,有手指余温化开膏体,再自然不过得牵起宋樱的左手,甚至连宋樱都猝不及防。
男子掌心碰到宋樱手那刻,她整个人如触雷般一颤,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思绪都没有,也不知道该去想什么,咽了咽嗓子,就那么怔怔看着齐辞上药。
那被锉刀划伤的口子已经结痂。
一个指节的长度。
白色的膏药被化开后变得透明,随着齐辞指腹的落下,涂在干结的痂上。
不痛,但他指腹所到之处,有些烫。
他低头轻吹擦药的地方,轻柔的凉风随之袭来,吹在手指上,凉飕飕的。
宋樱抿唇,情不自禁扬唇笑了笑,忽然心情很好。
“好在只是烫红了,没烫伤。”
齐辞凝眸在宋樱指腹被烫红的地方,眉头微皱,不省心道:“捂个暖手炉也能被烫到,真不知道你一天在想什么。”
想什么?
宋樱难以启齿,她当然不会告诉齐辞,她分心是因为想着和他有关的事情,被齐辞知晓,还不得痛骂她一番。
齐辞收了药膏,拨动轮椅往床边去,“蛊毒虽解了,但双腿尚未恢复知觉,今晚继续按摩。”
“不要!”宋樱惊讶她脱口而出的拒绝,看着齐辞的背影,慌乱解释道:“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思绪有些乱,乱得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得需要点时间理清楚。”
齐辞忽地停住,郁气陡生,眼底晦暗不明,攥紧瓷瓶的指骨逐渐泛白,询问中透着丝丝委屈,“那明日呢?你往后都不管了吗?”
宋樱蹙眉,心里烦乱,“倒也不是,就是今日有些累。”
……
是夜,齐辞早早就让下人摆饭,宋樱回寝屋歇息时比往日早了半个时辰。
她坐在凳上也不是,站在窗边也不是,静下来全是和苏婉清的聊天。
手肘撑着桌面,宋樱捧着脸颊,喃喃自语,“倘若和离后难以挑选称心如意的郎君,倒不如现在同齐辞培养培养感情?这样吗?”
烦躁地挠了挠额头,宋樱回床上坐着,手里的锦帕都快被她绞扯坏了,小脸拧巴得不行,“哎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今日之前与齐辞相处得不是挺好吗?”
宋樱细细想想,齐辞性子是冷了点,说话也有些难听,但也没那么讨人嫌。
要不然试试与齐辞培养培养感情,暂时不去想和离的事情,接下来每一日都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一番思索,困扰宋樱的问题总算是被她绕了出来,给自己徒添苦恼的事情,她才不会做,白白浪费好时光,得不偿失。
但一想起她拧巴的样子被齐辞见了去,宋樱不好意思地捂住脸颊,侧身扎进床上,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中,耳根子烫起来,“好丢人呐。”
宋樱握住被角翻身,劝慰道:“睡一觉起来就是明日了。明日不提今日事,糗事自然就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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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