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辞在她身侧停驻,遣走伺候梳妆的报春。
宋樱手中握着还没有用的螺黛,眼睛眨了眼,问道:“淮安是想看我化妆吗?”
齐辞点头,垂眼看着盘坐在蒲团上的女子,问道:“杳杳现在准备干什么?杳杳手里拿的是?”
难得有齐辞不知道的东西,宋樱忽然很高兴,她凑近了些,摊开手掌将掌心的东西展示给齐辞看,笑眼盈盈说道:“这叫螺黛,画眉毛用的。”
齐辞挪眼,女子眉毛不疏不密,随着她笑起来,眉眼如一弯新月。
心里一个念头生起,齐辞忽地从宋樱手中拿螺黛,“我帮杳杳画眉。”
画眉。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忽地在宋樱心中掀起波澜,眼睫轻颤,正正看着他。
宋樱抿了抿微笑的唇角,问道:“淮安还会画眉吗?”
在她印象里齐辞应该是不会的。
她笑了笑,俏皮逗他说道:“我等下可是要出去的,淮安莫要画得让我不敢出门。”
没画好擦了便是,只不过是多费些时辰,她重新画一遍罢了。
齐辞握了握那精巧的螺黛,说道:“我试试。”
为了配合齐辞,宋樱将脸伸了过去,微微扬起的头被男子温柔捧着,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中,她本能地闭上眼睛。
螺黛落在她眉上,轻轻描着,宛如船桨在风平浪静的湖面划出一片柔和的涟漪。
宋樱感觉齐辞低头俯下的影子将她整个面容笼罩着,独属于他的温柔气息布满她面庞。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定格,宋樱感觉过了很久,但她喜欢这种感觉,细水流长又温馨的感觉。
下颌被轻轻捧着,螺黛轻柔的触感在眉间蔓延。
宋樱偷偷睁眼,本是想从镜子中瞧一瞧齐辞画得入如何,但刚有动作就被他发现了。
齐辞虎口护住她下颌,屈起的食指轻敲她额头,“别乱动。”
宋樱吃痛,腮帮子鼓了鼓,嗔他一眼,担心道:“淮安别把额上的花钿弄花了,我不动就是了。”
“没碰到。”
齐辞笑了笑,他会一点丹青,但画的不过是些风景、骏马而已,从未画过女子,更是从未女子画眉。
“杳杳睁眼看看。”
脸颊上的手松开,宋樱睁开眼睛从齐辞手里捧着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
宋樱扬了扬眉,低头又侧头,虽然一双眉有些长,和她平素画的不一样,但已经超出她的预想了。
她笑着看向齐辞,“淮安画得真好看,谢谢淮安。但我想再加一点。”
拿了螺黛,宋樱就着齐辞手里的镜子,在眉毛上增添细节。
冬日暖阳升起,和煦温暖的光线从窗柩照如室内,恰好洒在了梳妆台边的两人身上。
宋樱专注描眉,倒是从镜子里看见了照进来的阳光,但没发现齐辞凝在她身上的目光。
“现在就更好看了,”宋樱拿过镜子,放回梳妆台上,捧着一张脸仰头看齐辞,道:“眉毛是淮安和我一起画的,格外好看。”
齐辞凝着她眉,眸色渐渐沉了起来。
他喉间滑动,盯着她那翕合娇艳的看,生了不一样的心思。
“我当时还以为淮安不会,没想到是好看的。淮安,唔……”
宋樱说着,唇忽然被俯身而下的齐辞含住。
跪坐在蒲团上她被男子虎口握住脖子,迫着仰头。
她手掌就无处摆放,只好顺势放在他膝盖上。
直到宋樱快要喘不过气来时,那裹着她的唇才松开。
宋樱仰头怔怔看着齐辞,逐渐缓过神来的她嗔他一眼,“白日里,淮安不能这样。”
“抱歉,没忍住,吓到杳杳。”
齐辞喜欢她这模样,但同时又对自己这恶劣的心思抱歉。
他伸手敛去她唇角的水光,也擦去她弄出来多余的口脂,可当温热的指腹碰到柔软的唇,他又忍不住多停留些时候。
宋樱心头一颤,待那指离开时,红着脖子小声说道:“也没算吓到,我现在胆子大点。”
她把头侧枕在齐辞膝上,不让他看见自己这副羞赧模样,“就是淮安以后不能在白天这样,被人看去了不好。”
齐辞浅浅勾唇,唇上还有她留下来的口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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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一行人从温泉山庄启程回京城。
只是宋樱不解,她乖顺地坐在齐辞身边,问道:“淮安,我们为什么要乘康将军的马车?为什么我们空着的马车要早出发一刻钟?”
半个时辰前,齐辞和宋樱来时所乘的侯府马车中空空如也,张二驾着空马车先行一步,他们现在所乘的马车是康黎的。而康黎则是骑马跟在马车外面,时而跟齐辞说着宋樱听不懂的事情,时而又放慢了速度,回头去跟苏婉清聊天。
齐辞没有故弄玄虚,同宋樱解释道:“因为要捉人,捉个现行。”
他温柔地说着,可脸上的神色却不似话语般柔和,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一样。
“在温泉山庄的时候,我已放出了痊愈的消息,而张二驾的空马车就是抛出的诱饵,暗卫都藏在隐蔽之处。倘若运气好,就能将那下毒的人揪出来,倘若运气不好么,那就让他多活段时间。”
宋樱相信齐辞的运气和她一样好,已经默认齐辞能如愿了,“淮安抓到他,一定要好好惩罚!”
下蛊毒的歹人太可恶,定要付出代价!
没过多久,马车一阵晃动。
宋樱没坐稳,身子一斜时被只有力的手揽住腰,揽进了齐辞怀里。
“齐辞,他来了。”
康黎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别怕,不会有事的。”
齐辞松开宋樱,摸摸她头轻声安抚道。
随后他掀开前面的车帘,康黎递来弓箭,“这些小喽啰还不够我施展筋骨,弓箭就留你备用。”
宋樱扫了眼,一群穿了黑色衣服骑马拿刀的人突然从前面蹿了出来。康黎和随行的几名侍卫正冲了过去,与黑衣人厮打起来。
“别出来,从一数到一百,这场厮杀大概就停了。”
齐辞安抚她道,说完撑着拐杖便准备掀了帘子出去。
宋樱望着他背影担心道:“淮安小心。”
她相信齐辞会平安的,况且今日齐辞是为了捉人的,所以他一定方方面面都安排妥当了的,不会再让他受伤的。
齐辞“嗯”了声,车帘被他放了下去,报春也从外面进了车厢守着宋樱。
宋樱从那落帘的瞬间看见齐辞坐车辕上,似乎是打算坐在那处射箭伤敌。
宋樱未曾经历过这打斗的场面,虽在车厢中没看见外面厮打的血腥场面,但传入耳中的打斗声激烈,不用想也知道外面的凶险。
她担心齐辞,心提到了嗓子眼,攥紧的手心也出了层冷汗,努力让不安的内心定下来。
等那打斗声渐渐小了,她听见有人说“撤”,又听见康黎说“追上去”。
应该是没事了,坏人被打跑了。
宋樱悬着的心落下,她去了马车前面,想掀开帘子看看齐辞。
男子稳稳坐着,遒劲的手臂抬起,修长的手指将弓拉满。冷沉的眼睛眯起,瞄准前面某个方向,然后利箭离弓,正中马背上逃窜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背后中了一箭,但仍强撑着身子策马逃窜。
齐辞从箭篓中又拿了一支箭,射出。
正中黑衣男子左腿。
但山路七拐八弯,中箭的黑衣人消失在拐角处。
康黎在后面追了上去。
黑衣人死的死,逃得逃。
齐辞回头,他没想到宋樱会出来,明显愣了一下。
宋樱想也没想就扑进他怀中,紧紧抱着他,“淮安没事就好,担心死我了。淮安不能再受伤了。”
第39章 第 39 章
◎甜糕◎
这厢, 张二赶来汇报,原来他驾的空马车在前面也受到了伏击。黑衣人发现马车是空的,加上又有一批暗卫出现, 当即便猜到恐是身份已经泄露,中计了。横竖都是难逃齐辞的猜忌, 于是黑衣人分了一拨人上山, 试图在回程中段刺杀伤势痊愈的齐辞。
看了看地上的尸首,齐辞眸色暗沉, 须臾后吩咐张二先行回京办事。
一行人回到水梨院的时候天色已黑。
先回府的张二看向齐辞的眼神小心谨慎,想来是办的事情出了差池。
齐辞去了书房谈事情, 让宋樱先回寝屋。
寝屋中燃了灯, 但却安静冷清。
宋樱头次经历被行刺的事情,虽然在回来的路上齐辞已经安抚过她了, 但她无意间瞥见过地上狰狞血淋的尸首, 在这冷清的夜里, 一闭眼就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也不知道齐辞什么时候回来, 宋樱有些害怕。
“报春, 将那披风取来, ”宋樱看向神色恢复如常的报春,吩咐道:“还有, 屋子里再添两盏灯。”
报春取来披风, 披在宋樱身上, 她对于今日在山腰发生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但没有在面上表露出来。
多添了烛灯, 屋中亮堂了。
宋樱坐在榻边紧了紧披风, 后背没那么凉了, “报春, 我想吃点甜甜的东西,你去小厨房看看。”
害怕的时候,她总喜欢吃甜食缓解。
但报春出去后,寝屋就只剩她一个人了。齐辞喜静,院子里的仆人本来就少,伺候的丫鬟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这个时候全不知道去了何处。
可能是在厨房忙活吧,宋樱猜想,她坐在软榻边,盯着亮堂的灯笼。
没过多久,忽然起了风,吹得树枝簌簌作响,那门窗映下来的几个稀疏树影在这一刻让宋樱感觉全是妖魔鬼怪,耳边的沙沙声还在响,像是人在絮絮低语。
宋樱害怕极了,忽然就联想到那些被杀掉的黑衣人。
她从桌上拿了烛台,准备去书房找齐辞。
就在这时,小厮推了齐辞进屋。
宋樱放了烛台,那股害怕在看见齐辞时消散,她什么都没有说,跑过去抱住齐辞。
馨香扑了满怀,也扑得齐辞的心一软,他看着怀里有些委屈的女子,那软的心忽然又疼了起来。
单手将人抱到膝上坐着,齐辞摸了摸她头,温声问道:“怎么了?谁又让我的杳杳受委屈了?”
推齐辞进屋的仆人早就在宋樱扑抱过来时识趣地离开了,没了旁人,宋樱才不怕被人听了心声而害羞。
她被齐辞抱住,低头窝在他颈窝,瓮声瓮气说话,委屈的模样像极了被欺负但无处可报仇的小猫,“淮安,我害怕。”
手指揪着男子的衣角,宋樱发现他竟然是如此依赖齐辞,“可能是看了尸首,我忽然就怕黑了,怕一个人在夜里待。”
她从前也怕黑夜,但这才刚刚天黑,她不应该因起阵风就害怕极了。
宋樱抬头,逐渐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齐辞,带着商量的语气说道:“淮安以后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夜里好不好?”
“胡说什么。”齐辞握住她手,吻上她那惊慌又委屈的眼睛,“我不会扔下杳杳的,会守着杳杳一辈子,夜里都陪着杳杳。”
齐辞轻抚她后背,语气里透着歉意,“今天不小心让杳杳看了不该看的,吓到了。”
宋樱靠在齐辞肩头,血淋淋的尸首确实很骇人。
她想起重要的事情,问道:“对了,淮安抓到坏人了吗?”
齐辞不会在宋樱面前冷着脸,再次吓到她,“事情败露,他逃了,张二回京蹲守他家扑了个空。”
宋樱听了这么多,仍旧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问道:“这坏人是谁呀?淮安怎么确认他是害你的凶手?”
齐辞唇勾了勾,又很快把阴翳的面色敛了起来,同宋樱说道:“我的前锋,寇元恺,也是他第一个发现大雪中受伤昏迷的我。”
宋樱恍然大悟,顿时从齐辞怀中直起身子,“据罗大夫说,寒冰蛊子蛊正是要在极寒环境下才能被唤醒,而那时候淮安受伤,身上肯定有伤口。”
齐辞揽住她肩又把人带回他怀中,垂在膝上把玩她细软的手,夸赞道:“杳杳聪慧,我还没说就知道了。”
宋樱骄傲地扬唇,“那后来呢?淮安一直派人盯着他?”
“我调了寇元恺入铁甲军的身份信息来看,此人祖籍是南安县。南安县地处我朝与南楚国的交界,所以寇元恺知道寒冰蛊便不足为奇,得到寒冰蛊这歹毒的蛊毒一不是件苦难的事情。”
宋樱气得眉毛都鼓了起来,骂道:“这个寇元恺,前锋如此重要的一个职位,而且世子还如此信任他,他竟趁世子有难,对世子痛下毒手!”
“想来是为了要兵权。”齐辞抚平女子生气蹙起的眉,“杳杳莫要为个不值得的人生气,我受过的罪,自是会让他百倍偿还。”
“他已败露,藏不了多久。”
齐辞低吻她眉眼。
明亮的烛光下,温柔的唇吻过眉眼,在鼻尖停留,呼吸是彼此的气息。
宋樱鬼使神差挽住齐辞脖子,不知不觉间将他头往下带了带,两唇轻碰。
可就在这时,她肚子不合时宜响了起来。
宋樱羞得别过头,整张脸埋进男子胸脯,手指抠着衣襟,窘迫得快要把衣服抠出个洞来。
齐辞轻笑,揉了揉她头,“我已经派张二去樊楼打包饭菜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先吃几块糕点垫垫?”
宋樱揪衣襟的手指甲盖泛白,头缩在他怀里闷声道:“淮安不许笑,我都想钻进地缝藏起来了。”
看着那红起来的耳尖,齐辞忽地很想欺负怀里的人,但也只是伸手捏了捏她红彤的脸颊,“不笑了,快起来,闷坏了怎么办。我抱杳杳去吃糕点。”
宋樱抬头,哪能坐在他膝上就这样被他抱着去桌边,但她争不过齐辞,还是被他揽着、坐在他膝上到了桌边。
桂花糕被宋樱拿在手中,她闷头小口小口咬着糕点,想着这样被齐辞抱着吃东西,她还是头次。
不习惯,难为情。
宋樱局促地悄悄抬眼看他,发现他就在盯着她看。
他好像很喜欢看她吃东西一样,上次吃柿饼也是如此,直直盯着她看。
宋樱掰了一块递过去,大大方方问道:“淮安要尝尝吗?”
齐辞眼底含笑,不过盯着的是宋樱唇角沾了的一点糕点屑。
宋樱想着吃柿子时,齐辞没动手,于是说道:“那我喂淮安。”
齐辞勾唇,双眸骤然变得晦暗不明,“乖杳杳。”
下一刻,齐辞便吻上她唇,手握住那不盈一握的细腕,把人拉入怀中。
吃了一半的桂花糕掉落在地。
但唇上的一点没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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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宋樱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没了齐辞的身影,她伸手一摸,旁边的被褥是凉的,她睡意顿时没了,猛地从床上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