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抬脚上了马车蹲身查看,说:“看样子像是刀伤,他身上好像不止这一处。傅公子, 需要我们将您送回府吗?”
周围的几人面面相觑, 乐阳公主率先开口问道, “你认识他?那他是哪家的公子,怎么伤成这样。”
祝英看着面前虚弱的人,一字一句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公子应该是刑部傅大人之子,去年刚入翰林的新科进士傅沉舟傅公子吧?”
云边一弯月,江上一叶舟。
薛家小公子薛时卿和刑部尚书之子傅沉舟,作为国子监去年一同考出来的两位世家公子,在京城早已经是极负盛名。
傅沉舟撑了片刻身,哑声断断续续地说:“不能...回,我受人追杀...恐牵连家人。”
一听说是翰林院的傅公子,李内侍在刹那间改变了态度,他说:“那奴婢送傅公子去医馆诊治吧。”
傅沉舟咳了几声,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一时间疼痛难忍却强撑着看着乐阳公主说:“冒然打扰谢姑娘,实属不敬......这周围还有人在找我,医馆去不得。劳烦谢姑娘送我一程,待到了人少的街道将我放下来就好,多谢。”
乐阳一时间摸不清头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顺着谢禾宁的目光看清这次出来坐的马车上带着谢府二字。方才明白傅沉舟是将自己错认成了谢家姑娘。
谢禾宁环顾四周,思考了半晌后缓缓开口,“这里离谢府近,可从侧门入西苑再叫大夫为他诊治。”
“不可。”祝英开口道,“姑娘尚在闺阁,若是叫旁人知道了私自带外男回府,少不了流言蜚语会对名声不利。”
也是......
乐阳公主有些着急,“那也不能丢他在这里不管啊!”
祝英想了想犹豫着说道,“奴婢倒是有个办法,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我与傅公子互换衣服,对外就说是公主身边的内侍受了伤,公主随同先送到谢家疗养。至于奴婢就先找地方住一晚,明日趁着没人发现先行回宫。”
*
天色已晚,屋内烛火随风摇曳着。西苑一向来往的人少,又得公主嘱咐免打扰,那些想过来招待公主的人也知趣的离开,便更加安静了几分。
大夫捧着方子出来,谢禾宁接过后转手交给李内侍去抓药。她们两个姑娘家不便留在房内,立在廊子里一边赏月一边等候。
她们站了没有多久,屋里的丫鬟端着一盆血水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紧接着大夫收拾好药箱也随之迈出了门。公主机灵的上前一步开口问道,“大夫,我的这位内侍伤势如何了?”
那大夫行了礼,恭敬的回道,“公主不必忧心,血已经止住了,伤口也包扎好了,近几日需得按时服药换药,饮食清淡静养便可。”
“有劳大夫。”
夜色如墨,透过未关好的门窗还能听见外面闹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声。傅沉舟躺在榻上,伤口由疼已经转到了麻的阶段。
隔着屏风,他隐隐看见两个姑娘的身影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不知是哪个内侍。
谢禾宁在屋内站定,对着屏风那处轻声道,“傅公子你如今受了伤,不宜走动就先歇在我家中,待公主离府你便可跟着一同离开。”
傅沉舟有些错愕,“公主?”
谢禾宁将药碗放在桌上,说:“今日救傅公子的是乐阳公主,公子可安心养伤,满京城还无人敢私闯永安侯府。”
傅沉舟顿了顿,他一路跌跌撞撞的逃跑过来,见谢府的马车停在路上才毫不犹豫的跳上了车,她以为乘坐此车的多半是谢家年轻的公子或是姑娘,却不想竟是乐阳公主。如此想来公主身边的那个清丽的姑娘,应该就是谢家送进宫里做伴读的谢四姑娘。
“是我失礼,不想惊扰的竟是公主殿下,得罪之处还望公主海涵。”
乐阳公主侧目,看着榻上的傅沉舟,“举手之劳,傅公子不必挂心。”
胸口处气血翻腾,傅沉舟忍不住咳嗽,频频以手掩唇,闷声咳了许久后他盯着屏风处的光影,徐徐说道:“公主,可有办法联系尽快到三皇子?”
乐阳不解的看着他,疑惑道,“三哥哥在边关带兵打仗,除了重要的军令可以走官道八百里加急,寻常的家书都是要花费好久才能送到。”
谢禾宁敏锐的察觉到今夜傅沉舟受的伤并不简单,她本不愿过问别人的私事,也听到他这样问,心里不禁隐隐担心起来,总觉得此事或许会牵连到李昌烨身上。
几经犹豫她开口问道,“傅公子可是有什么话要我们帮忙传达吗?”
傅沉舟像是要坐起身,李内侍连忙上前扶着他,费力许多力气他才继续说道,“近来,京城各个赌场,马场出现了许多训练有素的马匹,这些马通过黑市交易辗转在各大富商手中。前些日子刑部抓了几个私售军马人,但因招供出的线索证据不足也只能耽搁下来......
军马大批量的私下贩卖,送往前线的战马只能以次充好,我暗自调查许久,发现他们不知道研究出了什么药物,可以使马匹在短时间内变得强壮活力,可一旦药效到期这些马都会快速死去。”
谢禾宁紧紧地握着手中的茶盏,关节处已经开始泛白。她这段时间来她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给皇帝修建的万寿宫已经在进行中,偌大的宫殿就像是一个投不完钱的无底洞,处处都要用钱。
送往边关的粮草没出现问题,可这笔钱必然是要通过其他途径节省出来的,千防万防,还是出现了疏漏,她不敢想象若是李昌烨骑着这样的马上阵杀敌会发生什么意外。正当她忧心忡忡时,又听到傅沉舟说,
“今夜,这一批马已经出发送往边关,若是不能立即通知三皇子,那边关必然是要遭受一场浩劫。”
第33章 改良
徐青芜从兵部领了姓名牌, 正沿着官道往北镇抚司走时,离得老远看见宫墙下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在同身边的人讲话。
彼时虽已经过了上元佳节,可天气尚未转暖, 皇墙角还堆积着厚厚的雪。那人今日穿的素净,身上披着青色的氅衣, 笔直的站在那像是冬日里的一棵青松。
徐青芜在原地徘徊了几步, 待看待他同身边的人告别后,小步走了上前。
“太傅的病已经好了?”
薛时卿没防备, 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转回头看清身边人后无奈的笑了笑说, “徐兄总是这般神出鬼没...老师旧疾在冬日里时常复发。年前因为清算国库和行改良之事劳心费神, 如今休养了两个月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徐青芜跟在他身侧小步向外行走,“太傅年纪大了,身体恢复比起从前是要差一些的。”
薛时卿笑而不语,垂首间看见徐青芜在手上拎着的姓名牌说道, “马上就要会试了,不知徐兄准备的如何了。”
身旁的人笑了笑, 把那个木质的姓名牌放在手指间把玩晃悠着, “不如何, 都是听我爹的安排,我不过是去应付差事考着玩。”徐青芜看着方才钟太傅离开的方向问道,“你写的那篇《丈田令》我看过,是难得的治世之道。早就听说太傅想对朝廷上下推行改良,如今是真的要开始了吗?”
薛时卿点点头,“那篇文章的观点皆是受老师启发, 我不过是整理汇总而已。清丈土地、统一赋役、计亩征银是老师筹谋多年方才想出的良策, 却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开展, 如今国库空虚,若是到了土地都将被世家兼并的地步,朝廷寅吃卯粮,入不敷出,来年必定面临坐吃山空的危难。”
二人不知不觉地走到一处废旧的宫门前,徐青芜顿住脚步,他似乎累了,倚着大门在门槛上坐下,就这么仰着头望着薛时卿。
他穿着单薄的飞鱼服,耳边的颜色不知是冻得还是被这身鲜艳的衣服映的微微有些发红。那般肆意的模样与做派,不像是世家出来的公子,更像是个天涯客。
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那,看着薛时卿的脸一字一句的说,“我说句煞风景的话,此令一行,势必是要出事的。”
薛时卿没有答话。
徐青芜默了片刻,又道:“这世间王朝更替历经数代,什么都在变,唯独这些个世家没有变。有道是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即使某家没落了也不过是一时的,他日旁支复兴又是新一轮的嫡系延续。
“就比如礼部宋志诚和宋贵妃虽然看着倒了,可倒得不过是他们这一支,他们宋家其他人在江南商业场上混的如鱼得水,有茶商把控在手,他日难免卷土重来。世家与寒门的斗争百年不休,古往今来多少人企图治理,有人成功吗?没有。”
薛时卿听了他的话,想了想,却低低一笑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懂。人立于苍穹之下,多的是身不由己,天下熙熙攘攘,为利来为利往,但却一直有人在这条道路上行走,不畏艰险……
我比大多数人要幸运,出生于世家,得太傅教诲。身居高位,若不谋其职,则有愧于万民。我想尽我所能,为天下寒门子弟铺一条更为好走的道路。”
徐青芜抬起胳膊在脑后支了个枕,轻巧道:“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宋志诚可以死,齐永春也可以死,包括其他世家家主都可以死,可终究他们只是身死,可这些年来世家的经脉已经延续在朝廷骨血之中,世家若是垮了,于朝廷而言便是要承受肉身重塑之苦。天下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坏就坏在这里。”
薛时卿移目看他一眼,语气平和却又坚定的说道,“倘这世间诸事不受些痛苦便皆可轻易化解,那还要我们这些读书人一代又一代寒窗苦读,夜以继日的做甚么?”
徐青芜想了片刻,也轻笑起来,“你说得对,毕竟真正有才华的学生才是朝廷指日可待的希望。”
薛时卿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整个人看起来温和有礼,“太平盛世都是将军将士们用生命守卫下来的,读书人只能锦上添花,武人才能雪中送炭。有忠志之士往身于外,侍卫之臣不懈于内,那才是朝廷指日可待的希望。”
徐青芜听了他的话后站起身,颇随意地拂了拂衣服上的灰尘,笑着道:“既如此,我便祝你在这条道路上万事顺遂,善始善终。”
薛时卿拱手回礼,“那我也祝徐兄会试高中,日后平步青云,建功立业。我们一文一武,也能一同报效朝廷造福百姓。”
*
午时,谢禾宁坐在侯府西苑的房间里,围着书桌一圈一圈的徘徊焦急的等待着。
她们若是想给李昌烨传信,寻常的家书根本来不及,必然要走官路八百里加急。
可官路并不是想走就能走的,想要顺利通过驿站须得挂上牌子,可她们在朝中并没有信得过的官员能办此事,她不过是个侯府庶女,也动不了永宁侯的私印。
思来想去,只能让李内侍先行去宫里找曾大人商量,看是否有办法能通过官道送信。
李内侍去了许久,都没有传来音讯,隔壁房间的傅沉舟正在发热昏睡,她和乐阳公主在这里连个能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一时间不免焦心起来。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西苑的门终于开了,李内侍带着一个宫女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谢禾宁连忙推开门迎了出去。
“李内侍,怎么样了?曾大人可有办法?”
李内侍皱着眉颇有些苦恼的看着她,“奴婢翰林院和内阁都去过了,没有见到曾大人,听人说曾大人母亲生病他这几日告假在家中照顾母亲……”
谢禾宁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暗下来,“那怎么办呢,再耽搁的话即使走官路也来不及了。”
李内侍上前一步,着急的说道,“姑娘,奴婢的话还没说完,奴婢虽然没有找到曾大人,但奴婢在路上遇到了启祥宫的言贵妃娘娘!
娘娘认出奴婢是公主身边的人,便问了几句。听闻是公主想送信给三殿下,言贵妃娘娘便派遣她身边的云姑姑来帮忙,挂上吏部言大人的牌子走官路,不出三日便可将信送到殿下手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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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轰雷
五月的京城仿佛一秒入夏, 突然就热了起来,尚未来得及好好享受春日的凉爽,就被包裹在这层层暑气之中。
隆德帝自去年起, 迷上了修仙问道,对朝中是过问甚少。钟太傅算准了时机开始推行丈田令, 将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 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的同时登记造册, 不得延误。
如此一来不仅简化了地方税收制度,方便征收税款的同时, 也使下面各个地方官员难以造假, 从而减少了税收贪污造假之事。
此令一出,一时间朝野上下几家欢喜几家愁。
喜的是,自推行以来短短两个月就增加了土地2亿亩,使不少地主隐瞒的土地缴了税, 增加了国库收入的同时,也减轻了百姓的负担, 给大周财政危机带来了曙光。而愁的便是下面那些贪官污吏和侵占私田的世家。
在言贵妃帮助下谢禾宁写的信仅仅用了两天两夜便到达边关, 李昌烨得到消息后将最近送来军马粮草都静置观察几天后才放心使用, 果然一部分刚来的生龙活虎的马匹,没出几日便迅速消瘦下来,口吐白沫死去。
这药下的高明,随行的军医也没有从中看出端疑,李昌烨只能先派人详细记录后递交给朝廷。
所幸发觉的早,这批马并没有投入战场。在半年来与乃蛮族的不断周旋中, 李昌烨协同主将叶明辉终于在六日前大获全胜, 重伤了敌方首领乌木罕, 将乃蛮族驱赶至边境外,如今他已经是在回京的路上。
让谢禾宁诧异的不仅仅是此事能进展如此顺利,而是言贵妃的出手相助。那日她在得知公主想向边关送信的消息后,尚不知是何原因便派人前来帮忙。
甚至得知谢禾宁忧心西北战场的父亲时,也帮她往威远将军谢洵所在的常州送了封信过去。
她跟随乐阳公主去言贵妃宫里拜谢时,言贵妃待她们亲切热情,说是自己膝下无儿无女看见公主生的聪慧可爱心里喜欢的紧,不仅送了公主好些精致漂亮的首饰,连同谢禾宁自己都得到了赏赐。
回去的路上乐阳公主还对这位言贵妃娘娘称赞有加,可不知怎么的谢禾宁却高兴不起来。她猜不透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总觉得齐永春费尽心思筹谋此事,不该被化解的如此轻松。
谢禾宁坐在公主的书房矮凳上,将父亲寄回来的家书翻了又翻,信上说,西北战事已过了吃紧的状态,他此次在外已经有快两年没回家,心里十分思念她们母女二人,待处理完余下的战事后争取赶在中秋节前返程。
如今朝局动荡不安,内有以皇长子为首的党派以及内阁和司礼监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彼此牵制。外有各个世家夺权分财,整个大周就仿佛披着一件平静的外衣,内里是数不清的明争暗斗。
她们谢家是武将出身,她父亲是征战西北的赫赫有名的威远将军,可她的二叔却自幼不善骑射,虽有爵位在身,但手上并无兵权,仅仅只是把控着京城巡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