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清溪微微弯腰，也冲她笑了笑，问道：“小丫头，你跑到这来做什么？”语气平常的，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走错门来讨糖吃的普通小女孩。
“？”清溪可以肯定，她看见小姑娘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像是某种恶作剧没能成功时的懊恼，于是心情更好，就这么笑盈盈的看着她。
李明珍笑了半天，发现面前人确实不怕，于是干脆将脸上的笑一收，睁圆了眼睛瞪她，惨白的小脸映着月光，亮一块暗一块的，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哥哥……你陪我去找哥哥好不好？我们去找哥哥玩……”好一会，李明珍幽幽开口，尚还稚嫩的嗓音里，带着极不匹配的蛊惑之意。竟是在试图催眠控制她？清溪又忍不住暗中笑了笑。
那一刹那，清溪想的是，幸亏自己身上还有个级别更高的追魂印控制着自己的神魂，追魂印霸道，有它在一日，其余的那些，妄图通过神识来控制人的伎俩，恐怕全都要失效了。
但李明珍口中提到的“哥哥”，她倒是有几分兴趣。
照白天李昌平所言，花妖唐氏入门几年，先后诞下一儿一女，可今日在李宅里待了一整天，都没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小公子，甚至连提都没有人提，就好像，李家人默契的将这个人从记忆中抹去了。
这可不太正常。
清溪的双眼慢慢失了焦距，她机械的低下头，直视小女孩同样空洞的眼睛，硬邦邦的说：“好啊，那你哥哥在哪呢？”
见她配合，李明珍又笑起来，拽过她的袖子，兴奋道：“我带你去找呀！”
小姑娘这样说话本该是娇滴滴的惹人怜爱，但也不知是不是此时气氛烘托得太过，以至于她上扬的尾音听起来格外的生硬。清溪的手动了动，而后顺着她微弱的力道，跟着她绕出了这个院落。
月上中宵，李宅中没有一处点了灯的，处处黑得厉害，白日里的枯桃木彼此弯折交错，打眼看去，像是一个一个形态各异的人，沉默而扭曲的排排站在那里。
毫不意外的，李明珍将清溪带到了后院的那棵海棠树下。
“哥哥……”李明珍指着那棵树。
“我找到哥哥啦！”
“哥哥出来玩！”
“哥哥……”
小姑娘生硬又清脆的声音一声叠一声，海棠的花枝被夜风扰动，花叶摩挲，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稀碎声响。
没人回应她。
清溪正尽职尽力的扮演着一个被小妖精控制住了神魂的傀儡，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得拧起了眉。
这棵海棠树下面难不成还封着其他人？
可分明，白日里李昌平只说了将花妖唐氏封住了，对于其他人只字未提。他果然没全说真话。
更让清溪想不通的是，他们现在明知娶进门的儿媳是个妖物，也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可对拥有着一半妖物血脉，看起来就很奇怪的李明珍却宠爱依旧，对另一个孩子又刻意遗忘，这是为何？
“哥哥还在同我赌气不愿出来呢。可我明明是为了哥哥好呀，哥哥为什么要赌气？”小姑娘垂着头，对着一枝树枝，语气十分委屈。
她扭过头来，一双眼睛黑的仿佛只剩下瞳仁，挂在脸上，像两个吸魂的窟窿。
小姑娘直勾勾的盯着清溪，似乎在确认这个“猎物”的稳定性，而后指着清溪道：“你！快去哄哄我哥哥，让他出来和我玩！”
清溪的手垂下去，几张提前画好的符纸顺着衣袖滑落到她的手心，她不动声色的紧紧握住，而后像小姑娘预期的那样，慢慢的，一步一步靠近。
没了沈浮白在身边设下的摒弃嗅觉的法术，清溪越是靠近，白日里闻到过的那股腥臭就越浓。那是自地下而发的魔气与腐尸的气息相融合之后才会产生的，这一整株的海棠，竟是已经被魔气浸透了
又是幽冥魔族搞得鬼？
清溪抬起手臂，在小姑娘兴奋又期待的目光里攥紧掌心折好的符，作势要往树干上按。
李明珍已经按捺不住的咧着嘴笑起来，她阴恻恻的舔了舔嘴唇，像是在期待一顿大餐，甚至忍不住嘟囔出了声：“快点，对，就这样，碰上去，去找我哥哥。”
“可我又不太想找你哥哥玩了，咱们要不回去吧。”在手掌只距离树干不过毫厘之时，清溪却忽然停了手，偏过头来盯着李明珍，笑得一脸无辜。
“？”小姑娘又懵了一瞬，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不行！你一定要去找我哥哥！一定！”
她尖声叫着，一阵阴风无比配合的暴起，吹得清溪披散的头发凌乱的打在她脸上，怪难受的。
鬼怪伤人，无外乎就是蛊惑人的心智，而后领着人踏入他们的圈套，再在人迷失绝望之际，将人拆吃入腹，肉身化作养分，神魂变为修为。
从那小姑娘指使清溪去找哥哥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了，那树干上纹路妖异，是个天生的吸魂大阵，再加上有人刻意勾画串联，就变成了一个一旦触碰就再也挣脱不开的死阵。
夜里一片漆黑，其他人看不清，却瞒不过清溪这种擅长符阵的行家。
若非如此，恐怕还真要被这小姑娘骗过去了。
那棵海棠树下面，恐怕已经不知道埋了多少被她这样骗过来的人的尸骨了吧。
狂风骤起，原本还静悄悄轻飘飘洒落的花瓣被风卷着，再不见柔美，反而化成了一道道杀人的利刃，从四面八方朝着清溪所在的方向涌过来。
清溪眼神一寒，迅速的将手收回来，袖子里接连几道黄符甩出去，有几张与花瓣相撞，碎出几点火星不说，还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嗡鸣。
但总算是有用，周围的花瓣被激荡一空，让清溪短暂的喘了口气
二连三的诱骗算计不成，小姑娘多少有些恼羞成怒，黑黝黝的眼睛里怒火仿若实质，呼啸的风并没有停下，卷起更多的花瓣又将清溪团团围住。
清溪四下看了一眼，那些粉白的花瓣密密麻麻的，厚得都快堆成一面墙了，也不由得啐了一声，有些头疼。
刚才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出来得仓促，除了袖子里这几张符，多余的东西她一样都没带，要想画阵，少不得又得用血了。
想着，她深深吸了口气，以精血成符阵，虽说威力更强，对画阵的人来说却是一种不小的损耗，隔上一阵用一会还行，可若次次如此，以她元婴期的修为，不一定能撑得住。
但她没得选。
清溪咬着牙，心一横，将手放到了唇边，正要发狠咬下去，就感觉到周围的风好像停了。
电光火石间，清溪意识到什么，惊喜的抬头：“君上？”
果然，李明珍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月白的身影，他没再用障眼法，满头的银发飘散，雪肤红唇，在月色的映衬下，比李明珍还要更像妖物几分。
沈浮白沉着脸，毫不客气的走过来，一把揪起了处在暴怒边缘的李明珍的后衣领，将人拎了起来。
李明珍也没想到有这一出，一时间悬在半空拳打脚踢，可惜，没一下是能落到实处的，狰狞可怖的表情，也因为这一番徒劳的挣扎，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异的气氛一扫而空。
风停了，花瓣没了支撑，也簌簌落下，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本君不过离开这么一会，你就又给本君惹了个小麻烦出来，你很不错啊。”沈浮白眯着眼睛，语气很是不快。
清溪不明白他这个“又”从何而来，也很无辜，分明是麻烦自己找上的她。
但她也不争辩，只是垂着头，选择性的只听最后半句，而后低声回应说：“是，多谢神君夸奖，弟子愧不敢当。”
“呵。”这一句也耳熟，沈浮白发现灵蝶的时候清溪也这样说过。
他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手一松，将小姑娘扔了下来，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小姑娘嗷呜一声，疼得泪花都在打转。
清溪却是半点也不会再可怜她了，快步走到沈浮白身边，她问道：“君上方才去哪了？若不是君上及时赶到，弟子恐怕就要折在这了，多谢君上搭救。”
沈浮白斜睨她一眼：“是吗？我看你本事不小，何须我救？我不来，你不也准备大杀四方了吗？”
以命换命，以血换血的那种大杀四方吗？清溪沉默了一瞬，心说为着这些小喽啰便耗尽精血实在不值，那倒是不必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感谢阅读，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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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残棠（三）
地上的李明珍见两人竟理都不理她的聊上了，更觉委屈，拧巴着脸哭闹起来。
沈浮白眉心一跳，有些受不了这小儿啼哭，抬手一挥，小姑娘的嘴巴被迫合上，再无法喊叫，只发出一阵阵“唔唔唔”的闷哼。
清溪很不走心的给了她一个同情的眼神，扭头问道：“君上，那这小丫头，该如何处置？”
沈浮白抬着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的仔细检查着，最后两手轻拍，拂去了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懒散道：“不如何处置，扔回去吧。”
“嗯？”清溪一呆，片刻后反应了过来，师父这是要用这个小丫头，钓出更大的鱼来。
“珍儿！珍姐儿！你在哪呢！”
“小小姐！小小姐！”
熟悉的呼喊声由远及近，片刻前还漆黑一片的李宅瞬间灯火通明，有人举着火把向这边靠近，听着声，又是来找李明珍的。
清溪把刚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脚底拐弯，利落的回了沈浮白身边，刚站好，白日里见过的李夫人便到了。
她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地上啼哭的李明珍，呼天喊地的扑过来，将人心疼的搂在怀里柔声低哄，可见确实十分疼爱这个孙女。
“是不是你们欺负的珍姐儿？你们好大的胆子！老爷请你们来，是让你们降妖除魔的，你们倒好，无所事事便也罢了！竟还敢半夜将珍姐儿掳出来？”李夫人搂着小丫头，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抢白，说得有鼻子有眼，若不是亲身经历了这一夜，清溪自己都要信了这说辞。
“李夫人，做人可要讲道理，我们可没有对小小姐做什么，也不曾掳她。”老天作证，分明是这丫头想掳她才是。
清溪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那李家夫人却不管不顾，硬要说他们是心怀不轨。
“……”清溪翻了个白眼，忽然瞥见在一旁看戏的沈浮白，顿时觉得有些不公平。
分明骗人出来的是那小丫头，最后动手的人是师父，她从头到尾是个旁观者，甚至可以说是受害者，怎么受责骂的只有她一个？
“君上，您难道就不想说点什么吗？”清溪忍不住凑过去，低声问。
沈浮白挑眉看过来，很是不解：“有什么好说的？”
“君上，您难道就不觉得，这老夫人言语冒犯，十分无礼吗！”清溪眼睛晶亮，觉得自家师父既已贵为神君，定是不能忍下这口气的，暗搓搓的拱火。
“无妨，她也不知我身份，不知者不罪。”沈浮白轻轻笑起来，还真有了几分正派仙君的样子。若是从前，清溪说不准就真的信了，但现在……这只是伪装而已。
“……”清溪撇了撇嘴，忽然也不那么想讲清楚了。
她换了个歉然温婉的表情，忽然挽上沈浮白的手臂，柔声对着那李夫人说道：“夫人，我们家仙君他也不是有意的，将小小姐带出来，也是迫不得已的呢。”
余光里看见沈浮白已经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的表情看过来了。
感觉到手里的胳膊在缓慢的往外抽，清溪用了点力，挽得更紧了。
道侣嘛，不就是用来背锅的。
李夫人听了这话，越发的得理不饶人，像是非的要两人给个说法才肯罢休。
清溪一面应付着，一面愈发奇怪。同是自家儿孙，这李老夫人如此疼爱李明珍，怎么会对另一个孙子的生死置若罔闻呢？
幸而，李夫人没闹太久，因为不一会李昌平就赶过来了，他身上衣服松松垮垮，还有几根落在外面的带子散着没能系好，一看，就知道是被人从睡梦中强行叫醒了来的。
整个镇子遭逢巨变，家中更是已经出了人命，眼下妖邪未除，他怎么还能安然入梦？
清溪疑惑更深。
整个李家，都透着浓浓的违和之感。
“你们又在胡闹些什么！两位仙君都是我李家的贵客，他们要做什么都只管配合！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李昌平一面扯着自己的外衣，一面将自己的夫人训斥一通。李夫人觉得委屈，揽着小丫头哭诉道：“可是……可是他们要对珍姐儿不利啊……”
清溪确信，在说到李明珍时，李昌平的表情变了一瞬，而后又很好的掩饰住了，他不耐烦的挥挥手：“行了！别说了！都散了吧！”
说完，才讪笑着，凑到两人跟前来，试探着问：“两位仙君啊，今夜，可有什么发现啊？”
清溪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尚未有什么发现，刚才，也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
李昌平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清溪眼神一凝，抓着沈浮白袖子的手紧了紧。
“你是想把本君的胳膊卸下来吗？”
清溪正出神，耳边传来凉凉一句，她一惊，才发现人都走空了，院子又恢复沉寂，可自己竟还挽着师父的手，丝毫不见松。
难为沈浮白，一动不动的杵了这么久。
清溪一抬头才发现，沈浮白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又用障眼法变成了黑色，应是为了不在李昌平面前露馅，此时他的目光没什么温度的看着她，平白让她心中一紧。
连忙松了手，清溪脑子里好不容易快要理清了的思路又飞了，只能先垂着头道：“君上恕罪，弟子……弟子忘了……”
沈浮白哼了一声，把手背在身后。“诬陷本君掳劫小姑娘也是因为忘了？”
那倒不是……”清溪嘟囔了一声。
“嗯？”
“不是君上说的，要留着那小姑娘引条大鱼出来吗？弟子那样说，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呀。”清溪辩驳道，渐渐的，找回来几分从前的感觉，倒也不那么怕沈浮白了。
沈浮白拧着眉看了她许久，才缓缓道：“本君何时说过？”
清溪张了张口，猛的反应过来，师父确实没说过，一切，不都是她的推测吗？但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方才沈浮白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
沈浮白倒也确实是那样想的，只是没想到清溪也会这样觉得。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乔装身份下山来收妖了，以往收妖，要么孤身一人我行我素，要么身边只有竹玥顾北辰。
竹玥自来主意大，收起妖来有自己的一套章程，用不着他多说。而顾北辰……那个傻子，说浅了他领悟不到，说多了又实在麻烦，沈浮白一般不带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