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过一两次，她应该就是这个幻境的主人了，难缠得很。”说罢，他顿了顿，又问道：“真是神君让你来的？”
清溪立刻点头。虽然沈浮白只是带她来了，没有让她独闯幻境的意思，但来都来了，意思差不多就行了，因此承认得格外真心实意。
“你修为不过元婴而已，来了又有什么用？”风信俊秀的眉峰簇成一团，还是不信。谨慎多疑，只是她三师兄的特色，清溪见怪不怪，并不同他计较，反而笑道：“修为又不能说明一切，大人修为是高，可还不是一样，被困在了这里？”
“你！”风信顿时冷了脸，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半晌，他冷冷道：“那你说，你有什么破阵的法子？”他双手抱臂，一副我倒要瞧瞧你有什么本事的样子，清溪忍不住失笑。
“大人之前进过那个竹楼吗？”清溪又问了一句。
风信脸上强撑出来的冷厉裂开，难得了露出两分尴尬，也不抱着手凹造型了，摸摸鼻尖道：“也不是没进去过，我闯进去过一次，只是什么都还没看清，就被轰出来了。”
“……啊，这样啊。”看见清溪要笑不笑的样子，风信脸上有些挂不住，这确实比完全没进去过还让人懊恼，侮辱性极强。
难怪他这幅表情。
清溪低着头思索了片刻，觉得这也能理解，毕竟几位师兄师姐虽然天赋过人，但修习的都是些正气凌然大开大合的剑道绝招，对于幻境不熟悉，也是情有可原。
这是魅妖的幻境，换言之，那魅妖唐氏就是这幻境的主宰，在她眼皮底下想做点什么，不被发现也不容易。
沉吟片刻，清溪正色道：“若是大人相信我，那我或许可以一试。”
风信抬眼看她，眼神又停留在她脸上久久不散，清溪默了默，心道估计又是这个长相惹得祸。也不知这些故人，再看见这张脸时，都会想起些什么？
半晌，风信问了一句：“你能有什么办法？”
清溪弯了弯嘴角，轻声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
幻境外面，沈浮白脸色不善的凌空拎着李昌平，与后来赶到的两人无声对峙。
“这位道友，伤害手无寸铁的凡人可绝非修仙之人该做的事情啊！就算有天大的误会，咱们解释清楚不就行了！我以我西海蓬莱阁的名义向你保证，此后若是查出他作恶，我们定严惩不怠，只是现在，还请道友先放了他吧！”那人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沈浮白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寒着脸，冷笑一声：“你们是蓬莱阁的人？”
“是是是！”来人忙不迭的点头，似乎极为紧张李昌平的性命。
可沈浮白却并不在乎，他指尖忽然用了点力，李昌平又挣扎起来，那两人瞬间大惊，另一人厉色道：“这位道友！我看你年纪尚轻，是哪个门派的后辈？竟连我蓬莱阁都不放在眼里？”
当今天下修为第一的后辈沈浮白嗤笑一声：“我何必放在眼里？”
“把这阵打开，我自然就会饶了你。”他又把目光转回来，再看李昌平的时候，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物了。
正挣扎的人浑身一僵，涨着脸道：“打不开……”
“是么？”沈浮白已经彻底失了耐心，闻言点了点头：“那便换个打得开的人来。”说着，把人拎起来，往前迈了一步，几人就已经离开了那间暗室，到了李宅后院的海棠树前面。
不清楚沈浮白实力的两个蓬莱阁修士脸上瞬间失了血色，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还十分年轻的后生竟有如此强大的修为，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鸟鸣自他身后响起，随后跟来的小白身形变大了几倍不止，此时嘴里叼着个人，哐当一下扔在了沈浮白面前。扔完了人，又变回正常的大小，刺溜一下钻回了沈浮白给它留好的阵门里面，消失不见了。
两个修士看着，总觉得这鸟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是有什么人也养了一只，可眼下情况太乱，有点想不起来了，现实也容不得他们细想，因为李昌平忽然大叫起来，原因无他，因为被小白扔在地上的那个，正是他的宝贝孙女，李明珍。
“藏了这么久，也该露个面了吧。”沈浮白半蹲下来，可身高依旧占优势，此时他半垂着眼睛，压迫力瞬间席卷了地上的女孩，她本能的往后躲了一下，却很快和她爷爷一样，被沈浮白吊在了半空。
………………
“你是说，要悄悄潜进去？”风信微微拔高了声音，又怕被魅妖发现似的，迅速压低，他拧着眉很不赞同的样子，看清溪道：“我试过了，根本行不通，一出了这竹林，整个竹楼连带着那个湖都是那个女人的掌控范围，只要踏进去，她一定会发觉，不可能不惊动她！”
作为剑修，风信自然不可能，但清溪确实可以，她弯了弯唇，这样的局面，阵法的优势便显示了出来。
“那大人就等着瞧吧。”清溪说着，低头又掏出两张黄纸来，稍微折了折，就变成了两个小纸人，她就着刚才已经划破的手指沾了点血上去点在小纸人的眉心，然后捧着另一个，看向风信。
“风信大人，借我一滴血？”
风信看着她的眼神还是有些不信，但也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手指在自己的佩剑上面划了一道，他有样学样的挤出一滴血来，摁在了纸人的眉心。
刚摁完，他就感觉自己与那个小小的纸人似乎建立了某种奇妙的联系，忽然就有些明白清溪要做什么了。
正想着，就见清溪盘膝坐下，又把两个纸人放在了身前，两手掌心相贴，十指交错，有淡淡的灵光迸发开来。
清溪飞快的双手结印，动作很利落，修长的指节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观赏性极佳。待她一套动作做完，又是两只漂亮的蝴蝶跃然指上，只是这次这两只，比以往任何一次召唤出来的灵蝶都要凝实厉害许多。
风信眼神变了变，眼底有些清溪看不太明白的复杂的情绪，他猛地握紧腰侧的灵剑，声音发紧：“寻踪灵蝶？”
清溪有些意外的扬眉：“大人认识这个？我还以为，这世间知道这秘术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呢。”
“我……碰巧见过。”他的声音还有些不自然，但清溪不疑有他，整个人的心思都在灵蝶上面了。她引着两只小蝴蝶飞到纸人面前，又操纵着它们各带一个小纸人飞起来，晃晃悠悠的进了竹楼。
“是寻踪蝶不错，但这两只又有点不一样，我改了它们的阵法，不仅仅是寻踪，更能完全隐匿自己的气息，待它们混进去了，我们再把灵识移到纸人身上，便能知道，里面究竟都有些什么了。”
清溪眼中闪着光，一说起自己熟悉的东西，脸上的表情都生动了许多。
风信沉默的看着了她一会，忽然道：“没想到姑娘对阵法符咒的造诣，竟如此深厚。”
清溪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完了，一不小心显摆过头了，差点忘了世上本就没有几个研究这些的，于是慌忙扯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假身份，干笑两声道：“哪里，只是因为体质特殊，旁的术法都学不了，这才只能潜心钻研符阵这一门而已。也不算精通，取巧而已。”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还会追问一句为何学不了别的，但风情却只轻轻的点点头，意味不明的说了句：“是么。那是挺巧。”
这比继续追问还要让人心慌，清溪眼神闪了闪，正思考着是否还需要找补些什么的时候，两人同时一凛——
两个小纸人落地了。
清溪顿时松了口气，连忙转移话题：“咱们先进去吧。”
风信“嗯”了一声，也盘膝坐好。
灵识转移附身的过程很快，短暂的晕眩之后，再睁开眼时，他们已经到了竹楼里面。
因为修为不像前世那么高了，这一套术法清溪用起来还有些滞塞，她艰难的抬了抬手臂适应了自己现在脆弱的身体，然后悄悄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这应该是间女子的卧房，从她的角度望出去，能看到做工精良的绣床，床边一张小几，上面一个纯白的瓷瓶里，插着一支海棠，花瓣上还挂着水珠，看得出是今天才新采进来的。
而她目前在的地方，应该是个妆台，因为微微侧首能看见周围的珠串首饰，再远一些，是一面模糊的铜镜，她没注意，猛的看过去，当即和镜子里的自己来了个大眼瞪小眼，心里惊了一下，真的看清之后又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
这折的什么东西？拿在手上的时候不觉得，附身上来了怎么越看越丑呢！
“风信大人？大人？您在哪呢？”
风信没在她身边，仗着目前四下无人，清溪轻声喊了一句，却没得到预料中的回应，莫不是不在这间屋子里？俩蝴蝶怎么还学会分头行动了呢？
正想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清溪一凛，连忙把自己藏到了镜子后面。
下一刻，木门被人推开，那只魅妖拖着步子走进来，进门之后顿了顿，清溪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虽然知道自己现在不可能会有人的呼吸，也还是下意识的屏息。
“嗯？奇怪……”魅妖忽然咦了一声，脸转过来，直勾勾盯着清溪在的这个方向。清溪紧紧的贴着镜子，一动不敢动。
“哎呀，原来你在这里啊！”魅妖忽然拔高了声音惊喜的喊了一声，步子快起来，噔噔噔几声，三两步就到了梳妆台前，清溪紧张的注视着映在墙上的影子，就见魅妖的手已经直直朝这边伸了过来。
不能再等了！清溪无法，只得侧身从镜子背面跳下来，接着惯性把自己卷成一团，朝着另一个方向滚去。
身后的魅妖咯咯咯的笑起来，语气阴森森的：“我看到你了。”说着，又要抓过来。不远处是个高高的多宝架，以她的高度一定跳不上去，清溪正思索着退路，头顶上忽然有人喊她：“上来！”
眼前多了根绳子，清溪想都没想，抓起来蹬着腿一荡，几乎是贴着魅妖的手掌心跳到了对面架子上的，随后就被拉着，藏在了一个青花瓷瓶的后面。
“呼，吓死我了。”清溪拍拍胸口，定睛看去，救她的人果然是风信，明明都是纸人，风信却好像比她灵活许多，清溪幽幽叹了口气，心说提升修为这事，确实该再度提上日程了。
架子前面的魅妖还没有放弃，她娇美的脸笑着，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你在哪呀？我找到你啦！我马上就要找到你啦！”一边说着，一边推倒了所有挡在她前面的东西，一时间，卧房里叮铃哐啷的，活像是在拆房子。
“姑娘，我现在相信，你的咒术只是取巧了。”面前的风信纸人哭笑不得的说了一句，似乎有点无奈。
清溪一噎，想到进来前自己信誓旦旦的隐匿行踪，也有些脸红。
魅妖离得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拿到两个藏身的瓶子了，忽然门外又进来一个人，看了里面的情形，大声喝道：“阿棠！你又在闹什么？！”
魅妖的手猛地顿住了，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换了副阴沉的面容看着来人。
“你来做什么？”
“阿棠，你还是在怪我，对吗？”来的人一身白衣，身材高大，声音温和细腻，让人能不自觉的沉下心来听他说，可魅妖却不吃他那一套，她冷着脸，后退一步与那人拉开距离，恨声道：“滚出去。”
“阿棠！”那人不退反进，又往前凑了两步，这时没了遮挡，清溪终于可以看到男人的脸了，可当她看过去时，整个人却呆了一下。因为那人脖颈一上，遮着一团浓重的黑雾，根本看不清面容。
显然，是这幻境的主人不愿他们看清。也或许，是魅妖自己，根本不愿再看那张脸。
他是谁？清溪越发的好奇起来。
神秘人贴过去，抬手想去碰魅妖的肩膀，却依旧被她躲开了，清溪注意到他身侧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似乎已经忍到了极限。
果然，下一瞬，他忽然扯过那只魅妖的手，推着她重重的往床上一扔，恶声说道：“你躲我？你忘了你是我救回来的吗？你是我的妻子，你凭什么躲我？”
“我不是！”魅妖扭过头去否认。
“你不是？什么不是？”男人像是被踩到了什么痛脚，一下暴躁起来，他狠狠掰过她的肩膀，脸凑近了贴着她，像是即刻就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孩子都给我生了两个了，你不是谁是？阿棠！乖阿棠！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在哪里？你究竟把他藏到哪里了？啊？”
他说着谦卑诱哄的情话，手上的力气却是一点也不小，掐得那只魅妖脸都白了，她呸了一声，唾沫星子喷在男人脸上，不屑道：“我绝不会告诉你！先是哄骗我成婚，又觊觎我的妖力助你恢复修为，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那一身妖力和那个孩子，我早就已经毁掉了，你找不到的！”
清溪听完这些，立刻猜到了男人的身份。
娶了魅妖，有过孩子，还丢过灵力的李家长子，李卓。
魅妖的数量稀少，是因为她们修炼起来极为困难，寻常妖怪修炼一百年得来的修为，她们或许要花上一千年甚至更久才能修到，而正是因为困难，她们修到的每一丝灵力，都格外的纯净，于是便有不少人都起了觊觎之心，大肆捕杀，掠夺灵力。
可是能夺来的终究是少数，但若是运气好些，能找到一只魅妖心甘情愿的把灵力给你，那才是一飞冲天，连破几个大境界的天大的好事，因此哄骗魅妖的灵力这事，时有发生。
清溪前世就听过几回，被骗走了灵力的魅妖很可怜，活不过几年就会死去，而哪怕死了，她们的身体都还会被拆解，用作灵药的淬炼。那是一种极残忍的修炼之法，如今竟是活生生的看到了，清溪咬着牙，眼神冷得可怕。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她恶心的，那边的事情还在继续，李卓越发的没了理智。
“毁掉了？不可能！”他疯狂起来，他扯着那只魅妖，大声吼道：“那是我们的儿子！你怎么会舍得毁掉他呢？”
魅妖惨笑一下，重复道：“是啊，那是我们的儿子，你怎么会舍得毁掉他呢？”
“你明知道，魅妖生子之后，一身灵力尽数会传到孩子的身上，那是你的亲儿子，你怎么舍得让他死？”魅妖红着眼睛质问，字字泣血。清溪也顿了一下，心道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这样，李明珍的哥哥才会不见了踪影，原来是被魅妖藏起来了。
李卓的动作停了一瞬，摇头道：“你胡说，你骗我！”
他突然把床上的魅妖拉起来，暴力的扯着她，摁开了墙上的一个暗格，墙壁轰隆隆的转了半圈，露出一个一人宽的通道来，李卓轻车熟路，推着面露恐惧的魅妖进去。一直藏在暗处的清溪和风信对视一眼，也顺着绳子滑下去，在暗门关闭的前一秒，跟了进去。
铁链碰撞的声音像是一个催命的鼓点，又一次炸响在清溪耳边，她僵了一下，条件反射的抬手，却记起沈浮白并没有跟她一起进来，没有一个袖摆可以让她汲取安全感。
“怎么了？”风信回过头来问了她一句，清溪摇摇头，深吸一口气道：“没事，我只是已经大概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通过鞭打，伤害肉身同时把神魂撕碎的场景，清溪前前后后在梦里回忆里经历过好几次了，可亲眼看见现场，这还是第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