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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心魔（二）
“哎呀, 还没醒，这可如何是好啊！”
“就是就是，我早说过, 那小子邪门得很！被他盯上了，总没有好事！这不就是个例子？！”
“唉！你们都少说两句吧！先看看她的情况, 救人要紧！”
“哎——是是是, 知道了……”
“……”
清溪的眼皮动了动，手指微微蜷缩, 触到了手下棉麻褥子粗糙的表面，她皱了皱眉, 耳边有许多人都在说话, 左一句右一句，嘈杂得很。
就是在这样嘈杂的情况下，清溪睁开了眼。
她有一瞬的茫然与恍惚，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在哪, 直到她忍不住动了动，带着几分灼烧感的剧痛从肩膀处传过来, 清溪嘶了一声, 偏头看过去, 好端端的肩膀此时一片斑驳的烧伤，隐隐约约，可以窥见几道属于丹炉的雕花痕迹。
是了，丹炉。
清溪眼眸动了动，她明明刚才还在蓬莱阁的院子里，被一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手拖进了那个古怪的铜炉, 怎么睁眼却是在一间屋子里面呢？
若不是肩上灼伤还在, 她几乎都要以为在那个古怪大阵中经历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了。
这样想着, 清溪心里警惕起来，她面无表情的挣扎着爬起来，动静终于引起了身边人的注意，有人跑过来，惊喜的喊道：“哎！ 醒了醒了！她醒了！”
而后是个圆脸丰腴的妇人靠过来，面目慈爱的拢着她的手，怜惜道：“丫头，你醒啦？可还觉得疼？若是还疼，千万别忍着，可一定要说出来！”
清溪一愣，丫头？是在叫她？这又是什么古怪的称呼？她与这些人素不相识，又已经成年许久，再怎么，也不至于被这些人称做“丫头”吧！
她动了动，可身子绵软无力，竟是比她刚重生过来那会还要再虚弱一些。再凝神探了探，可她的身体里，一丝灵力的影子也找不着了，清溪动作一顿，这才惊觉，现在的问题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更严重一些。
“我怎么了？”清溪问了一句，可发出的声音也很奇怪，又细又软，简直不是个成年人该有的声音，听着，倒像是个五六岁的女童才会有的声音。再一抬手，手也小了许多，回想起来，刚才看肩膀时，那肩膀也比自己平日里的看起来更窄更瘦一些。
出问题了，出大问题了。
清溪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心头的疑惑越堆越多。
妇人不疑有他，只当她年纪太小受了惊吓才会如此，宽慰道：“没事，别怕啊丫头！想伤害你的人已经被长老捉回去了，一定会重罚他的！你放心，咱们蓬莱阁做事最是公允，不会因为你如今无依无靠，就把这事含糊过去的。”
清溪现在听见这个“丫头”就忍不住抖一下，但好歹，知道了她还在蓬莱阁，至于如今是个什么身份，又发生了什么事，还需好好探寻一番。
这样想着，清溪一把掀了被子，跳下床来，刚落地，腿就软得差点当场再表演一个平地摔。身边的妇人惊叫着扶她，手再一次抓上来的时候，分明攥得很紧，落在她身上却轻飘飘的，几乎感觉不到。
清溪眼神闪了闪，其实仔细回想，片刻前这个人拢她的手的时候也是这样，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也没有温度……
心里大概有了点底，清溪低头问道：“那个人……在哪？我想去看看他。”
妇人反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清溪说的“那个人”是指伤了她的人，顿时满脸的晦气，含糊道：“找那个煞星做什么？今日才见面第一天就能把你往丹炉上推，再遇上，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这倒是和身上的伤口对上了，清溪眼神暗下来，这伤怎么来的，她再清楚不过，绝不是什么孩童之间争执推搡所致，分明是炉子里那个邪魔搞出来的。可如今邪魔不见踪影，伤了她的人成了别人，这伤口极有可能是个很重要的线索，于是清溪才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见，这妇人口中的“煞星”。
见她坚持，妇人没再阻拦，老老实实说了那人被罚的位置，末了还补了一句：“丫头你去见他又有什么用呢？那就是个没有心的魔头，小小的年纪就阴森森，等到大了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你现在就是原谅了他对他再好，又有什么用？”
清溪心说倒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主要是想赶紧离开着鬼地方，哪怕离不开，也好歹先从这个奇怪的状态里解脱出去才好。毕竟，一个灵力全无的女童，真是处处受制，想干什么都干不了。
就好比现在，她明明可以悄无声息的放一只灵蝶出去探查，也可以画个阵就溜之大吉，再不济，总能做两张符纸自保。可没有灵力支撑，她就只能这样，连想从这屋子里离开，都要经过妇人再三的询问和同意才行。
清溪的眉头皱起来。
当她拖着软绵绵的身子踏出院门的那一刹那，忽然起了一阵风，眼前的一切突然被一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浓雾遮挡，只剩下了隐隐约约的影子，清溪顿了一下，身后妇人嘱咐她小心一些的声音都变得飘渺虚无起来。
这浓雾有些呛人，清溪没忍住低头咳了一声，再抬头时，眼前就已经换了地方。
至此，清溪才终于笃定，她确实不在现世了。
她被那邪魔拉进铜炉里是真，受了伤也是真，但方才所见一切，都是假的。
或者说，于她而言是假的，对本就在这里的人来说，却是真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有人用了些法子投射进来的，或许是某种想象，也或许就是过去的某一日发生过的事情，因为久久不忘，才在这个铜炉里，无师自通的构筑成了一个小世界，与当初在临洋镇进过的魅妖梦境有些像，却又比那个更厉害。
毕竟梦境虚无，她只是一个看客。而这里的一切，已经几近真实。
通常这些小世界的形成有好也有坏，好一些的，就是幻境，是执念，而那些坏的，就会被叫做心魔。
修仙之人最忌讳心魔，因为那东西与自己同根同源，出现得悄无声息，又杀不死消不灭，唯有慢慢炼化，稍有不慎，就是道心尽毁。
所以她在蓬莱阁那个小院子里看见的，就是五个老者在试图消灭心魔。
是谁的心魔呢？拉她进来的又是谁呢？是心魔自己吗？
想到这里，清溪又摇了摇头，不对，不该是心魔自己。若是心魔拉她进来，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杀了她以吸收她的修为灵力，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自动自发的给她匹配一个条件最接近的身份，让她变成这心魔幻境的一份子。
倒更像是……特意拉了她进来，解开这个心魔的。
至于眼前场景为什么会变，或许是生出这个心魔幻境的人修为还不到家，所以只能伸出这么几个小场景，相互之间无法串联，于是当她想去另一个地方时，便只有这种生硬的转换方式。
也或许，是因为那个原本用来炼化心魔的铜炉出了什么问题，原本完整的心魔幻境只炼化了部分，然后剩下一些零星的碎片。
无论是哪一种，都够麻烦的。
想要出去，就要找出藏在这个幻境里的心魔本人，将之诛杀，否则，只会被困死在这里。幻境若是完整还好说，可是不完整，碎片与碎片就会相互交叠，又会产生一些新的东西。
整个幻境都是乱的，倒是更方便心魔藏匿。
光是理清楚这些，清溪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可事已至此，除了顺着拉她进来那人的心意破开心魔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清溪认命的叹了口气，也不知师父发现她不见了没有？
又踏出一步，阻碍视线的浓雾便散了不少，她的眼前终于有了人影，悄无声息的靠过去，清溪才看清，那是两个男孩。也不过就是八九岁的年纪，此时背对着这边，一站一跪。
站着的那个撑着一把油纸伞，替身边的人挡住了满天的风雪，冲着面前紧闭的门扉焦急道：“师父！师父！您就饶了师弟这一回吧！”
门里有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来：“无需再替他求情！持身不正，持心不纯！若说不出自己错在哪里，便一直跪着吧！”
跪着的那个男孩满身是伤，却依旧跪得笔直，闻言轻轻偏了头，属于孩童清脆的嗓音因为伤势太重，显得有些中气不足，略低了一些。他倔强道：“弟子没错！”
“师弟！”站着的那个焦急的制止，却不想他师弟连他也一并迁怒，突然伸出手来恶狠狠的将他一推，他一时没站稳，踉跄几步，油纸伞歪砸在雪地里，发出轻微的声响：“你走开！我不要你管！”
站着的人被推了也不生气，反而爬起来，动作慌乱的捡起那柄掉落的油纸伞，又固执的替他撑着……
时间忽然就被拉得很长，雪落了厚厚一层，雪地中跪着的男孩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打晃，清溪看了好一会，发现这个场景可能就这样了，这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那个满身鞭伤跪地受罚的，应该就是推了“她”而被罚的那一个。
可不论是她受了伤，还是被处罚，在清溪看来似乎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画面，为什么，会被记得这么清楚，以至于刻在心魔深处，久久不散呢？
清溪实在想不通。
她拧着眉，正思索着眼前两个小孩会不会就是心魔的化身，就感觉手腕间一烫，她低头去看，是沈浮白放在她身上的珠子，正发着淡淡的荧光。
清溪一愣，还没来得及深究，身后就有一个人影悄然靠近。
那人的体温比寻常人的都要低一些，以至于在这样的雪地里面，叫人有些察觉不到。等她发现的时候，人已经离得很近了。
清溪猛然回头，抬起手，才想起现在的自己不过丁点大，又无灵力傍身，实在构不成什么威胁。果然，身后的人轻易就将她的手抓住，只是四目相对时，两人齐刷刷一愣。
清溪震惊道：“君上？！你怎么也在这？！”
而沈浮白亦是有些难以置信：“小溪儿？！”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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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心魔（三）
沈浮白一顿, 目露疑惑，偏头温声问道：“溪儿方才叫我什么？”
清溪眨了眨眼睛，脑袋空白一瞬, 再细细看去，就发现面前的这个沈浮白确实有些不一样。
说不一样, 是指同重生后的她认识的那一个不一样, 却和从前的那一个，一模一样。
他一身如雪长袍, 头发松松挽在脑后，眉峰微扬眼角带笑, 端方温润从他身上缓缓透出来, 让人一见，就如沐春风。
这样的眼神她太熟悉了，不是为了做戏演出来的，而是他本就是这样的。
或者说, 这就是从前的沈浮白。
清溪连呼吸都放轻了些许，生怕自己动静太大, 惊醒眼前“美梦”, 待到她再一眨眼, 眼前的人又会消失无影。
她不说话，沈浮白却是已经很好的消化了眼前所见，他看着眼前不足腿高的小不点，表情古怪片刻，然后缓缓笑了，他慢慢蹲下来, 视线与她齐平, 伸出手去在小清溪的脑袋上揉了揉, 又问：“怎么不说话？”
大手落在头上的触感清晰又真实，沈浮白带着些凉意的体温透过来，清溪突然瘪了嘴，累积了两世的委屈一下子漫上来，激得她红了眼眶。
但她还是没说话。
这里是不知何人造出来的心魔幻境，圈住了一段过往的回忆，而在那段回忆里，沈浮白恰好来过这里，于是被一并圈了进来，久久的，以这个姿态留在了这里。
可幻境都是假的，既是假的，就终有破开的一天。
她现在若是认了，待幻境崩坏之时，又是一次离别。
“哎，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小溪儿了？师父帮你教训他去！”
发顶的大手还未离开，细致的安抚着她。
沈浮白很贴心，没有去问她忽然变小的缘由，只是耐心的等着她自己愿意开口。
清溪吸了吸鼻子，终于有些绷不住，极小心的，轻轻唤了一句：“师父？”
“嗯？我在呢。”
沈浮白手拿下来，双手支在膝上看着她。
“师父……”清溪又唤了一声，话音未落，水汪汪的眼睛里就掉下一滴泪来，狠狠克制的情绪就失了控。
这一刻，什么幻境，什么再度离别，清溪通通都不记得了，刚建立起来的理智在沈浮白轻轻的一句“在呢”之下就土崩瓦解，她猛的上前一步，撞进了沈浮白的怀里，搂着他的脖颈，嚎啕大哭。
师徒两人以这样奇异的方式，隔着真实与虚幻，隔着三四百年的时光，再一次得以拥抱彼此。
小姑娘个头不高，撞进来的力道却不小，沈浮白本就是半蹲着，被她撞得一个踉跄，直接向后跌坐在地上，一尘不染的白衣很快沾上一层飞灰，沈浮白却没管，他眼神软化，嘴角笑意越大，眼中却更多了几分心疼与怜惜。
大手环过去拍拍小姑娘单薄的脊背，沈浮白又应了一句：“师父在呢。”
许久之后，清溪菜抽抽嗒嗒的停下来退出沈浮白的怀抱，只是眼上还挂着泪，怎么看怎么可怜。
沈浮白忍不住失笑，轻轻捏过她的脸，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这才问道：“这是怎么了？我的小溪儿怎么突然之间出现在这里，还……”沈浮白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眯着眼睛揶揄道：“还返老还童了？”
清溪一滞，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么说。来这里，是跟着现世的师父来的，变成这样，是受这心魔幻境的影响。
无论哪一个，被幻境中的师父知晓，都会立刻引起他的怀疑警觉，一旦幻境中的人开始怀疑了，这幻境的主人就会有所察觉，到时会变得十分危险。
而且……清溪悄悄看了含笑的沈浮白一眼，心说：就当她还有一点私心吧，想要短暂的忘掉几百年的分离，和从前的师父再待片刻就好。
于是她摇摇头，低声道：“没什么，只是遇到了些事情，过几天就好了。”
沈浮白眼神微动，没再多问，只是略带担心的说：“是不是……慕寻他……欺负你了？”
清溪一愣，慕寻？片刻后反应过来，在师父的时间里，她应当还是同慕寻在一处的，她突然独自出现在这里却不见慕寻，以为说二人有矛盾了。
清溪的心莫名被揪了一下，他师父提到慕寻时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看，却还因为她的缘故，强撑着笑。
“没有，溪儿过得很好，师父不要担心。”清溪轻声，不知是在对面前的沈浮白说，还是在说给上一世没来得及好好告别的沈浮白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