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蕊却没有一丝力气再动了。
她只知道自己眼皮重得厉害,想即刻睡去,可腹中却又空得难受,她可是一下学就只吃了几块糕饼撑到现在啊......眼见外面天都黑了,方云蕊第一次觉得后怕。
她从来都认为楚岚是个十分淡漠的人,哪里想得到原来之前都是他装的,他真正起来竟然是这样的。
不是说,清俊文人吗?这是清俊文人吗?
方云蕊近乎要咬碎自己一口银牙。
看见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楚岚心情又很好了起来,他悠然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月色如许,忽然出声问:“楚家那么多人,为何求我?”
方云蕊尚在喘息平复,想也不想便答道:“因为外人都说你光风霁月,十分清正。”
“撒谎。”楚岚打断她,“你若当真如此觉得,求我的方式不该是这样。”
既然清正、既然光风霁月,又怎会允准一个陌生女子爬床呢?
这本来就是自相矛盾的。
默了瞬,方云蕊强撑着坐正了身子,她勉强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了一些,微吟一声,只好说了实话:“二郎楚平不堪,三郎楚江不堪用,我实在别无选择。”
楚岚身形一顿,这才回眸看向她,月色里,她同样是美得惊人,那双纯然的眸子映在楚岚眼中,他负手而立,忽然反问了一句:“所以,没有一丝其他?”
闻言,方云蕊有些不解,自然是没有其他,还能有什么?难道楚岚现在还疑心她别有用心不成?
她笃定答道,摇了摇头,“没有。”
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随着她这句话落下,楚岚的眸色似乎更冷了些。
他没再说话,转身出了屋,在他的后脚,海林连忙走了进来。
“楚岚少爷怎么突然走了?”海林道。
方云蕊也生出几分无措,这是......生气了?
夜里方云蕊歇在自己房中,她唤海林烧了热水,沐浴过后吃了些东西,等再次躺到了床上才觉得浑身的骨头好似被拆了一遍一般。
楚岚怎么了?她竟有些想不通楚岚生气的缘由在哪里,只能劝自己是多心了,眼下她只想好好睡一觉,什么也不愿想了。
第二日到了日上三竿,方云蕊才醒,她睡得毫无知觉,又沉又深,好像连梦都没怎么做。
不过身上的酸胀疲乏感终于消了大半,甚至因为好好睡了一觉,她容色更加光彩照人起来。
海林听见动静进来伺候方云蕊起身,一边问道:“姑娘饿了罢?今日早晨备了些桂花粥,想即刻就用一些吗?”
方云蕊点了点头,又禁不住打听一句:“早上没什么人来叫过我罢?”
海林摇了摇头。
顿了顿,方云蕊又问:“今日...楚岚在做什么?”
昨夜是她惫懒的缘故,自己用了些缘由说服了自己,现在她清醒过来,怎么想都觉得昨夜楚岚走的时候脸色不对。
她虽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那句话触怒了他,但横竖跟楚岚问她的那几句话脱不了干系。
方云蕊细细回忆着,第一句楚岚问她,为什么要向他求救,他素来善断,她交代了实话,这好像也没什么错处。难道关键在于第二句?楚岚问她是不是只是因此,没有别的缘由,她答了是。
的的确确是因此,她这也是实话,那又是哪里触怒了他?难道他想听她说一些,什么久慕公子品性之类的话不成?
可方云蕊又觉得,旁人或许迂腐,爱听一些好话奉承,然而楚岚这样的人,他是很清楚他们之间的这段关系是如何开始的,她想透彻如楚岚,应该不会想着这些才是。
那他究竟是为什么生气?他真的生气了吗?
自己的婚事还掌在他手里,方云蕊实在无法不去在意。
不单是她还惦记着这事,她的贴身婢女海林也惦记着,等吃过了早饭,海林便踌躇着问道:“奴婢见昨儿楚岚少爷走时神色不大对,姑娘今日去铃兰阁吗?”
方云蕊默然,若连海林都能看出,那就是真的有问题了,她叹了声气,只能自己服软讨巧,道:“我一会儿就去。”
虽是腰上酸软,但方云蕊还是尽心沐洗了一遍身子,又换了身不那么死气沉沉的衣服,只是大白天爬墙未免太过惹眼了,横竖这边都不会有什么人来,她便只身走在了那条竹径上去见楚岚。
她的院子里很冷清,只有海林一个人守着,她怕自己带海林走了万一有什么人找过来自己会不知情,就一个人去了铃兰阁。
铃兰阁同样的冷清,她出入这么久了,也只见过青墨和珊瑚。
出现在门口时,青墨先是一愣,随后快步上前,低声道:“表姑娘怎么这会儿就来了?”
方云蕊素日都是晚上会来,可虽是如此,她也不是没有白日在铃兰阁待过,青墨为何会如此紧张?她看了青墨一眼,问道:“我有事想找表哥说话。”
青墨道:“公子今日不见客。”
想了想,方云蕊那处一些细银放进青墨手中,“我是真的有事,表哥素不会拦我的,可否通融一二。”
这是楚岚交代下来的,青墨哪里敢收这个银子?连忙将银子退了回去,苦哈哈道:“表姑娘,小的也知道这些,可今日实在是不方便。”
果然,方云蕊了然,是楚岚特意嘱咐了青墨,不让她见的。
“好罢。”方云蕊没有勉强,转而道,“那小哥可能告诉我表哥现在在做什么?”
青墨见她不再坚持,松了口气回道:“大考在即,公子在书房读书。”
他在书房,快到午时了,再过一会儿就该到了青墨吃饭的时刻,他要伺候楚岚的吃食,自然会提早去吃,他若是走了,这院里也就没有人了。
方云蕊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叨扰小哥了。”
她转身便走了,也不见留恋。
青墨被她一口一个小哥叫着,十分不好意思,这位表姑娘虽在府中微不足道,但好歹也是主子,他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么客气的主子。
想了想,青墨还是将此事禀告给了楚岚。
“这便走了?”楚岚问。
青墨抬眼,见楚岚神色淡淡,这话问得好似是没什么情绪,然而久在公子身边侍奉的他还是觉得公子似乎心情有些不佳。
“是,奴说完以后,表姑娘就走了。”
楚岚又慢条斯理翻了一页书,道:“嗯。”
青墨张了张口,没了别的话禀告,只能离开了。
他走到前面,对正在煎茶的珊瑚道:“姐姐,我去吃饭,即刻回来,公子那边劳烦姐姐看着些。”
珊瑚点点头,应道:“放心去罢,这副茶马上好了,我就过去。”
青墨放心走了。
而这会儿功夫,方云蕊已经来到了楚岚书房外,她推了推门,竟没有推开,还想再尝试的时候听见里面飘出一声:“不必费力,出去。”
是楚岚!
方云蕊有些不可置信,她快步跑到书房窗外,扒着窗外看着那道冷然疏离的身影,问:“你知道我会再来?”
为防着她来,居然还特意反锁了门?
楚岚没有回头,只道:“门没有锁,是你不会开。”
这样一说,方云蕊就有些明白了,青墨和珊瑚自然不会开这扇门,站在门外的自然只能是她。
不过眼下,方云蕊终于确信,楚岚是真的生气了。
可因为什么呢?她想不通。
“表哥......我想进去。”方云蕊低低地道。
她想,自己要哄好楚岚,单站在窗外自然是无法哄的,外头日头正盛,她还无法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能说出些能哄男人欢心的话,自然都要等进去了再说。
这样一个机会,她想楚岚一定是会给的。
却不料楚岚自始至终头都没抬,而是说了句:“不必,你回去罢。”
方云蕊哑声,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被一股羞耻浸染,她主动跑上门来,可是楚岚连门都没让她进。
“......我知道了。”方云蕊轻轻低语一句,珊瑚马上就要来了,她实在没有法子当着珊瑚的面还能继续在这里站下去,等过会儿青墨回来了,又不知会有何等的难堪......
她只知道,今夜楚岚大抵是不需她过来伺候的,楚岚拒了她,但明日她还得继续过来。
方云蕊按照原路返回了居所,海林见她这么快便回来了,心里咯噔一下,尝试着问:“姑娘,楚岚少爷不在吗?”
方云蕊摇了摇头,她不是很想向海林诉说自己方才的难堪,刚刚在竹径往回走的时候,她突然明白,若头晚她第一次去铃兰阁时,楚岚也这般坚定地拒了她,那她现在怕是已经被敲定了要做忠勇侯府刘善的妾了,不知过着怎样绝望的日子。
这些日子来小心翼翼侍奉着楚岚,让方云蕊无暇细思,眼下她却回想起来――是啊,那晚楚岚为何没有直接拒了她呢?他分明只需动动口,就足以令她无地自容。
第20章
怀着重重心事,方云蕊在床上辗转了一夜,这一夜她睡得并不算好,翌日就又要早起去上学了。
她稍微盖了几分眼底的憔悴之色,携海林到了学堂才被告知――郑学究今日告假了,昨天傍晚就命人通知了各家小姐今日不必来学堂,然而那么多人里,唯独无人通知方云蕊。
倒也不妨,左不过是早起了一会儿。
她正预备带着海林回去,路上恰遇迎面走来的楚姒与楚h,见她们盛装而待、光彩烨然,不由露出疑惑。
“咦?你怎么还在这里闲逛?”三姑娘楚h率先开口,飞快地扫了方云蕊后又迟迟补充,“还穿得这么寒酸?”
方云蕊不明所以,楚姒看了她实在困惑的神情,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因着昨儿傍晚学究告假不来,二夫人做主办了场茶会,借着立秋赏菊的名头,聚了些世家贵族的公子小姐相看,看来是没人通知你了。”
方云蕊面色微滞,这么大的消息,她就待在国公府中,竟然未得着半分音信。
既然是二夫人办的茶会,那自然是不愿她出来与人相看的,毕竟已经说定了要她去忠勇侯府做妾,只是二夫人多半没想到,她未曾通知她这场茶会的消息,也未曾有人通知她郑学究告假的消息,终究还是撞上了。
见她不说话,楚姒便道:“你速回去一趟,换身亮丽些的衣服过来罢,女子出嫁乃是大事,你这样的情况,府上大约也不会有人真心为你谋划,一切还是要看你自己。”
方云蕊低下头道:“嗯。”
楚姒见她答应得勉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却又想不出她能有什么理由不来,想了想又问:“你可是因为没有好衣服穿才为难?”
“不是的。”方云蕊摇了摇头,她抬眸对上楚姒关切的眼神,心知楚姒又不知道她已被许给忠勇侯府做妾的事,自然不会知道她为什么不能去。
可这事她是存心要解决的,不能再让第二个人知道,便自己想了个由头,对楚姒道:“二夫人没有请我,我贸然过去,怕是不好。”
原来是为这事。
楚姒了然,“这有什么,你也太乖巧了些,同是在国公府,二夫人大约是一时疏忽才没有叫人通知,到时候宴会上人自然许多,兴许二夫人都注意不到你,不然,我和h儿在这里等你一会儿,一会儿我们一道进去,便说你是我带来的,谁又能说什么呢。”
这话赶话的,都让方云蕊有些不好拒绝,按寻常来看,她的确是没有理由拒绝的,眼下拒绝不去,本就很是古怪。且请她过去这人是楚姒,因着上回,她并不是很想拒绝楚姒。
而且,她也或许不该错过这样一个机会,万一呢?万一她当真遇见一个倾心之人,万一那人愿迎她为正妻?她的爹娘恩爱,她又不是泥菩萨存心要到庙里去,对夫妻生活从来都是向往的。
若她有得选,谁会愿意去寺庙道观过那清心寡欲的清贫日子呢?
“那我去了。”方云蕊眸底燃起些希望来,还不望对二人一谢,“多谢你们。”
待方云蕊走远了,楚h忍不住问:“阿姐,你为何忽然对她这么好?”
多少年在学堂,虽然楚姒是去得不多,但也没有很少,之前就见过无数面了,怎么最近突然热络了起来?
楚姒淡然道:“宫里的嬷嬷教我的,说身为当家主母,要时刻关注在这府里最不起眼的人,稍稍帮扶一把,说不定将来会有大用处,这叫投饵,我想在她身上试试。”
楚h听着,好似是懂了,继续追问:“那她要是没什么用,你不就白忙活了吗?”
楚姒摇了摇头,“我给她的都是于我们来说无足轻重的东西,对她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恩惠,即便将来她确实没什么用处,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退一步来讲,就算她没什么用处,但她会记得我的恩情,便会对我有好印象,我留下了贤名,也已是益处。”
“哇。”楚h不由露出钦佩之色,“阿姐真厉害,我什么时候也能入宫跟随嬷嬷学艺?成日在这学堂待着,偶尔还要看嘉宁的脸色,我真不想待了。”
楚姒轻笑一声,“康王府只余下这一个孤女,她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回到居所,方云蕊翻出自己的几件衣服,心中细细思量着――她自然不能打扮得太过惹眼,这样反而会生祸端,最好能清秀些,又不显得寒酸就好了。
换好衣服出来时,方云蕊下意识往铃兰阁看了一眼,虽然只有一墙之隔,可两处的正门却在天南地北,楚岚不会知道,然而她却莫名有些心虚。
但是又想,她与楚岚之间也不过是交易而已,她尽心侍奉楚岚,楚岚替她免去那场宛如灾祸一般的亲事,两不相欠。
回到原处时,方云蕊还有些担心那两姐妹已不在原地了,不成想非但人还在,旁边还多出一个楚苒来。
看见她,方云蕊心里先是一个咯噔,转念又想到她的婚事楚苒又不知情,二夫人必然不会将这种事同自己的女儿通过气的。
等她走近,楚苒道:“你们说要等个人,就是等她?”
她随意扫了方云蕊两眼,本是寻常的打量,却轻易移不开眼了。
只见方云蕊肤色胜雪,齐眉的碎发尽显乖顺柔美,偏生一双狐狸眼又好似会勾人一般,看得楚苒皱了皱眉,有些沉下脸来。
“你们以为自己姿色很出众不成?带着她去,你以为席上的人还能看得见谁?”
楚苒说话从不遮掩,楚姒神情淡淡,楚h冲楚苒轻哼一声满不在乎。
反正她阿姐已是许定了人家的,她年纪还小,并不着急,家中急着待嫁的只有楚苒一个PanPan,又关她们什么事!
“她还没及笄呢,你怕什么?”楚h与楚苒本就不对付,此刻说话也不必好听,“倒是知道你成日想着男人,眼里连个未及笄的小姑娘都容不下!”
“你!”楚苒面色愈发深沉,但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作,冷冷看了眼方云蕊转身走了。
方云蕊看着她的背影,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这点不对劲压不过她心里的担忧――楚苒不会去找二夫人告状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