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楚岚斟酌着道,“为保万全,还是找个由头,别让他回去了吧。”
荣国公微眯起双眼来,“他不过是个杂头兵,总不能麻烦找到他身上罢。”
“可他更是国公府的三公子,楚江一个庶子,难免会有些急功近利。”楚岚道,他说得冷冷淡淡,在祖父面前评论自己的弟弟毫不留情,偏生荣国公就喜欢他这样把话挑明了说的。
“你说得也有道理,可康王府那边,总归是不好交代。”荣国公思索着,当初说好了三年,这都还没满一年呢,那件事毕竟是国公府理亏,且荣国公本就说一不二,他让楚江回来见一面是见一面,可没说让他不回去了。
“等过了眼下这个关卡,祖父再让他回去不迟,就说病了。”楚岚道。
荣国公这才抬眼,看了看自己这个长孙,他一直觉得楚岚是格外周正的,却原来也会事急从权,也会说谎的。
荣国公顿时眯了眯眼,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来,看着楚岚道:“从前未发觉你说谎的时候竟能面色如常,也不知道私下骗过我几次。”
楚岚诧异抬眸,他分明是为国公府的安危着想,祖父却拿这个来打趣他。
然而不止这么一句,荣国公问罢,又接着道:“你这么久都只字不提亲事,是不是早就有了心上人?独独瞒着我这个老头子?”
“孙儿不敢。”面对荣国公的打趣,楚岚也是冷冷淡淡的一副模样,寻常道,“不过是朝中事务繁忙,无暇顾及罢了。”
“那我做主给你指一门婚事?”荣国公存心试探。
这次楚岚倒是答得飞快:“不必。”
说完许是连他也觉得有些不妥,忙起身道:“祖父稍坐,孙儿去看看他们事办得如何。”
说着就头也不回出了屋子。
荣国公看着楚岚的背影,哼笑一声,还在跟他装呢,看他能装到几时!
第85章
国公府的这场大火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得以平息, 出了这么大岔子,厨房那边做事的下人是一定要严惩的,早在各房过来聚在荣寿堂吃饭前, 荣国公便已交代管家发落了下人。
国公府的下人,因之前一直是冯氏在管, 荣国公从不插手, 只会严于规范自己荣寿堂的下人,但这次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实在过分,可见这些下人当差当得是一点都不上心, 便将没人都重重打了一顿板子。
各房坐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 都不约而同看向冯氏, 因是冯氏管束的下人,今日这事冯氏也有责任, 可冯氏却和没事人似的, 只顾着抱自己怀里的孩子,丝毫未有要就此事请罪的意思。
荣国公看在眼里,眼神渐渐冷了, 还是楚为怀如梦初醒,即刻斥了冯氏一句:“一大家子用饭, 你总把他抱怀里干什么?还不快交给奶娘?”
冯氏抬头看了看众人, 这才转身递交了孩子,面上还有些不情愿的味道。
若是再年轻些,此刻的江氏和柳氏恐怕都要借机踩上冯氏一脚,落定她治家不严的罪名, 再为自己争上一争管家的权力。
可现今,江月容早就逍遥日子过惯了, 她才懒得把这件麻烦事揽过来。柳氏则是早就觉出国公府这些下人藏着猫腻,不肯自己收过来一个烂摊子。
另外两个儿媳都不说话,荣国公也不好强塞,加上冯氏的确是刚分娩过,孩子的百岁宴都没过呢,许是当真忙不过来疏忽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今日刚回来的楚江。
“你在军营里,如何?”荣国公道,虽然他早已消气,但当初的事他仍在怪罪楚江,那件事的确是楚江行为不检,此时荣国公出声询问,眼含责备。
方云蕊也看了楚江一眼,这个人,当初可以说是全被她一手送走的,得知他要走三年,方云蕊还觉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了,谁知今年端午,国公爷让他回来了。
她心中轻轻叹气,楚江当初对她恨之入骨,今日也不知会不会对她发难,虽知他明日一早就又要回到军营去了,可方云蕊还是觉得心中不安。
一去长达半年之久,楚江肉眼可见变得黝黑起来,他听了问话,先是恭恭敬敬站起了身,向着荣国公一礼,才道:“军营日子虽苦,孙儿却也得以磨炼心性,已经知晓了自己当初的错误,只盼祖父不要再因旧事生气了。”
这番话说得荣国公心中一暖,直叹自己当初做了个正确的决定,经此一遭,江儿能愈发奋勉向上也是好的。
荣国公点了点头,脑海中不由又浮现出楚岚的话来,当时他还觉得没什么,是楚江犯了错,就当受到应得的惩罚。可现在看楚江如此懂事,也忍不住心软起来。
人一旦老了,不论过去有多雷厉风行,对上自己的子孙便总会心软。
譬如若再往年数载,荣国公是决计不可能插手去管方云蕊的婚事,即便是亡妻姊妹之后的遗孤,顶多也是交给哪个儿媳顺带操办了,绝不可能亲自过问。
沉吟一声,荣国公道:“天气炎热,军中操练实在辛苦,这阵子你便先在府上待着吧。”
此话一出,端叫几人都变了脸色。
柳氏看向公爹目露疑惑,心想公爹这怎么突然想要包庇楚江了?那康王府那边如何交代?
楚为民则是面色微喜,心想自己这个儿子总算是能回来了,可别再去军营耽误下去。
冯氏倒是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地瞥了楚江一眼,一个庶子罢了,还不值得她投注什么目光。
唯方云蕊面色一白,顷刻间又恢复常色,听国公爷这意思,是不让楚江再走了?
楚江闻言道:“孙儿知道祖父疼我,可当初在康王府许下三年之期,便是三年,孙儿愿意受罚。”
荣国公欣慰地笑了笑,他这个小孙子,真算是长好了。
可他留楚江在府上,主要原因在外不在内,仍是坚持道:“康王府那边,就说你病了,这阵子京城乱,你们做事说话都格外小心些,不要让人捏住了把柄。”
当着众人的面,荣国公竟要搪塞康王府那边,各房先是惊异,听了之后的话又渐渐回过神来。
这是怕楚江在外被有心之人利用了,牵连府上。
于是这件事,没有人敢有异议,只方云蕊低着头,用力咬了几口嘴里的蒸饺。
楚江当真变好了?这种事,她不敢赌,她看着楚江,只觉得他整个人气质阴郁,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楚江重新杀回来了的缘故,她总觉得楚江比之前还要可怕。
于是当宴席散了,方云蕊拉着海林飞快就往自己小院里跑,等跑到了之后,还要紧紧反锁上院门,就怕被什么人追过来报复。
当年的事,所有人都只记得是楚江和康王府嘉宁郡主的恩怨,谁还会记得当日楚江也是和她对峙过的呢?那日楚江看着她的眼神像是要杀了她似的,方云蕊现今想想都觉得后怕。
夜深人静一个人缩在被子里的时候,方云蕊不知道自己该想谁,无端地,她有些想念赵怀峥,心想若一切顺利,她此刻早就成了赵家新妇了,怎会还与楚江有纠缠呢?
想完了赵怀峥,她又忍不住想,如果当年她没有拒乔家的婚事,她是不是也已经嫁过去了?听闻乔家主君主母是很明事理的......
想着想着,她就想起上回乔家被人闯进家门来威胁之事,当初她没回过味来,此时也早就明白了,嘉宁只怕是打听错了消息,误以为与她将要定亲的是乔家,于是想搅黄她的婚事。
真是造化弄人,倘若当时她没有拒了乔家的婚事,那嘉宁派人闹过之后,她这门亲事还会顺利进行吗?乔家的人,乔宁,还会待她如初吗?
无根浮萍,无枝可依,人每当这个时候,就总忍不住想要找个依靠托住自己,说到底无关情爱,只是不安罢了。
想过了赵家、乔家,怎么就不会想起楚岚呢?
这三个外姓男子中,分明楚岚才是与她最最亲密过的人,也是与她相处了最最长久的人,她现在还会想起自己病得神志不清的时候,楚岚来到她的床边,告诉她乔家的事已经解决,让她不必担忧......
唉,不提也罢。
这夜虽然惴惴不安,但还是安稳地过去,到了第二天一早,方云蕊睁眼之时,心情便自觉很好。
她知道自己今年的生辰也多半和往年一样只有海林记得,且今日虽是她名义上的及笄,可是只有她自己知晓,她其实是去年就及笄了的,所以有没有及笄礼,方云蕊其实早就不在意。
只是今日,她当真有些不想入宫,想要自己好好待上一日了。
但是请假的理由不太好找,思来想去又只能去了。
入宫的时候,方云蕊心情还好着,谁知今日常嬷嬷格外严苛,让她和楚h在日头底下足足站了一个上午,险些站得她晕过去,常嬷嬷还美名其曰这是考验耐力,最是磨人性子。
果不其然,挨到中午休息的时候,楚h又骂骂咧咧了半晌,听得方云蕊直发笑。
今日是她的生辰,她没有告诉过楚h,也没有告诉过其他任何人,中午看着楚h睡了,她莫名有些了无睡意,便想出去走走。
自然,宫里是不能乱走的,这个方云蕊一直记得。但她知道出了这个院子外面就有一片花丛,离得很近,每日傍晚出宫时都会看见,每次都只是路过,楚h是懒得驻足,而她是不敢驻足。
今日她当真想要去看看。
站在院子门口,停留了半晌,方云蕊才鼓足勇气朝前迈出一步,迈出了第一步,后面就容易很多,她几步便走到院外的花丛中,满目欣喜地看着那些开得娇美的蔷薇花朵。
宫里的花朵,即便是最寻常的也是外面不多见的,这粉色的蔷薇开得精致圆绽,好像是人画出来的一般,每一朵的花瓣都十分齐全舒展。
方云蕊很喜欢看花,但是自己从没亲手养过,也不知这宫里的人是如何将这些花养得这样漂亮的。
看着这些花,她好像自己也收到了生辰礼物似的,心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原来有的时候,只需自己鼓起勇气,大胆迈出这么一两步来,就能让自己高兴上好一会儿!
方云蕊满目繁华,正待弯下身凑近去嗅嗅,突然被一个小黄门撞上来,紧跟着小黄门手里捧着的东西落下来撒了满地。
方云蕊被撞得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还没说什么,就见那个小黄门忙不迭道歉起来:“贵人见谅!奴没长眼冲撞了贵人!是奴婢该死!”
一边说,小黄门还一边低头快速捡拾着地上散落的东西。
方云蕊见他年纪也不大,一时不忍心便也蹲下来帮他一起捡,不过几个木头盒子罢了,有一些木头薄片散落出来。
“没事,我没事的。”方云蕊一边帮他捡东西,一边回道。
小黄门一听这声音很是陌生,抬眼看了一眼,顷刻被眼前这咫尺的美貌冲击得愣了愣神,却又不敢再多逗留,很快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后匆匆走了。
走出了好几步远,还回过头来又看了方云蕊一眼,才继续往前去了。
这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方云蕊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心里隐隐为终于和宫里的人说了一句话而感到高兴,她又看了一会儿花,便不再多逗留,转身回去了。
第86章
大概是因为上午太累了, 下午的教习就轻松了许多,常嬷嬷带着她们两个在附近的园子里识花制香。虽然制香方云蕊之前多少也听过一些,不过以前她都是旁听, 是没有机会凑到前面去闻一闻嗅一嗅,也看不到先生所用的究竟是什么原料, 可今日是常嬷嬷专给她和楚h讲解的, 所授内容还是宫廷用香,方云蕊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学。
楚h对此依然兴致缺缺,这些东西,她身边的女使就会, 会的那几种香于她来说很够用了, 便听得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 大半的时间都用来左顾右盼和盼着下学。
倒是方云蕊问了好些问题请教,在常嬷嬷的教导下, 她总算学会了上次在女学偷窃之事中用到的暗香怎么制了, 也知道了原来这种香的香名叫做十日香。
人在学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时,时间总是流逝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要出宫的时候, 往常方云蕊都是极怕常嬷嬷的,觉得她实在是凶神恶煞, 可今日这样的相处中, 她突然觉出一丝常嬷嬷的和蔼亲切来。
两人走后,常嬷嬷看着方云蕊的背影,暗暗点头,学东西勤快, 人也机敏,基础虽然差了些, 可胜在勤学多问,这样伶俐的好苗子,又是当之无愧的美人,若得了一个好出身今后不知会有多大的出息。
常嬷嬷叹了口气,这天下人,谁人不是被这出身压着呢?倘若今上正值壮年,她倒也可以从中牵线一番,引她去做个贵人娘娘,可当今太子都比她大出好几岁去了,这样的事不做也罢。
方云蕊出了宫,还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连做贵人娘娘的资质都有了,她今日赏了芳花,又学了自己喜欢的制香,虽然无人知道今日是她生辰,自己也高兴得很。
楚h早就困得倒头便睡,方云蕊也觉得有些累了,她今儿都没午休呢,便倚靠在软垫子上低头小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摇了摇她的小臂,方云蕊迷迷糊糊睁开眼,问道:“到了?”
入眼的却是一个面相陌生的妇人,方云蕊心神一凛,一把摸向身侧的楚h。
“姑娘莫怕。”妇人见状笑道,“我是来给姑娘上装更衣的。”
“更衣?”方云蕊借着车帘子掀起往外看了一眼,才发现已经到了国公府了。
“什么?怎么了?”楚h也醒了过来,看向站在车前的妇人。
妇人微微一礼,道:“是方姑娘的及笄礼,国公府已经准备好了,我来带姑娘去更衣上妆的。”
方云蕊愣住了。
“及笄礼!?”楚h惊讶了一声,转而看向方云蕊道,“你今日生辰呀!怎么没说呢?我都没来得及备礼。”
“我......”方云蕊一时不知说什么,她原本就没有期望这个及笄礼的,眼下突如其来这么一下子,叫她也有些恍然。
“姑娘快跟我来吧,别叫那边等久了。”妇人道。
“啊,好。”方云蕊如梦初醒,下车后跟着妇人进了自己的那间小院,海林也在,看着她回来便欢喜道:“姑娘!府里送了件好漂亮的衣裳过来,说叫您换上呢!”
方云蕊这才将目光落到仔细铺展在床上的那件裾裙上,是用红色的软锦做的,即便是在屋里光线没有那么好,也能瞧见它表面上波光粼粼,襟口用蓝色的细带穿插过,袖口绣有金色的流云图案,简直是方云蕊见过最华美端庄的衣裳了。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自己眼眶发酸。
这是她及笄礼要穿的衣服。
只是外人还在,她并没有让自己失态,而是净过面后便端坐在了妆镜前,让妇人为她梳发上妆。
少女时的垂髫额发被尽数梳上去,妇人手巧,很快便给她梳了一个灵巧而亭亭玉立的发髻盘于颅顶,顷刻间少女的稚嫩青涩仿佛就此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已然带有妩媚之态的温婉明丽。
海林在旁看着,一时胸中涌出无限自家女儿初长成的骄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