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更加沉默,不经意抬头,跟他暗沉专注的眸子对上,只觉得头顶的白炽灯明晃晃的晃眼。
嘴里的水,无滋无味的,也不知道喝的是什么。
第40章 熟了吗
可能是心理作用, 也可能是这杯热水起了效果,许心瞳觉得肚子没有那么疼了。
她忍不住自己伸手揉了揉,神色放空。
傅闻舟仍维持着刚才那个动作, 半挨着沙发边沿望着她,见她杯子里的水喝空了, 伸手接过杯子:“有心事?”
许心瞳怔了一下, 倒也不意外他能看出自己的反常。
他向来洞察敏锐,看不出她有什么问题才不正常。
她抿着唇思考了会儿,垂下头。
脑海里再次闪过那日他带她去见周振远的情形,然后画面一变, 又变成了周凛那日握着她肩膀对她说话的场景……从立场上来说, 他似乎并不算“她这边的人”。
她心里始终有这么一层障碍。
“算了, 不愿意就算了,我不勉强。”傅闻舟似乎看出她的疑虑, 起身将杯子放去洗手台那边清洗。
许心瞳望着他的背影, 他好像是瘦了些, 连印象里一直都非常宽阔的肩背好像都单薄了一些。
只是, 型还在,从后背望去仍然非常高大英挺,脱了外套,他里面就穿一件薄毛衣,袖子挽到肘部, 略偏紧身的上衣清晰勾勒出上身的轮廓和肌肉线条。
肩宽背阔,天生的衣架子。
“还不舒服吗?”傅闻舟坐回来,因为姿势缘故, 过长的腿有些放不开,另一条略曲着往后踩、抵住地板。
他手里剥着一只橘子, 十根手指灵活修长,将一绺绺筋络都精准地撕了下来。
许心瞳还愣着,他递了一瓣到她唇边。
她下意识要去叼,他又伸手收了回来:“不好意思,忘记你肚子不舒服了。”
望着他唇边浅浅的笑意,许心瞳莫名有种被调戏了的感觉。
“……你……”可能是肚子不舒服的缘故,许心瞳大脑有那么片刻的短路,竟没说出反驳的话。
小小地郁闷了一下后,许心瞳岔开了话题:“对了,你怎么想到打电话给我了?”
“一定要有原因吗?”他极淡地笑了笑,笑容莫名有些狡黠。
许心瞳微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他薄唇微启,极自然地又说:“就不能是单纯地想你吗?”
磁沉的声线如电流通过她心尖,带来微微麻痒和发热的感觉。
许心瞳觉得自己的脸有不受控制发热的迹象,忙转开了视线,心里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安静。
窗外灯火璀璨,繁华喧嚣,室内寂静无声。
好像一切都被放缓了节奏似的,那么不真实。
她在脑中过了一遍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温情不是假的,欺骗也不是假的,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才让人矛盾又纠结。
如果三言两语就能泯然,那是不是所有的欺骗和伤害都能一笔勾销?
见她沉默,傅闻舟的眸光冷寂下去,像是失去了光彩。
许心瞳不忍看他,别开视线,只是,心里仍有不可动摇的坚持。
比如他的立场,比如他如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还有很多,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你跟周振远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终于问出了自那日分别后、一直盘桓在她心底的疑问。
与此同时,她望向他,眸光雪亮,眼底透出询问。
这是她一直以来都想问,但不敢问的问题。
周凛那日的话她也没有全信,但有些事情她心里是清楚明白的。
比如,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跟她这样一个单亲家庭的普通女孩结婚,那时候他们根本不熟,仅有的交集也不过是小时候短暂的相识。
他又不是搞慈善的,他那种精明自我的人,每下一步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一开始选择跟她结婚,必然是她身上有什么他看重的价值。
这一点,周凛绝对没有骗她。
这是一个她自己也能想清楚的内在逻辑。
但她也不相信他对她毫无感情。
被她这样一瞬不瞬地望着,傅闻舟脸上却仍是一片镇定神情,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今天见到周凛了?”
许心瞳微怔,不明白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很简单的道理。”他们之前的关系已经有了极大的缓和,他也一直在循序渐进地试图重新打开她的心扉,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是她刚才的反应,显得过于冷静了,让他的试探倏然落空。
他想她必然是见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情。
这个人,不是周振远就是周凛。
“什么道理?”许心瞳盯着他,倒也不像之前那么歇斯底里。
只是,这种平淡和冷静让傅闻舟觉得更加难以招架。
这说明她不是在情绪化地跟他吵架,而是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有自己的判断和坚持。
这让他那些小伎俩,都无计可施。
脑中的思考很多,但也就是一刹那的功夫,他笑了笑说:“我说我猜的,你信吗?”
他当然不能提到周凛,也不能提到周振远,否则只会把彼此之间的关系弄得更糟。
而且,他是不可能和周振远割席的,哪怕是看在他曾经帮助过他的份上,傅闻舟不是那种忘本的人,他记得每一个对他好的人。
这就好比――在他们之间打了一个死结。
只要许心瞳一天不认周振远,一天厌恶着周振远,他就是类似于“助纣为虐”的角色。
“我很抱歉。”他将姿态放到了最低,主动坦诚道,“周叔帮过我很多,我不会跟他决裂的。”
空气里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
许心瞳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莞尔。
这个笑容多少有些讥诮的味道。
傅闻舟心脏紧缩,但他没有退缩,仍坦荡地望着她:“我理解你不能原谅他,也不愿意认他,毕竟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他对你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也没有尽到过一个父亲的责任。不过,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工作尽职、一心为民,他在过去的几十年来,无数次到基层工作……你只要愿意去了解他,就知道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许心瞳沉默,难得听到傅闻舟这样高度赞扬一个人。
“也许,他在这方面非常优秀,不过,从私人情感上来说,我实在做不到跟他相认。”她的童年里,父亲的角色只有许同笙。
而且,如果不是周凛去调查他爸,她爸也不会出意外。
“我恨他!”半晌,许心瞳说。
傅闻舟默然,老半晌都没有开口。
心里的那根弦,也像是被人拨了一下,在他心里震颤。
她说她恨周振远,那么,她也恨他吗?
爱屋及乌,恨屋及乌,似乎都是人之常情。
傅闻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好似被打入了十八层深渊。
老半晌,他才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你也恨我吗?”
“……我不知道。”她讷讷道。
傅闻舟苦笑,忍不住去摸烟,可又想起她不爱闻烟味,手又抽了回来:“你恨我也是应该的,这都是我咎由自取。但我不能欺骗你,我不能和周振远划清界限,我也有我的坚持。他曾经帮过我,我不能这么忘恩负义。”
他的回答在许心瞳的意料之中。
如果他一直贬低周振远为自己开脱,她才会失望至极。
许心瞳说不清是心里更堵,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沉默了会儿,又缓和了语气,说:“不过,我也只是说我不会认他做父亲而已,我知道,我爸爸也有错,那只是意外,我不会想要去报复他什么,这点你可以放心,大家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我知道,你是个善解人意又恩怨分明的女孩。”
许心瞳笑了:“你这是发自内心地夸我,还是寻个由头恭维我一下?以此扳回你在我心里的印象分?傅先生,跟你说话真是要万分小心,一不小心就会跌入你的糖衣炮弹和陷阱中。”
傅闻舟也笑了:“有吗?”
“当然,下次我得把你这些话术录下来,放给你听一听。”
傅闻舟哭笑不得。
两人对视了一眼,空气里那种凝滞的感觉又渐渐消失了,像春风拂过大地,暖流缓缓破开冰层。
许心瞳避开了他直接的目光注视,伸手捋了一下发丝:“傅闻舟。”
“嗯,你说。”
她叹了口气,说:“我曾经不太喜欢你这种唯利是图的人,但是这段时间,我一个人在外面工作了一段时间,其实我挺能理解你的。人为了生存,真的必须融入这个社会,去做一些自己都不喜欢做的事情,像是戴着一层面具。”
“我也没有那么唯利是图吧?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傅闻舟的重点明显放在了前面那一句上。
许心瞳觉得他的关注点太歪了:“我只是列举了你身上的某一个特质,人无完人,你也有很多优点啊,我没贬低你的意思。”
傅闻舟不说话了,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在她心里的印象,好像确实很难扭转过来了。
他苦笑,可再次望向她时,眼神却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许心瞳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猛地揽进了怀里,他带着热息的薄唇,就这样贴到了她耳边,她的耳根本能地红透了。
只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以至于许心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分明,上一秒他们还在冷静而理智地探讨彼此的关系。
下一秒他竟然就……
“我很抱歉。”他坚实的臂膀紧紧环着她,既让人无法挣脱,又带着满满的安全感,他的声音也沉下去,眼睛里似乎有笑意,“但我不会放手的。”
许心瞳望着他的笑容,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脑海里,下意识浮现一个词“先礼后兵”。
之前他种种的失落、退步、不打扰,似乎都是以退为进。
可细想起来,他仍然在用很温和的方式撬开她的心扉,一步一步再次靠近她。
而她,也没有很坚持,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忘却了两人间的龃龉。
可惜他们之间还横亘着一个周振远。
他知道了她的真实想法后,是不是觉得再伏低做小也没有什么用,又露出了“真面目”?
许心瞳都不知道要怎么评价他。
“傅闻舟你真的是……”
“对不起。”他嘴里说着抱歉的话,手里的力道一点也没松,双眸澄澈而幽深,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暗沉,沉默而坚定。
他低头,略带几分凉意的唇近在咫尺,仿佛要亲吻她的脸颊。
许心瞳微微颤抖。
然而,在他的唇距离她还有一厘米时,他很突兀地停住了,就那样平静地望着她。
眉目漆黑,清寒动人,笑起来如画卷一般。
“我不想骗你,我一开始确实别有目的地接近你,包括相亲、结婚,之后的种种都在我的计划里。”
许心瞳睫毛微颤,掐紧了手心。
他眉眼低垂,神色极静,就这样定定望着她。
半晌,神色却有几分怔松和懊恼:“不过,我没有想到我会爱上你。”
他略有些粗糙的手不自觉抚上她的脸颊,她的皮肤柔嫩,美好而温馨,让他留恋又痴迷。
许心瞳有些痒,不自在地挣了一下,后脑勺却被一股大力狠狠扣住了。
他单手扣着她,逼着她和他对视。
额头相触,他漆黑安静的眉眼近在咫尺,眸光深邃,是志在必得,也有几分难以诉尽的哀伤。
他很少用这种复杂的眼神望着她,以往更多的是包容、镇定,很少这么真情流露。
这么……毫不避讳。
许心瞳浑身都有些发麻,几乎不敢跟他对视。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瞳瞳,我不会放手的,你说我卑鄙也好,无耻也罢,道歉、认错、认罚……这些都可以,但你不要离开我。”
“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嘛?你对我这么不冷不热的,岂不是便宜了我?你要是真恨我,就该狠狠磋磨我才是。你说对吗?”
他向来冷漠寡清的脸上,全是无奈。
许心瞳没话说了,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彼此的气息在这一刻似乎融为了一体。
他和她十指相扣,一根一根滑入她的指缝里,带来略微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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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起来时,梁思思提着一个袋子嚷嚷:“傅BOSS给我们送早餐了!”
许心瞳洗漱完从洗手间出来,边扎头发边问她:“他送的什么?”
“鸡蛋灌饼。你说他是不是有读心术,你早上还在念叨要吃,他今早就送来了。”
许心瞳抿了下唇角。
她这么不注意,昨晚她有说想吃鸡蛋灌饼吗?
其实也不一定是真的想吃,只是人有时候忽然想到要吃什么、要做什么,就会脱口而出,偏偏还对此类事物有种莫名的执念。
他竟然还真去买?这附近有卖这个的吗?
许心瞳接过来咬了一口,觉得味道还可以,还放了很多很多的辣椒。
她用空出的另一只手给傅闻舟发消息:[谢谢你的鸡蛋饼。]
傅闻舟:[不接受口头道谢。]
许心瞳:[?]
许心瞳:[人要懂得见好就收。]
傅闻舟:[跑了六条街去给你买的,要点儿报酬不过分吧?]
许心瞳都无语了。六条街?太夸张了吧。
不过她也没在这种小事上跟他吵,直接问他想干嘛。
傅闻舟不再兜圈子:[想请你吃饭,中午我过来找你,可以吗许总?]
许心瞳当时没有发现他称呼上的异样,以为他只是调侃她一句。
一块儿吃个饭而已,她不至于这么矫情,欣然应下。
不过,她回他时说的是“我来找你”,一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二是,那样她更有主动权。
傅闻舟没有坚持。
不过他当时没有说要在哪儿吃,许心瞳去上班了,忙了一上午,翻开手机,这才发现一条六分钟前发来的短信,附上了吃饭地址。
许心瞳回了个“好”,套上外套出了门。
“去哪儿啊瞳瞳,一块儿吃饭?”走廊里遇上方夏,她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不了,我约了人,出去吃。”许心瞳笑笑,摆手道别。
傅闻舟定的餐厅在国贸那边,是家新餐厅,在某知名酒店的顶层,她找了会儿才找到地方。
“叮”一声,观光电梯到了,她踩着高跟鞋出去。
这地方格调不错,整体是半弧形的,大面积的玻璃幕墙和金属装饰让视野一览无余,空旷的大厅里只摆着零星几张座椅,非常宽敞。脚下踩着的地板不像木质地板,也不是大理石,而是如玻璃一般的暗灰色反光砖,人走在上面,身影模糊地移动,像同一个世界的另一极,颇有摩登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