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声回答:“我填志愿的时候,外公已经走了。”
“那你大学是申请了国家助学金吗?”
她摇头,“是我哥供我的。”
“你哥?你还有个哥哥?”张敬颇为意外。
“你见过的,林鹤梦。”
“哦,上午那个小伙子。”想起他那遗传病的显性基因外表,张敬叹道,“可惜了。”
“啊?可惜什么?”她疑惑。
刘越倒是听懂了,吹胡子瞪眼地牢骚:“怎么了?我那学生还不好?有能力又有上进心,多好的小伙!”
颜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是没明白这两位在打什么哑谜。
回到林家村,颜籁又将两位带去了自己以前和外公生活的房子。
那儿就是农村的自建房,是外公租来的,租期是二十年,再过几年租期就到了。
颜籁这些年都在外地,只有清明和外公忌日回来,春节她都是在外面过的。
房子里久没有人打扫,灰尘和蛛网都有可不少。
张敬和刘越在里面转了一圈,忍不住唏嘘。
和城里比起来,这儿真算是要什么没什么了。
要离开时,颜籁回身看了看房子,她同张敬说:“师父,今天我想在这住一晚,收拾收拾房子,明天一早我就下山,不耽误工作,行吗?”
“这房子电都停了,你晚上在哪吃饭?又睡哪?”
“村里人我都认识,不妨事。”颜籁笑了笑。
知道她肯定是想外公了,张敬思量了会儿,“那也好,你明天不用急着下山,有什么事打电话。”
“嗯!谢谢师父。”
把两老送上车,颜籁又和司机交代:“师傅,车开到县宾馆,钱我先付给你,麻烦你一路开稳点,辛苦了。”
她这话说得客气又漂亮,钱也给得爽快,司机拍着胸脯道:“放心吧,我开车肯定稳稳妥妥的。”
一直到目送他们离开了,颜籁才转身回了小楼。
楼里已经脏到依稀可见厚厚的灰尘和明晰的脚印。
用了十几二十年的家具已经脏旧到脱了漆色。
外人看了都觉得落魄。
可这里的一桌一凳、一门一梯都是外公一点一点凿出来的。
颜籁站在大门后,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还没门闩高,费劲地用手掌拍打着门闩的画面。
在降临的暮色中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幼时的身影,一次次欢快地奔出家门,投向外公的怀抱。
那时候,少年也站在外公身后温和地笑,草长莺飞,她所爱之人与落日余晖都曾触手可及。
她从不觉得自己的童年贫瘠,她自认为自己已经胜过许多孩童,她被爱滋养大,她有着最富有而充实的童年。
那是她一生的宝藏。
第十四章
家里的东西都没有搬走,外公的物品用一个房间集中收集了起来。
厅堂上挂着外公的照片。黑色的奠花也脏了,落了一层的灰。颜籁踩着凳子爬上去,摘下外公的相框,仔仔细细,一层一层地擦干净,再将相框挂上墙面。
她拿着毛巾的手臂垂下,仰头看着照片上年迈的外公,看了很久。
好像只要看着,外公就还会精神矍铄地出现在她面前,欢欣地叫她:“满满!”
泪管发热。
颜籁低下头去,将毛巾按进水盆里,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啪嗒”一声掉进盆面,溅起小滴涟漪。
她抹干净眼泪,将一楼的桌椅板凳都擦了一遍,整个屋里已经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她也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在椅子上坐了会儿,看了看手机消息,信号显示E,显然山上信号也不大好。
手机电量还剩不到百分之七十,没有电,没有火,在身上发热的那一阵过去之后,颜籁感觉到了冷。
她将扎起的袖子扯下,决定去村口小卖部买几根蜡烛。
-
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了,颜籁却还在院子里倒腾。
大约是之前大雨的缘故,主屋旁边的柴火屋已经被冲刷得摔碎了不少瓦片了。
她搬来梯子,将一垛瓦片抱在怀里,口中咬着手电筒,另一只手拉着梯子,缓慢地爬上屋顶。她踩住木梯上缘,半匍匐在屋顶上,伸手将屋顶上被风吹来的塑料袋,瓶子,废纸都扔下屋,清理了碎瓦。
瓦要怎么摆,也是一门学问。
颜籁掀开旁边的瓦片研究了下摆放的结构,谨慎地拿起瓦片,按照自己刚刚看到的方式将瓦片一片接一片地铺放下去。
她的方式是正确的,尽管有点儿慢,在半个多小时后,她终于完成了空瓦区域修补。
大功告成。
她拍了拍手,将放在屋檐上的手电筒捡起来,一只手扶着梯子,小心地一步步往下走。
最后几个台阶,回头一眼可以看到地面时,她吊着的那颗心放了下去。
她麻溜地下了两个梯级,在最后一个梯阶时,她太着急了,自然而然地,她这一脚没有踩到底,整个人猛地一失重,“嘭”一声摔下了楼梯,接着“哐”一声巨响,楼梯也倒在了一旁。
有那么几秒,她眼前都是黑的,好像摔着后脑勺了,脑瓜子嗡嗡的,然后是后知后觉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疼痛。
心脏跳得抽痛,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颜籁咬住了牙,用不那么疼的手撑着地坐了起来。
她伸手够到摔落的手电筒,照了照疼痛的手肘。
被碎瓦片擦破,手肘一道道的红。
她又摸了摸自己后脑勺,脑瓜上端是疼的,摸不出肿没肿,接着又挽起裤腿看了看,脚后跟流血了,其他位置太黑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都是外伤,除了疼没感觉有别的什么,也还没摔傻。
得出这个结论,她小松了一口气。
她正想再看看其他部位,院子的小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颜籁咬牙站起来,脚踝疼,身上也疼,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心脏猛的一跳。
她靠住墙壁,心说不会那么背吧,想了想,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正要按报警电话。
敲门声又响起来了。
颜籁扬声问:“谁?”
“是我。”
门外男人声音清朗而熟悉。
颜籁心脏在漏了一拍后,以更快的速度跳动了起来。她咽了口口水,微颤的声音说:“说清楚,你是谁?”
他顿了一下,回答:“林鹤梦。”
院门被拉开了,颜籁歪着腿站在门口,狼狈问:“鹤哥,你怎么来了?”
林鹤梦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停了一拍,紧着问:“摔倒了?”
颜籁若无其事:“崴了一下脚,没事。”
“那这是什么?”林鹤梦伸手在她下颚上摸了一下。
冰凉的手指温度在接触到颜籁皮肤时,竟让颜籁感觉到有点生理性的发烫。
他的手指一擦而过,又将指腹给她看,指腹上沾了灰还有血,颜籁这才感觉到脸上擦伤了。
她低头用手背擦了擦伤口,好像这样就能将伤口擦掉。
林鹤梦握住了她的手臂,心疼得语气都变轻了,“不疼吗?”
她摇了摇头,“不疼。”
想抽回手臂,发颤的声音却已经暴露了情绪。
林鹤梦没有松手,只是将抓她手臂的姿势换成了扶,“能走吗?
颜籁低头放下疼痛的脚跟,迈开腿走了一步。
疼,但能走。
“能。”她咬牙说。
林鹤梦松开她的手臂,下一秒却在面前蹲了下来,他说:“上来。”
“去哪。”颜籁瘸着腿问他。
“去卫生院。”
颜籁:“卫生院关门了。”
“有人值班,上来。”他不容置喙。
颜籁在矫情一下和去检查一下之间犹豫了几秒钟,然后缓缓地弯腰趴着了林鹤梦后背上。
离得近了,她的脸甚至能触碰到他脖颈后那截雪白的皮肤。
他直起身,颜籁双手虚虚地环住他的脖颈,没有说话。
“轻了。”林鹤梦轻叹了口气。
颜籁咕哝道:“哪有。”
林鹤梦抿了抿唇,心里只有无边的心疼。
去卫生院的路是走过无数次的小道。半新不旧的水泥路,结了青苔的碎石板,偶尔被惊动的狗,发出几声警惕的吠叫。
落在颜籁耳朵里,更响的是林鹤梦的脚步声,每一步他都落得很稳,手臂紧紧地抱住她,微凉的皮肤都因碰触而变得滚烫。
颜籁调整着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静,她问他:“鹤哥,你怎么回村了?”
“回家看看。”他的回答也一板一眼。
“你回家了?”颜籁奇怪道。
她去村口小卖部买东西时路过他家,多看了几眼,家里光都没有,更别说有人了。
林鹤梦安静了一会儿说:“没有,还没回去。”
他没说的是,一下午联系不上她,他是连夜赶上山的。
卫生院很快到了。
已近十二点了,卫生院里灯还还亮着,大堂是打吊水的地方,摆着几十张靠椅,已经入夜了,空寂寂的没什么人了。
在进门口的时候,颜籁轻轻拍了拍林鹤梦的肩膀,“鹤哥,放我下来。”
林鹤梦弯下腰,将她稳稳放在了地上。
脚一踩地,有一种钝痛感立刻袭来。颜籁“嘶”了一声,扶住了旁边的墙壁。
林鹤梦立刻低头问:“腿疼?”
“没事。”颜籁摇了摇头,扶着墙壁自己一蹦一蹦地往医生的诊室走。
卫生院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比较大型的诊所,医生的办公室也就那么一间。
颜籁跳到办公室门口推开门时,里面值班的医生正躺在椅子上用衣服盖着头睡觉。
“医生。”林鹤梦先叫了一声。
医生没有反应,他走过去又敲了敲桌子,提高了音量,“医生!”
这一声总算把人叫醒了,那医生动了动手臂,将衣服拿下来,迷迷瞪瞪看着他们:“怎么了?”
“人摔了一下,麻烦您帮她看看身上的伤怎么处理。”
医生这才直起身,指着旁边的塑料凳子说:“坐这来。”
没有扶的地方了,颜籁还想蹦跶两下,林鹤梦快步走过去,一把环住了她的腰,“慢点。”
她身体一僵,还是由他扶着,慢慢地走到了凳子旁坐下。
“摔到哪些地方了?”医生问。
颜籁先指了指后脑勺,“磕了一下。”
“转过去,我看看。”
颜籁听话地转过身,医生伸手按了按她的后脑勺,“哪个位置?”
“上面,脑袋顶后面一点。”
“怎么摔的?”
“爬梯子踩空了,也不高,就是最后一阶梯子。”
医生按了按她的后脑勺后大致有判断了,“肿了,挺大一个包,我给你开瓶红花油你先涂着,要是不放心,明天下山去县医院照个片子。”
“我骨头没事吧?”
颜籁回过头,有点紧张地问。
医生叹气:“我摸着只是肿了,但这说不定,要是不放心,还是去检查一下。”
她还没说话,林鹤梦先点头,“好,天一亮我就带她下山。”
“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医生问。
颜籁卷起裤腿,将脚踝给医生看:“这里。”
医生戴上了口罩和医用手套,又起身去端过医用盘。
他先检查了下她的伤口,虽然是擦伤,但隔着一层衣服,倒是没有擦到灰尘,医生简单给她消了下毒,涂上药膏也就完事了。
她身上其他伤口也差不多,就是脸上那道伤痕,最开始还没感觉到,清理干净了才发现下巴上剌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医生道:“你这其实缝两针最好,但这脸上容易留疤。”
听到要缝针,还可能会留疤,她一下红了眼眶,“那不缝针行吗?”
“不缝针也可以,就是平常得多注意点,每天换一次药。”
医生给她消毒上药后找了块纱布和胶带帮她将脸上伤口贴上。
她松一口气。
拿出手机照了照自己,还莫名有点想笑。
拇指大的伤口,包扎得还挺夸张。
医生将药都拿给他们,指着药交代道:“这个是消炎药,一天三次,一次两片,这个红花油,你回去看看身上还有哪些伤,涂不到的地方让你男朋友帮你涂。”
这一句男朋友把颜籁和林鹤梦都说愣了,不知道什么缘故,颜籁没有澄清,林鹤梦蹲在她膝边看着她的伤口,也没有说话。
拿着药一瘸一拐地走出卫生院时,林鹤梦还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他伸出的手臂又几度收回,见她实在走得艰难,林鹤梦还是俯下了身。
“哥哥背你好不好?”
她摇头,“你能背我一阵儿,也不可能一直背着我走。”
“谁说不能?”林鹤梦强硬地握住了她的手臂,蹲下身道,“上来。”
颜籁和他僵持了一会儿,在他的执拗下还是趴上他的背。
“鹤哥。”
“嗯?”
她侧了侧头,脑袋枕在他肩膀上,低声说:“我想外公了。”
“爷爷要是看到你摔成这样,要心疼的。”他道。
颜籁更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带着一点点私心,她的唇轻轻地印在了他的脖颈处。
林鹤梦双腿一软,险些摔倒。
“满满……”
“嗯?”
“不,不要……”他结巴了一下,“不要亲我。”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说穿,颜籁顿时红了脸,强词夺理地辩解:“我是觉得看起来挺白,想咬一口。”
他郑重其事,“也不能咬。”
颜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当即就真一口咬了上去,细细的牙齿磨吮着他雪白细腻的皮肤,直到听到他疼得嘶气,她松开了牙。
一道清晰的牙印留在了他的后脖颈上,再深一点都铱驊能见血了。
林鹤梦没吭声,只是从微颤的手臂和急促的呼吸听得出他疼得紧了。
她终于心虚起来,伸出手轻轻地给他揉了揉,小声说:“对不起。”
他绷紧了唇线,没有回答。
她口里道歉,心里却得意得很。好像这样他就打上了自己的印记,就完整地属于她了。
“鹤哥。”她又叫他。
可能是真生她气了,林鹤梦不再回答她。
颜籁晃着小腿,天真无邪地说着可怖的话,她说:“我有时候真想把你吃掉。”
“你想从哪先下口,脑袋,还是脖子?”他竟然也接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