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摸不着头脑地问她:“这佛像怎么了?”
“王师傅,这是买的吗?”颜籁侧头问。
“不是,”他稍顿,含糊说,“是我一个亲戚送老人家的寿礼,怎么了?”
颜籁将菩萨像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这是泥石蜡法的造像,手大脚大,底部完整没有残损,应该是明代的造物。”
男人一听,惊了,“这真是文物?”
颜籁放下菩萨像,还是谨慎地说:“从外观上看的确是明代的特点,你如果想确定,可以送去专门鉴定机构检测。”
她这话显然让人激动了起来,男人朝着厨房喊道:“音红!音红!”
老人自然也听明白了,激动地口水飞溅,只是嘟嘟囔囔地让人听不清楚。
“阿婆,王师傅,我这个只能做个初步判断,不能算结论。”颜籁耐心说明。
男人还是难掩喜色,追问颜籁:“那你能说说你觉得这个值多少钱吗?”
听到这个问题,老人忍不住了,她起身蹒跚着走过来,伸手在自己儿子后背上用力拍了两巴掌,又掐了他几下,年迈的手都拧出了青筋。
男人吃痛,大声叫道:“老婆子!我就问问!”
儿媳妇终于从厨房出来了,擦着手道:“怎么了?怎么了?”
“这菩萨是古董。”男人指着佛像道。
女人瞪圆了眼,“啥子古董哦?”
林鹤梦也意识到这东西或许价值不菲,适时插话问:“王师傅,你刚刚说这是你亲戚送来的,能问问你亲戚是做什么的吗?”
女人心直口快,“东保儿现在可是做工程的大老板,山上的物流集货中心就是他拉拢的,可惜……”
她还没说完,男人就急喝了一句:“说这些干什么!还嫌不够丢人?”
女人被吓一跳,缩了缩肩膀,接着不服气地对吼道:“冲我吼啥子嘛?我啷个晓得你们男人的事嘛?”
颜籁眉心一跳,敏锐察觉到一根纤细的线索此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她的思维极快,几乎是在女人说完话的下一秒她就有了猜测,但她喉咙滚了滚,一时竟卡壳了。
一只手臂搭在了她肩上,她一回头,看见了林鹤梦平静的神色。
“王师傅,方便和我们聊一聊你这个亲戚吗?”他说。
男人抱着孩子的手臂颠了颠,神色莫名,好一会儿,他粗声说:“没啥好说的,他干的这事,让我们老王家在整个金乌山都抬不起头来,我们老王家没他这个人!”
那年迈的阿婆又怒不可遏地朝他动起手来,这回她拿起拐杖,一个劲地朝他膝盖上打,男人愤怒一踢:“老婆子!你啷个还不死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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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吵又打的动静把孩子吓得憋了一汪眼泪,猝不及防地嚎啕大哭起来。
女人觉得这一切混乱都是他俩带来的,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地将他俩往门外推:“你们咋个还不走!”
“嬢嬢,你们最后一次……”
颜籁还想再追问,林鹤梦拉住了她手臂,“满满,我们先出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颜籁和林鹤梦在一片混乱中被推了出去,大木门也随之在他俩面前“砰”的一声合上了。
听着门里的哭声,闹声,颜籁脑子还有点发晕。她握着林鹤梦手臂道:“鹤哥,我俩来捋捋。”
“山里的物流集货中心是这个王师傅的亲戚弄的,他亲戚因为……姑且认作是因为资金不够跑了,至今失踪……鹤哥,你们法医不是会看骨龄吗?那具尸体,你们能不能看出来是多大年纪的?”
“三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林鹤梦笃定地说。
“那还是个年轻人……”
“鹤哥。”颜籁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说,“我真的觉得这是线索,你信我吗?”
或许是觉得她的想法太发散,有点“见风就是雨”,她之前提的意见并没有在警方眼里引起什么水花。
可是不偏不倚,藏尸的金身像和中断的物流集货中心两件事一而再撞到她面前来。
现在她无凭无据,只有极其强烈的预感,她自己都都拿不准有几分把握。
感性和理性还在掰腕子,她迫切需要一个人认同她的想法。
“我信你。”他微俯着身,浅色的眼睛与她对视着,又一次重复,“我一直信你。”
第二十一章
在他信任的眼眸里, 颜籁全然地看见了自己。
她想笑,却又莫名地想流眼泪。
他皮肤白, 毛色浅,像是上天捏出来的雪人。
小时候,颜籁就总怕他被阳光晒一晒就化了。
她还记得上学时,自己举着一把小伞亦步亦趋地跟在林鹤梦身后。
他问她:“又没有下雨,怎么要打伞?”
她很认真地说:“外公说你不能晒太阳。”
外公的确是说他不能长时间晒太阳,因为他皮肤薄,紫外线会让他容易得皮肤病。但这些词汇都太专业了,颜籁自己翻译一下,就是他晒太阳久了就会生病, 就像雪人会化掉。
那时候有一部动画片风靡大江南北,叫《雪孩子》,她每看一次就要哭一次, 还不是嚎啕大哭, 眼泪蓄在眼睛里,像是小水库似的, 两眼泪汪汪地来找林鹤梦。
扒在门口,只露出个圆溜溜的脑袋,猫儿似的喊:“鹤哥......”
他母亲看见了, 拿糖哄她,又叫他下楼。
她摇摇头, 背着手,只眼巴巴地等着他过来。
他来了,蹲在她面前, 温声问她:“满满怎么了?”
她伸出藕节似的双臂抱住他的脖颈,哭着说:“你不能死。”
他哭笑不得, “我怎么会死呢?”
“你会像雪孩子一样融化掉吗?”她问他。
他虚虚环抱着她,感受着小姑娘滚烫的眼泪都顺着他鬓角流进颈窝里,心都要化了,“当然不会。”
她抱他抱得很紧。无声哭着,眼泪鼻涕都糊在他衣服上。
他又想笑又感动,一把抱起小兔子姑娘,回头冲母亲道:“妈,我带满满去山上摘野草莓了。”
母亲追问一句:“鹤梦啊,你作业写完没有?”
“写完了!”
说罢,他将她高高举起,笑道:“满满会飞咯!”
少年的臂膀初见宽绰,白皙有力的小臂紧紧地抱着她,她便忘了什么生离死别,只咯咯笑着,记得那一刻离天那么近的欢喜。
“鹤哥。”
“嗯。”
她那内心的焦灼被他坚实的依靠抚平,她笑着说:“先不想这些了,我们去吃饭吧。”
工作归工作,一团乱麻归一团乱麻,饭还是得吃。
俩人正说着先找个农家乐吃饭,一个电话打到了颜籁的手机上。
是甘平昌打来的,得知他们俩个又上山了,他说什么也要叫他俩去家里吃饭。
已经回绝过几次了,再拒绝就着实有点不识好歹了。
颜籁不知该怎么回,索性把手机递到了林鹤梦耳边。他微弯下腰,道:“好,甘叔,我们二十分钟后到。”
“真去啊?”她做口型道。
“去,正好再问问物流集货中心的事。”
他这么一说,颜籁心想还真是。一般村民可能也不知道太多内情,可甘平昌是刑警队长,县里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甘平昌早早就在村口候着了,一看到他俩,他高抬起手臂挥了挥,喊道:“鹤梦,满满啊!”
他身上还穿着警服,满头是汗。
俩人快步走过去。
颜籁先问:“甘叔,你刚下班啊?”
“哎,我刚上山,吃完饭就下山。”他拍了拍俩人肩膀,“你们婶子已经做好饭了,还专门炖了鸡,就等着你们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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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籁更是不好意思了,“叔,你不是说顺便来吃个饭吗,怎么还专门做了菜?”
“哎!你们俩现在也是大忙人了,能叫上吃个饭多不容易,怎么也得吃点好的!”
“叔,你这话可就见外了……”
村里有村民见着甘平昌拉着两个年轻人,乐呵呵问:“甘队,这你亲戚啊?”
甘平昌“嘿”一声,“你们这什么眼神!”他指指俩人,“这颜籁,这林鹤梦!咱村的俩个状元,你们不认得了?”
“噢!满满和......鹤梦啊。”
说到鹤梦时,这些人的目光在林鹤梦脸上顿了顿,笑着说了句:“染头发了。”
那目光和语气说不上友善,也说不上不友善,像是看见了一个活的八卦。
颜籁从他们眼神里就看出了“这事回头我得和人说道说道”的八卦、乐津津的味道。
她停了一步,而后又走到林鹤梦身边,她圈紧了他的手腕,软声说:“鹤哥。”
少女的声音如清晨初露滴落竹面,又如竹叶轻飘飘落入湖面,泛起的涟漪让他不屑去听、去看周遭的闲言碎语,刺人的目光。
她的手心柔软而有力度。
即使知道他们的牵手定然会让流言蜚语长了腿似的跑,可林鹤梦还是忍不住回握住了她的手,将她那只小小的手全然地攥在手里。
她从来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盔甲。
只要她的眼里没有偏见,那世间的一切蜚短流长都不足惧。
他的手攥得很紧,紧得颜籁感觉手指有些疼。
她以为是那些窃窃私语让他感觉不舒服了,便也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指。
可她一仰头,却看见了他挂在嘴边的笑容。
在甘平昌忙于和其他村民打招呼时,颜籁小声问他:“你笑什么?”
笑,我身怀祸斗,仍遇腓腓。
他只是松了松手劲,然后又重新握紧了她。
甘平昌妻子是个性子有些闷的女人,和村里很多人都不一样。她不爱闲聊天,也不喜欢隔三差五地串门,她喜欢种花草、做腌菜,偶尔挑一些上市场卖,将自己和家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见着甘平昌将颜籁和林鹤梦带回来,她腼腆笑着让他们在餐桌旁随便坐。
他家还有个闺女,在县一中读高二,寄宿,只有周六回家。他们俩的到来给这个往日过分安静的小家带来了些许的热闹。
甘平昌特意从村口的小卖部买了一大瓶花生奶,道:“都要上班,就不喝酒了,喝点饮料吧。”
颜籁端起杯子,忙道:“谢谢叔和婶子。婶子坐,一块吃饭吧。”
“你们先吃,我收拾收拾厨房。”女人笑着。
颜籁便放下了杯子,朝厨房说:“婶子,那我们等你来了再吃。”
甘平昌招呼道:“没事,你们饿了吧?我等她,你们俩先吃。”
林鹤梦便也说:“没事,我们也还不饿。”
“你们俩个啊,太客气了。”甘平昌摇摇头。
做饭的都还没来,他们这吃饭的怎么好意思先伸筷子?
两个人还是板正坐着。
甘平昌问他俩,“现在工作怎么样?都还适应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挺好的。”
俩人都笑了笑。
颜籁想了想,试探问:“叔,能和我们说说那个物流集货中心是怎么回事吗?”
甘平昌一怔,随即道:“你们怎么想起问这个?”
林鹤梦开口说:“听说山上要弄这个蔬果仓库,物流一体,这是好事,怎么没有弄下去?”
“哎,这事......”甘平昌顿了顿,好半响,叹口气说,“这算是县里的丑事,对外人肯定是不好讲的,不过你们也是村里人,那就没什么不好讲的了。”
他将这件事娓娓道来。
“这事啊,是王家村一个叫王东保的小伙子挑起来的。这个王东保啊,是王家村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他当年去上大学,整个金乌山的人都相送,那场面,叫一个壮观。”
“这王东保啊,也算争气,工作后进了一家银行,还做到了银行行长。从我们林家村上到王家村去的那条路,当年就是他修的。后来他要下海创业,村里人是积极响应,十好几个大小伙子跟着他去了沿海做生意,嘿!还真挣了不少。你们以前也看着过,过年过节的,就王家村那烟花爆竹放得最响,也就是后来不让放了,不然这金乌山都得给烧咯。”
听到这,颜籁纳闷了,“照这么说,他应该是个有钱的啊,怎么修个仓库就修穷了?”
“哎,你别急,听我再说。”
“那时大伙和你想得都一样啊,这王东保有钱,还乐意回来支援家乡,这是好事啊!县里也支持啊,他这个项目一立项,县里咬紧牙关都拨了一百五十万,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林鹤梦问。
甘平昌一拍腿,“这王东保带着一百五十万跑了!”
颜籁和林鹤梦面面相觑。
显然,这回的版本,和他们上回听到的版本又不太一样了。